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记》玉箫

4、第三章

　　玉箫紧靠埃塔坐在马上，蜷缩在他的黑斗篷里，随着马的行进上下颠簸，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去回想刚才的情景，这恐怕是在她一生中发生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按照埃塔的指示，玉箫将几条锁链披在身上，缩在囚车的角落扯开嗓门大叫大嚷，她喉咙都快喊破了，一个亚述兵才慢吞吞地过来，嘴里还在不清不楚地咒骂。
　　她假意尖叫一声，装做极度恐惧的样子一手捂住脸，一只手抖抖地指向躺在破布堆里的埃塔：“那个老头子……那个老头子！”
　　亚述兵愣了一下，盯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的忙不迭地放下武器，靠近囚笼去看埃塔。
　　“真是猪啊，反应迟钝。”玉箫暗骂。
　　那个亚述兵将脸紧贴在囚笼上，双手伸进去拨弄埃塔，整个身子都挂在了囚车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埃塔倏地长身而起，像一只老鹰那样矫健，鹰爪子般的手扣住亚述兵的喉管让他不能发声，另一只手紧握着玉箫的匕首，便毫不犹豫地插入了那人的双眉之间，再迅速抽出，顿时红的白的像喷泉般溅了埃塔一身！可怜那个笨蛋兵还什么都没弄清楚便一命呜呼了。
　　玉箫两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现在才真正相信，这个干瘦的老人的确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她大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杀人，天医派的宗旨是治病救人，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出手伤人的。
　　埃塔扑过来紧捂住她的嘴，一手托住她的腰，带着她飞身而起，冲破那几根脆弱的木栏，稳稳地落在了那个亚述兵留下的马上。
　　接着他弯腰取下亚述兵的斗篷和头盔穿在自己身上，捡起他的大刀，顺手将他的尸首塞入了囚车之内，这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要不是在这里，玉箫绝对要鼓掌喝彩。
　　埃塔一提马，奔回了亚述军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了进来。
　　旁边有人向埃塔问话，玉箫一惊，心想这下要露馅了。埃塔压低声音，平静地回了几句，那人就不做声了。
　　藏在斗篷里的玉箫忍不住好奇心，低声问：“埃塔将军，他们问你什么呢？”
　　埃塔嘴唇不动地说：“他们问，那两个犯人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么慢，我说，是死老头子和小丫头闲得无聊找死，我教训了他们一顿。”
　　玉箫失笑：“你就这么说我们自己啊。不过老爷子，你真厉害，把那些亚述的笨蛋骗得团团转。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他们的话的啊？”
　　埃塔毫不留情地拍了她一掌：“小丫头别多话，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你真的没事干就睡觉补充体力吧。”
　　他又顿了顿，阴骛的双眼锐利地盯着地平面上渐渐腾起的沙雾，加了一句：“战争，很快就要来了。”
　　玉箫一直觉得自己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风度，在这么颠簸不平的马背上，闷不透风的斗篷里，四周都是敌人的战场上，她居然真的睡着了！而且她的口水还流了人家一身！
　　埃塔只得苦笑，开始怀疑自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带到战场上来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好舒服啊，你们不要吵我嘛，让我再多睡一下下——”玉箫在梦中，还以为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却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激荡和震天的吼声拉回了现实。
　　她揉揉眼睛，从斗篷里探出头来：“老爷子，你骑马不能稳一点吗，我正做好梦呢。”
