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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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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解开男孩身上由于怕他在手术中太过痛苦而点上的穴道,将一粒药丸塞进他口中,再顺手在他头顶的百会穴轻轻一拍,顺势将一股阴柔的真气送入,又轻轻在他额角推拿了好久,男孩终于发出了几声蚊子叫般的哼吁,像睡了长长一觉似的慢慢睁开了眼睛。
玉箫浑身瘫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擦着额头上的虚汗,这才感到有些紧张和后怕。说句老实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帮别人接骨呢,以前那个视病患为上帝的老爸总是不肯让她动手,说什么她才十六岁啦,还没拿到行医执照啦,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会耽误人家一辈子。
更何况这个男孩的伤情十分复杂,对于她这个缺乏实战经验只懂纸上谈兵的新手来说,不啻为一个艰巨的考验。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会很痛吗?” 玉箫跪在男孩身边,紧张地连声追问。
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手术,要是失败了,她以后也没脸再混下去了,况且如果真的毁了这个还这么年轻的男孩的未来人生,她一定会自责一辈子。
“好象一点也不痛了……姐姐,我的腿真的被你治好了吗?”男孩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惊喜地摸着自己的伤腿,明亮纯真的大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水气。
玉箫稍稍放下了心,笑着摸摸他褐色的短发:“可不能大意哦,你这几天都要乖乖躺着休息,等骨头长好了才能动,记得吗?”
“姐姐,谢谢你……”男孩有些哽咽,但立刻孩子气地挺起了胸膛:“就是你在战场上保护我的对不对?等我长大了,我也一定会保护姐姐你!”
玉箫失笑,疼爱地地拍着他的头:“你还这么小,说什么以后的事啊。你好好休息,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她真是喜欢死这个“弟弟”了,自从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遇到的也都是些奇怪的人,这个男孩却让她感到了温暖的浓浓的亲情,就像在老爸老妈和师父身边时一样。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立刻沮丧万分,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回去呢?只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她拔腿要走,却发现被什么东西牵住了,回头一看,哇,刚才那几个医官正每人伸出一只手,十几只眼睛放着光如痴如醉地盯着她,活象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又像饿急了的黄鼠狼捉到了只鸡似的死死拉着她身上衣服的各个角。
玉箫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先放手好不好?”
几个医官大梦初醒般忙不迭地松了手,异口同声地说:“小姐,拜托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帮你们治病吗?你们自己不都是医生?”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一个人急急地开口:“我们哪里行啊,我们都是别处调来帮忙的士兵。小姐,你的医术这么好,你忍心看着这么多人就这样死去吗?”
这下打到她容易心软的弱点上了。
她不敢置信地开口:“你是说,这里根本就没有医生?那这么多伤员怎么办?”
一个年龄较大的犹豫了一下,小声告诉她:“重伤的大部分都是先锋军,而先锋军又基本上是奴隶来充任的,他们的死活从来就没有人会在乎。”
玉箫愣住了。这里毕竟还是落后的奴隶社会,根本没有人权可言。她有些惭愧,医者应该对所有的生命一视同仁,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哪怕已经希望很渺茫的病患。
一股豪气和干劲在她身上重新复苏了。
“你们赶快先把几个伤最重的抬来给我看看。哦,还有,你们把帐帘拆了让这里通通风。”不然再呆下去她就要窒息了。
几个人很快地照办了。她迅速检查了一下伤最重的那个士兵,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伤势!
一支箭穿透了那人的胸膛,从心脏旁擦过,损伤了肺叶,再加之大出血,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的手开始有些发抖,冷汗浸透了衣衫。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她不能冒这个险,只要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断送一个生命。即使是最出色的外科医生也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更何况这是在医疗设备和药品都极度缺乏的古埃及!
