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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一边享受 ...

  •   阿济格当然没有死。
      军探子回报,阿济格受了重伤,清军驻扎在十里之外,按兵不动,却迟迟不肯撤退。
      白明祀放下军报,按住额头,有些疲惫,“至少,他们元气大减,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再兴风作浪。”
      曹安诚坐在对面,“延庆地理方位独特,易守难攻,只是我们势单力薄,若不能一鼓作气甩掉这猛兽,总有后患,白大人,我怕的就是夜长梦多。”
      “如今看来,清兵不撤退,自然是有持无恐,阿济格居然能在我的剑下活命,也真是匪夷所思,这个消息一传回清廷,恐怕皇太极不会善罢甘休,过了这个月,局势不但不会逆转,可能更加紧急。”
      “那可如何是好?”
      “曹将军不必多虑,我自有对策。”
      曹安诚听到此话,面上现出崇敬的神情,如同吞下一颗定心丸。
      “你即刻回禀皇上,请求多派援兵,命令属下不可放松警戒,趁这个时刻稍作休息,嘉奖有功将士,安抚战亡的烈士。再多遣些探子,我大明一百多万雄兵,怎么能被那满清蛮夷所吓倒。”
      曹安诚接令,急匆匆的出帐去,我方才道,“你有什么对策?”
      白明祀苦笑,“没有。”
      “原来是在稳定军心。”
      “走的一步算一步。”
      我默然不语,明里打了胜仗,暗里却无法突破困势,不知该如何收场。
      “反正,我现下也不一定非要他赐婚不可。”他微笑着瞅我。
      “小心他要了你的脑袋。”
      “惹不起,躲的起,我怎么能让我的夫人下半生独守空房呢。”
      “哎……不准叫夫人,把我叫老了。”
      “谁说我叫你了?”
      “不叫我你叫谁?你敢叫别人?”
      “承认了?”
      “承认什么?”
      “承认你嫁给我了,白夫人。”
      “我才没……”
      他把我抱在腿上,额头抵住我下颌,低声道,“叫我。”
      “白明祀。”
      “不对。”
      “明祀。”
      “不对。”
      “……”
      “叫我夫君。”
      “……夫君……”
      “好乖。”他拥着我,将头窝在我肩上,满足的笑了。
      才亲昵着,黄破金忽然闯入帐内,见此情景,有些惊愕涩然,吓的立即单膝着地,低着头不敢再望。
      白明祀抱着我也不松手,淡淡的换了语气,“什么事?”
      黄破金俯身承上一张军报,“从京城来的急报。”
      白明祀接过来,看了脸色一变,那张纸便从他指间掉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我有些担忧,不敢捡起那张纸来。
      “淳泽,我们要回京城。”
      “皇上的命令?”
      “信上说,我爹病危,皇上特许我回去。”
      我们四目相对,皆有些错愕,走的时候,白老爷还精神奕奕,这才不过几天,竟发生巨变,我想起临行之前白老爷孤清的身影,有些难过。
      看见还跪在地上的黄破金,白明祀道,“起来吧,你去准备一下,我即刻返回京城。”
      黄破金接命,返身要跨出帐门,白明祀又道,“慢着。”
      他憨厚的脸烧着,“白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黄破金,抬头来看看,这位不是霍将军府上的霍小姐,是我的发妻,沈淳泽。”
      他微一抬头,眼光落在我脸上,我有些不好意思,从白明祀腿上站起来,“之前,我骗了你,若不说我是霍小姐,恐怕还见不到白大人呢。”
      “请白夫人恕罪,小人有眼无珠。”
      “别……”我听的怪不习惯的,觉得尴尬异常。
      “好了,下去吧。”白明祀一招手,黄破金跑的飞快,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再次回到京城,两匹骏马带着我们飞奔过熟悉的街道,情景依然,夏日的燥热早早来临,从树梢上跌落到我们肩头,被汗水沾湿的衣衫,有些闷腻。