　　埃塔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拳打得她哇哇直叫：“你就知道睡！快看，我们的军队来了！”他激动得满脸放光。
　　“我又不是埃及人，什么‘我们的军队’啊！”玉箫嘟囔着伸长了脖子。只看了第一眼，她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被眼前的情景完全惊呆了！
　　成千上万的埃及军，穿着纯白的战袍战甲，在他们面前的平原上整齐地排成扇形，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头。每人头上都戴了银盔，上面有一簇高高翘起的羽毛骄傲地在风中飞扬。
　　他们看来列好阵型已经恭候许久了，就像正在等待着猎物的猛虎，静静地，冷冷地，轻蔑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入侵的亚述人。
　　“哇噻，真是太壮观了……”玉箫惊叹着，目不转睛，这比亚述军的黑色要好看得太多了。
　　亚述军中起了一阵骚动。玉箫看过去，那个轻薄过她的恐怖杀人魔正挥着一双板斧，愤怒地叫嚣着什么。
　　过了一会有个士兵战战兢兢地上来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朝天怒吼了几声，离得这么远还震得玉箫的耳朵生疼。接着，他居然举起板斧，恶狠狠地劈了下去！只见一道红光冲天而起，那个可怜的替死鬼居然被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旁边的士兵只是冷漠地擦去脸上溅到的血，似乎对这一切见怪不怪了。玉箫死捂着嘴，用力压下快要逸出嘴角的惊呼，真是太血腥，太残忍，太变态了，对自己的士兵怎能下如此的毒手！亚述人怎能如此冷血没有人性！
　　埃塔讽刺地冷笑了几声：“找不到他要拿来祭旗的人了吧，只好临时找个来充数？”
　　就在此刻，没有丝毫先兆地，埃及军突然发动了。
　　漫天遍野的白色象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与亚述军一正面接触却又立刻散开，向两翼包抄。不明就里的亚述兵只管向前冲，却更加深陷包围圈里。
　　玉箫以手支额，叹气，这些亚述人怎么这么笨啊，这种连小孩子都看得出来的策略，他们却送上门让人家杀。
　　此时黑色与白色已交织在了一起，二者一相撞，便立刻迸发出灿烂的红，混杂着惊天动地的撕杀之声，金色的沙地上瞬间就开满了大片血红的花朵。只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周围就横七竖八躺了数十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脸上全都带着惊恐和绝望的表情，似乎不相信死亡之神会这么快就降临身边。
　　玉箫觉得有些恶心想吐，而且被浓烈的血腥味憋得喘不过气。她原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来的，但万没料到，战争远没有她所想象的激动人心，洋溢着铁血豪情，而是充满了残酷，血腥，恐惧和人性、良知的泯灭，她觉得很心痛。
　　埃塔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残酷的快意。他重重地一挥鞭子，马便发疯似的向亚述军中窜去：“丫头，抓紧喽，我们现在就去捣捣乱！”
　　“不管老爷子对我多么好，我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要是我，一定想办法尽早结束战争，而不是杀更多的人。”玉箫突然觉得很悲哀，在这个世界里，她终究只是个异乡来客。
　　埃塔策马冲进亚述军的阵心，大开杀戒，许多人根本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杀了，但更多的人是迷惑不解，怎么有人会杀自己人呢？
　　玉箫虽然反感杀人，但也不得不佩服埃塔将军，一大把年纪了身上还带着伤，动作之敏捷，反应之迅速，刀法之老练狠辣，都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年轻士兵，他所到之处，亚述兵成片地倒下。亚述军立刻阵脚大乱，更加溃不成军。她不禁暗叹埃塔果然是一个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
　　在马上左顾右盼，想找点事干，眼尖的她很快就瞄到了那个亚述杀人狂将军。他连马也不骑了，赤着上身，手舞一对板斧，正在疯狂屠杀埃及士兵，浑身鲜红，就像一个从十八层地狱浴血归来的魔鬼。