“别紧张。”一个淡如清风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一股让人心安的温和气息飘过来整个包住了她。这次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
“如果你治不好他,那也是他的命,你尽力了就好。”他的声音很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玉箫慢慢平静下来了。
“我会加油的。师父,爸妈,你们要看着我,保佑我啊……”她将手术刀在火上烤了烤,沉着地开始了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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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去安抚一个根本还是陌生人的异国女孩。
他刚刚在帐外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出来,不由得有些心焦,忍不住进去看了看,却发现她正对着一个重伤员抽泣,手里捏着手术刀却犹豫着不敢动手。
仿佛心有灵犀般,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了解她,她是一个太善良的女孩,虽然外表看来很坚强,总是不服输,但她也有脆弱的多愁善感的一面,特别是面对着病人时。
那无助悲伤的小小背影轻轻唤醒了他平静无波的心里一处叫做“怜惜”的地方,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去安慰她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主动去接近一个女孩子。
他走到外面,忽然觉得很疲倦。
经过了那么多年的大风大浪,他以为自己早就能轻易控制住心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他的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在情势的要求下会微微地笑。他从不轻易动怒,对下属也是宽容而又疏远,让他们对他又爱又敬;他也从不主动去和别人有交往或是巴结别人,少有交往的几个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自认他的分寸把握得很好。他也很会掩饰,从来不会让别人抓住他的真正想法,摸透他的心思。
这都是在王室内部的争斗中能存活下来的基本要求,是险恶的生活教会了他这些。所有人都说他深沉,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这么多年来,他刻意封闭自己,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孤独地生活。
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他其实早就疲倦了。
他讽刺地笑了。或许自己真的是累了,否则不会这么容易受到影响。为什么这样一个小女孩能轻易就勾起了他藏在深处的感情。
但他不能放纵自己,他还有他要干的事。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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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做了好几个大手术,玉箫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她的神经崩得像拉紧了的弓弦,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溃。她知道不能再做下去了,否则下一次说不定就会铸成大错。
草草把余下的伤员检查了一下,叮嘱几个士兵一定要帮所有人换上干净的绷带,她就东倒西歪地走出帐外。
深吸了几口沙漠里干冷的空气,轻轻伸了伸懒腰,她突然发现六王子就坐在不远处的沙丘上。
他看来已经坐了很久了。风卷起他宽松的长袍,勾勒出他挺拔优美的颀长身形,一头及腰的金发随风狂乱地飞舞。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背影。沐浴在银白的月光里,他就像一件上天创造出来的艺术品般无懈可击,令人怦然心动。
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玉箫暗叹。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敏感的她总是觉得,那男人的身上有一种苍凉,一种忧伤,和一种亘古的寂寞。
“是我多心了吧,他可是王子耶,想巴结他的人肯定数都数不过来,怎么会寂寞呢?” 她摇了摇头,决定过去打个招呼,顺便请他帮忙给她找个睡觉的地方。
不过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她想着,慢慢踱了过去。
“真巧,你怎么也还没睡呢?”玉箫讪笑着,来到他的面前:“在看星星吗?真是好兴致啊,呵呵呵。”
他好象根本没看见她似的,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深蓝色天幕上闪烁的群星。
当她透明吗,真没礼貌。她再来!
玉箫再接再厉地继续吸引他的注意力,“你看的是那颗星吗?”玉箫手指着那颗最亮的星,自说自话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那是金星,它代表战争。它现在这么明亮,预示着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更大的战争爆发。”玉箫卖弄着她小小的占星术知识。
这一招好象有效啊,他终于表现出一丝丝的兴趣了。
玉箫接着说:“那是紫薇星,就是人们所说的帝星。它现在稳定平和,但是光芒内敛不发,说明这个国家的君主正处于大概是中年到老年的过渡期,没有太大的作为,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将继续他的统治。相反的,你看旁边那颗后星,光芒太过锐利,映照得帝星黯然失色,这大概是代表这个国家的王后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吧,连国王都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玉箫只顾自己说得高兴,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六王子骤然间变得苍白的嘴唇和手指!
她不知死活地说完了,却发现身边静悄悄地还是没什么动静,不禁担心地看了看他不怎么好的脸色,认真一想才大惊:他是埃及国的王子,但她刚才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对他的父王母后说长道短!
这下完蛋了,大概够砍头的罪了。
“臭嘴臭嘴。三十六计走为上……”玉箫悄悄抬起腿,准备随时开溜。
“等等。”沉默到现在的冰山酷男突然开了尊口,他出手如闪电,一下子就捉住了玉箫的手腕。
“好、好快的速度……”玉箫已经冲出的身形硬生生地顿住。
开什么玩笑啊?从前只要她玉大小姐想走,就决没有人能抓得住她,除非这个人的速度已经和她不相上下。
“难道,他、他真的要治我的罪,砍我的头?”玉箫越想越害怕,不禁哭丧着一副脸:“王子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罚我啊?”
六王子惊讶地看着她一个人像唱戏似的又跑又叫,他不过才说了两个字,至于把她吓成这样么?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起来很可怕吗?
“谁要处罚你啊?”他又好气又好笑:“你的确说的没错,我该给你奖赏才对。你说说,还能从星相里看到些什么?”