      奔到白府门前,我们不约而同停住了马,侧身相望,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无论如何。”他没头没脑的说道。
      “我也是。”
      相视一笑,不过几天,情境逆转,在京城内发生过的那些往事都变作了厚厚的灰尘,埋葬在今天之下,所有的磨难和误解,只会让我们更爱彼此,执手共赴未知,这勇气,渐渐滋长,控制着我的心。
      他抱我下了马,牵着我的手,进了白府,一路引得下人惊疑目光不断,通通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我亦怀着颤抖的兴奋,任他牵着我,低头随他走到白老爷房前。
      白老爷紧闭着眼,脸色蜡黄,唇色泛紫,状况极糟,看的我心中一沉。
      “白伯伯……”我坐在他床侧,轻轻唤他。
      “小姐,白老爷自昨日便已昏迷不醒。”管家恭敬立在一旁,垂首道。
      “怎么会这样?”白明祀冷冷的问道。
      那管家有些迟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嗫嚅道,“白老爷他这是急性病,发作起来没个准的,恐怕,恐怕是近日来伤心过度……”
      “到底怎么回事!”白明祀加重了语气。
      “误食!是误食,少爷恕罪,老奴该死,老奴没有照顾好老爷的饮食起居,以至于老爷误食了河豚……”
      “河豚!”我和白明祀同时惊呼,河豚肉鲜美,可剧毒亦会致命,府内的大厨怎会这样不小心,没有处理干净。
      “大厨他已经畏罪自尽,还望少爷慈悲,不要再迁怒于其他下人,要怪,便怪老奴。”
      白明祀有些疲惫,挥了挥手,“这帐迟些再算,先把老爷救过来再说,看这情形,中毒还不算深。”
      “请了三位大夫,皇上还特地遣了宫中的御医来过,说是……说是不一定有救。”
      “没救也要救!把全城的大夫都请来!”白明祀将茶杯摔在地上,额头渗出了汗珠,他凝重的神情饱含怒意。
      “是,是。”管家倒退着,被门槛拌了一下,用袖子擦擦汗,转身离去。
      白明祀走到床畔,望了一眼沉睡中的白老爷,迈开步子,就要出门。
      “喂!”我喊住他。
      “怎么了?”
      “你……不多陪陪你爹?”
      “我陪着他,他也不会醒。”
      “你还怨他?”
      他挤出一丝艰难的笑,“不怨。”
      “你解了这个心结,我才安心。”
      他返身走来,双手搭在我肩上,“淳泽,到如今还有什么怨不怨的,至少,至少他让我遇见了你,是不是?”
      我抬头仰望他,“等白伯伯醒过来,我们……我们就可以成亲了。”
      “如果你不介意那些繁文缛节,不介意没有拜过天地高堂,我们就算已经成亲了。记得不要再叫白伯伯,要叫爹。”
      原来这就叫做私定终身,我想了想,接纳了他的观点,“好吧,管他呢,先叫了再说。”
      “多叫我几声才好。”他拍拍我的头,低叹。

      我在白老爷床畔守了三天,直叹人生无常,那些待你好的人命如朝露,总是那么容易便从手中失去,目睹生命的脆弱,却无能为力,只能尽心尽力,对上苍祈祷。
      今日大夫把了脉,还在酝酿措词,白老爷忽然就悠悠醒转来,目光有了焦距,看见我,露出单薄的微笑来,“淳泽,终于见着了你……”
      “白……”我想起白明祀的话来,一时有些羞涩,却又欢喜的很,赶忙扭头跟离离道,“快!快去叫少爷过来。”
      不一会儿,就听见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行到门旁顿住,一下子没了声息。
      他倚在门边,目光落入屋内,白老爷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也顺着我往他望去,干咳了一声,用虚弱的声音道,“明祀,进来吧。”
      遣退了周遭的众人,屋内只剩我们三人,白老爷又叫白明祀把门关好,才低声道,“这一次,真是险着。”
      “这是什么意思?”我和白明祀对望一眼,揣测着他话中之意。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盼皇上还能挂念我白家昔日的功德地位,放明祀一马。”白老爷长叹一声。