　　他的身边躺着最多的尸体，可他看来已经失去了理智，杀红了眼，不知疲倦似的不管敌我见人就砍。此时，他正挥斧砍向一个坐在地上的埃及男孩。那个男孩看起来是那么的单薄瘦小，可能只有十三、四岁吧？他的腿好象受了伤，坐在地上只能引颈待戮，但他直视死亡之神的年轻的双眼中看不到一丝的恐惧，只有愤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仿佛被那火焰灼痛了双眼，玉箫深呼一口气，仰头发出一声清啸，身子陡地拔高，双足在马背上一点，闪电般向那砍向男孩头顶的板斧扑了过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板斧在离目标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然后啪的一声落地。
　　亚述的杀人魔勉强透过被血糊住的双眼看到，那个打算拿来祭旗的小女孩，此时正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伸出两只纤细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竟让他的整只右臂酸软得抬不起来。
　　他凶猛的五官变得更加扭曲，杀猪似的嚎叫了一声，左手在腰间一抽，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凭空变出来似的直刺向玉箫的胸口！
　　玉箫根本没料到这个蠢猪似的将军还有这么一招，大惊之下条件反射地身子后仰，她的腰竟像突然断了般，下半身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上半身却向后倒下。她整个人就像根被从中拗断的甘蔗，才堪堪避开了这一剑，这多亏了她从小便修习的软功。
　　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骂自己实在是太轻敌，一边在身上乱摸，想找件可以当武器的东西，突然指间一凉，心下大喜，连忙一把抽出，是那支一直插在她腰里的师父的宝贝箫！
　　这时杀人魔的第二剑又来了，径直削向她的右肩，剑势力大凶狠，竟像是要将她斜劈成两半。她迅速提气后跃，手中的箫随随便便向剑挡了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大响，杀人魔只觉得一股大力震得虎口巨痛，不由自主地松手，那把剑竟被震得高高飞起，落入远处的人群中去了。
　　可别小看了那支箫，它既是岳子穆的乐器，也是他的随身兵器。它的材质十分特别，坚如金铁。而且刚才那一击玉箫在上注入了十成的功力，还算手下留情，没有借力打力，旨在夺敌武器不在伤人，否则杀人魔的整条手臂就算是报废了。
　　杀人魔见自己竟三番两次被一个小女孩制住，不禁又惊又怒，张开巨掌扑过来恨不得捏碎玉箫的脖子。
　　“就凭你，跟我动手还早了两年！”玉箫沉稳地在原地不避不闪，一支箫左拨右挑，轻轻松松就化解了攻势，看准一个破绽，迅捷无比地点中了他胸口的“膻中穴”。杀人魔手脚陡然僵硬，像一截木头直直地倒了下去，只剩一双暴凸的铜铃大眼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玉箫得意地在他胸口踏上一脚，一边指指点点：“遇上了本姑娘算你倒霉。本姑娘是什么人你知道吗，是你惹得起的吗？”
　　越看他越不顺眼，干脆一抬手把他的下巴也卸了下来，杀人魔的口水顿时哗哗外流。玉箫又揍他一拳：“给你个教训。杀人要偿命的知不知道？这次十条命也不够你赔的！”
　　她指手画脚正说的得意呢，突觉衣领后一紧，然后身子竟被人凌空提了起来。她稍微挣扎了几下，大叫：“老爷子，别闹了，这是在战场上！”
　　可是捉她那人没有应声。她心下一惊，尽力想扭过头，可是脖子都快扭断了也只能看见那人拎她的手臂。那是一只修长优美的手臂，肌肉匀净结实，肌肤是健康的浅棕色，手腕上还带了一副精致的雕有雄狮的护手。这决不是埃塔那双像鹰爪般干枯却有力的手。
　　玉箫尖叫，开始拼命挣扎踢打。那只手便把她拎着转了个身，让她清清楚楚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喔，好强烈的光芒，刺得她眯起了眼睛。那人在阳光的映照下，灿烂耀眼得像来自天国的使者。
　　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玉箫才发现光芒是来源于那人身上的战甲。全套盔甲包括头盔都在阳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
　　硕大的遮去他一半面孔的头盔上有一簇神气的白色羽毛，这表明他的身份是埃及军的高级将领。他金色战甲的外面裹了一条纯白的披风，被狂风卷得猎猎作响，上面的点点深红仿若盛开的玫瑰。
　　最令玉箫惊讶的是，那人居然有一头浅金色的长发，浓密而卷曲，从头盔下披散出来，在风中狂乱不羁地飞舞，在阳光下发出与战甲一样的光芒，再配上淡棕色的肌肤，使他整个人看来是那么的挺拔颀长，英气逼人，用句很俗的话来说，就是“很有男人味”，比之大师兄的斯文儒雅又有另一种味道。玉箫不禁看得呆住了。