“啊?” 玉箫出了一身冷汗,其实刚刚她纯粹是信口胡说的。“还、还有……”她结结巴巴,绞尽脑汁地找词。
“对、对了!你看那颗将星,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让所有的星星失色!这说明,我古埃及军队的统帅,是多么的英明果断、气宇轩昂、文韬武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光辉灿烂、无人能及……”她用尽了所有的形容词,一个劲地拍这位王子大人的马屁,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宰了。
“哈哈哈哈——”六王子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仰天长笑起来。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开怀地笑过了。
这个小女孩,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他边笑边拉拉她的长发:“你说得没错,一点都没错。”
此时的玉箫却被他的笑声和笑容吸引住了。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阳光很温柔,可是他平时为什么总是臭着张脸不肯笑呢?
许久,六王子才停住了笑。他原本已经打算送她离开这里不要留在战场上,可是他现在改主意了,他要把她带在身边。
神啊,请原谅他这一次小小的私心吧。
“你看,我们还没自我介绍呢。”玉箫被他脸上越来越深的笑意攻得有些招架不住,连忙岔开话题:“那我先来,我叫——”
“玉箫,十六岁,来自一个叫中国的遥远国度。”他像顺口溜似的背出,朝她眨了眨眼:“对不对?”
“咦?你、你怎么知道?”玉箫觉得一股热血涌到脸上,这个男人,怎么看怎么像在诱惑她。“那你呢?”她反问。
“伊尔萨﹒多洛雷斯﹒凯特,今年二十八岁,埃及帝国法老王——塞提一世的第六个儿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人们都叫我凯特王子,不过,你可以直接叫我凯特。”他私心地想给她一点小小的特权。
“这恐怕不太好吧?太不礼貌了……”玉箫嗫嚅着不敢答应。
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劈中了她。凯特王子?六王子?这个名字分明在哪里读到过。
她捧着头拼命回忆,大学教授的几句话跳进了她的脑海:“凯特王子,排行第六,塞提一世最钟爱的儿子和臣子,英勇善战,曾被认为是王位的最有力继承者,但在一次战争中不幸战死。悲恸之下,塞提一世将目光放在了凯特王子的亲弟弟身上,而后者也最终成为了古埃及历史上最著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大帝。”
凯特王子奇怪地看着玉箫,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变得毫无血色,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连忙伸手扶住她。
“我、我……”玉箫捂着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总不能直接告诉人家,你以后一定会战死吧?
这个男人将来总有一天会死,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明天……
这个可怕的预言让她像被摘去了心肝般的难受痛苦,而且她必须眼看着而不能改变,因为历史是不能被改变的!
“你可能是太累了吧。”凯特王子小心地抱起蜷缩成一团,好象不胜其寒地发着抖的玉箫。
“我带你去休息吧。”就将她抱回了自己的那座华丽而硕大的帐篷。将她放在仅有的那张床上,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的身子,在她身边静静地坐了下来。
玉箫几乎是一躺下就立刻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混沌状态。她睡得很不安稳,不停地从一个梦魇穿梭到另一个梦魇。
她梦见了小时候和师父在山里的岁月,梦见了幽客居后面那条清澈的山溪,夏天时被师父丢进去学习游泳;梦见了和老爸老妈在一起切磋武功,输了的老爸那张莫名其妙的脸;还梦见了和大师兄在大学的那些像流水一样干净的快乐时光……
后来这一切都慢慢远去了,她哭着怎么抓也抓不住,在那黑暗寒冷的世界里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他有颀长的身形和一头比金子还灿烂的长发,他的怀抱温暖而宽阔,可以让飘荡无依的她在那里停驻……
突然一道血光闪过,那人轻轻松开了她,对着她露出最后一个凄美的微笑,向她伸出的手掌上满是鲜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是那么的真实,比被迫离开亲人的身边还要更深更重,她跟他一起跌入了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凯特王子在迷糊中感觉到有东西在碰自己,低头一看,玉箫娇小的身子像怕冷似的亲密地靠在他身边,双手紧紧拉着他的头发,好象怕他突然消失不见了似的。
他小心地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却发现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晶莹的泪水划过她细致白皙的脸颊滴落到他的身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她似乎在做一个很悲痛的梦,因为她哭得是那么的伤心,用他所不知道的奇怪语言喃喃说着一些他不懂的话。
他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像着了魔般,他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那光滑美妙的触感让他不舍得离开,又轻抚着她覆着长而卷的睫毛的双眸,娇俏的鼻子,丰满小巧的红唇一直到优美的脖颈。
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草药香,让他深深地沉醉其中。伟大的神啊,他理智了那么多年,今晚,就让他不理智一次吧。
被吃了豆腐的玉箫浑然不觉,她沉沦在自己的梦魇里不能自拔,完全不知道有一束复杂的目光纠缠了她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