      “你是故意食用了有毒的河豚?”白明祀问出话来,语气有些变了。
      白老爷扯出一丝微笑,“那大夫剂量算的很准,我铤而走险,真怕,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们。”
      “白伯伯,你这是何苦……”竟用了这么狠决的方法,逼的皇帝不能不顾忠孝之名,硬生生要撤回白明祀来,如今仗也没有输,他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算帐。可是,这已经犯下了欺君大罪。
      白明祀用手肘碰了我一下,对我使使眼色,“叫爹。”
      我避开他的眼睛,舔舔嘴唇,含糊的叫了声,“爹……”
      白老爷稍稍一愣,随即欣喜道,“乖孩子,总算认我这个爹,我这个……干爹了。”
      “不是干爹。”白明祀在一旁插嘴。
      “那是什么?淳泽是我的干女儿,叫我一声爹也是应该的。”
      “淳泽现在不是你的干女儿了,现在是你的儿媳妇。”
      白老爷听到这句话的神情,变幻莫测,一时间我紧张的冒汗,“我和明祀……成亲了。”
      “成亲?”白老爷摇摇头,有些昏眩,“你们别跟我开玩笑,我就算是死过了一遍,神智还是清楚的,明祀你就算不要陌陌,也不能拿妹妹开玩笑。”
      白明祀拉着我双双跪在白老爷床前,“磕完这个头,淳泽就是白家的媳妇,名正言顺的白家少奶奶。”
      白老爷脸色大变,弯身来按住我们的肩,沉声道,“这个头,不能磕。”
      “怎么?你不是很喜欢淳泽?”
      “不可以!”白老爷喝道,心气一急,咳嗽不停,仍不肯松手。
      “我想做的事,你偏不让,我不想做的事,你却逼着我做,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是要这样!”白明祀侧了侧身,白老爷的手落了空,重心不稳,眼看要跌下床来,我急忙扶住他,颤声道,“白伯伯,你不喜欢我了?我们……我们是真心的。”
      “淳泽,不要理这个老顽固,这次我不会听他的,他错失了爱人,如今还要拆散我们,难道是想上辈子的老戏重演?真是不可理喻。”白明祀立起来,拍拍膝上的灰,语调中带着怒气。
      白老爷忽然紧紧抱住我,抚摸着我的头发,落下泪来,“我的好孩子,你们就是不行,你们……不能成亲。”
      “白伯伯,告诉我理由。”
      “你们……是兄妹啊,京城里已经人尽皆知,兄妹怎么能成亲呢?”
      “虽然是,可我们没有血亲关系,这……也是可以更改的啊。”
      “不……不是这样的。”
      我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强笑道,“白伯伯,你忍心为了一个虚名,就要葬送我和明祀的幸福么?”
      “不,不是这样的。”
      “那到底是怎样?”白明祀沉不住气,冷冷道。
      白老爷放开我,靠在床上,无力的垂下了头,他重重的喘着气,按住心口,闭着眼,交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淳泽,你是我的女儿,我的……亲生女儿,和明祀一样,流着我的血。”

      蜡炬成灰,也看的见最后一滴火焰。我转身关上门,倒在床上,屋内的阳光一点点流失,盯住帐顶,还是虚幻,何年何月何事,让我的现在,变成了这样。周身的气压缓缓下沉,箍住呼吸,所有的情绪软弱无力飘散在空气里,想怨恨,也没有源头。
      他开了门,疲惫的向我走来,跪在床边,将头埋在我腰际。
      “我累了。”我转过身去,面对着帐内。
      “白家,犯的都是死罪。”
      “我累了,明祀。”
      “那就躺一会儿。”他说着,挤上床来,和我并排躺在一起。
      我们许久没有说话,静听光阴在室内流动,想互相安慰,躯体却沉重的不能动弹。
      相爱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即使可以逾越道德的边境,也未必能挣脱内心的枷锁。从记忆里抹去欢爱的痕迹,是否就真的清白无暇,不必介怀。可我的灵魂独立,与他毫无关系,与沈淳泽的□□毫无关系,这样想,□□的罪名难道就不会成立么?