　　那人高高地坐在一匹雄壮的白色战马上，所以玉箫的脚离地面还有一大段距离。看得出他也很困惑，盯着玉箫显得怪异的装束打扮几秒钟，又看看她痴呆的表情和快流出来的口水，好象正考虑要不要向她问话或是直接再把她丢下去，最后他做了决定，从腰间抽出一条皮绳把玉箫来个五花大绑，脸朝下横放在自己座前。
　　迅速地做完这一切，他向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埃及士兵上来把那个还“乖乖”躺在地上的亚述杀人魔拖走了。
　　他又发出了一声悠长响亮的呼喝，于是更多的士兵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撕杀。
　　玉箫在马上被颠得七昏八素，拼命骂自己真是花痴，这么没有出息，看到帅哥居然连逃跑也忘了。
　　“喂，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有见人就绑的习惯啊？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再说啊。”玉箫试图向身后的人讲理，皮绳勒得她不舒服极了。
　　金发男人理都没理她，只是在她的背上用力一击：“闭嘴。想活命的就呆着别动。”又换来她的惨叫连连。
　　“你敢抓本姑娘，你知不知道——啊啊啊！”玉箫一怒之下又把口头禅搬出来了，正准备义正词严地指责他，一抬眼却被一支正朝着她飞来的流箭吓得把后半截话都吞回去了，只得闭起眼睛在心里大呼：“我命休矣。”
　　等了半天，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到来，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看，一面巨大的青铜盾牌挡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你手里是有盾的啊，早说嘛，吓我一大跳……”玉箫嘴里小声抱怨，却又被从另一个方向向她的脑袋砍来的大刀吓得动弹不得，只听砰的一声火光四溅，金发男人用左手的剑帮她挡住了，接着又干净利落地卸下了那人的半边臂膀，顿时，热热的汁液喷了玉箫一脸。
　　“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玉箫被血腥气恶心得直反胃，还是不得不暗地里感谢金发男人有良心，否则她这条小命早就升天了，不过再这样一惊一喜地下去，她迟早会心脏病发作死于非命。
　　幸好此时局势已经非常明朗，埃及军占有了压倒性的胜利，白色像潮水一样冲不破，砍不断，将亚述军死死围在正中心。
　　亚述兵死伤大半，只剩下一小队残兵败将，斗志全无，连逃跑的机会都放弃了。
　　“这下完了，书上说古代打完仗都要对俘虏进行大规模的屠杀，看来一场浩劫是免不了的了。”玉箫哀叹，闭眼不忍目睹。
　　奇怪的是埃及士兵们好象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金发男人——看起来很像是埃及军的最高统领，轻轻挥了挥手，埃及军便立刻将包围圈放出了一个缺口，眼看着那一小股亚述的败军像丧家之犬般地逃窜而走，消失在沙漠里而不去追赶。
　　金发男人微笑着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埃及军中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所有士兵都摘下头盔向空中抛去，一时间，沙漠里飘满了白色的旗帜。
　　玉箫看得目瞪口呆，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她从心里对金发男人完全消除了敌意，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在这么原始落后的古代战争，也可以说是单纯的杀人比赛中，胜的一方居然不对败军赶尽杀绝，这要多么高的“思想觉悟”啊。
　　玉箫不禁大有他乡遇知音之感。
　　金发男人对旁边的骑兵作了个收兵的手势，便一提马缰，带着玉箫一马当先向来时的路飞奔回去，浩浩荡荡的大军跟在后面。
　　一阵遮天蔽日的沙雾过去后，沙漠立时又变得空无一人，只余遍地的尸首和散落的旗帜兵器。
　　但相信用不了多久，这一切的一切都会被风沙埋没，沙漠还是平静一如往昔。

　　（PS：请大家看清楚，只是“金色”的战甲，不是“黄金”的战甲，因为即使是铜制的战甲也有可能是金色的。因为这个问题我已经被人骂过N次了-_-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