      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在虚弱的梦境中游荡,想封起所有被揭露的事实,却觉得真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二十年前,十六岁的沈纤秀美恬静,天真无邪,从遥远的江南被送往京城,住在父亲的旧友白家待选进宫。那时候白家的公子白容熙,年轻有为,位及将相,生的仪态翩翩,风流俊雅,虽早有妻室,却仍爱拈花惹草,在京城内大名昭著,身边从不缺女人投怀送抱。
      他凭着一时兴起的玩性,引诱沈纤偷尝禁果,失去处子之身,让这个单纯的女子,陷入深深的爱情之中。口齿间的甜香还留在唇畔,肌肤上温柔的纹理泛着轻灵的光华,夜半销魂的耳语过后,第二日,他便亲自送沈纤步入紫禁城,走向那个端坐在龙椅之上,还未成年的皇帝,一入宫门深似海,一朝相别人永隔。晨曦的光芒里面,明丽的少女含着泪珠与怨恨,头也不回的迎向未知的命运,她倔强而孤独的背影,让白容熙第一次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颤动。
      “你永远都无法得到我了。”淡淡的微笑化作天边的霞云,飞入了皇宫。
      花花公子的人生,在一次无心的出轨之后,开始腐烂。过了很久,他逐渐明白,他想要的不是她的□□,还有她的每一次失落、幸福、生气和甜蜜,他想要她的青丝长留枕畔,陪他日夜,他想要她的盈盈添香红袖,为他开放,他想要她的一辈子,都只爱他一个人。
      二十多年的岁月之中,他取次花丛,纵横官场,风云算尽,最终却倒在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裙下,而这个女子,已变作了深宫中一朵有刺的水仙,浮在水中央,终生不能摘取。
      感情是这么奇怪的一回事,它让一个姑娘变得沉寂而坚强,也让一个浪子蓦然回首,发现他再也找不到出发的那条海岸线。
      沈纤进宫之后不到一年,便因诞下一位小公主,被封为嫔,霓裳加身,羽扇掩颊,出落的缤纷娇艳,貌冠三千。魏忠贤与客氏横行的时候,恩宠她不能全得,也从不曾尽失,伴于君侧,小心翼翼,隐忍行事。
      直到有一日,沈纤行将就木的老父,从江南远赴京城,来见独生女儿最后一面。
      那时候沈纤产后四个月,君恩甚隆,特准她出宫与家人团聚,皇家仪仗浩浩荡荡,一路进了白府,她下了马车,又乘软轿,一直被抬到白府大堂内,在太监的搀扶下出了轿,就看见白府众人跪了一地,齐声磕头道,“臣等给娘娘请安,娘娘安康万福!”
      沈纤的眼光一一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首先扶起了满头白发的老父,才淡淡道,“都起来吧。”
      白容熙垂首而立,许久,都不敢望她一眼,扑鼻的幽香却让他努力抑制的情愫,再次发芽。
      “爹,来瞧瞧你的小外孙女儿……”沈纤欢快的语调,像一根刺,扎入他的心扉。
      众人洋溢着欣喜,都围过去瞧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孩儿,大厅内顿时只剩下呆呆站立的白容熙,和他七岁的儿子,父子俩一个失意伤感,一个孤僻冷漠,小男孩抬起头来瞧着他失魂落魄的父亲,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沈纤坐在院子里,轻轻拍着怀中安睡的宝宝,四月散淡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笼起一圈洁白的光晕。她安静的哼着曲,表情如一湖春水,落满缱绻回忆的园子,如今已投不出一丝涟漪。
      “来,明祀,过来瞧瞧小妹妹。”她看见树后那双警觉的眼,懒洋洋的笑。
      树后的孩子身影未动,充满了敌意。
      “怎么?不敢看?”沈纤温柔的抚着女儿的脸,“你说,我该叫她什么好呢?我的小宝贝儿,你瞧,她多水灵,将来……将来一定是大明最美的公主。”
      小男孩走过来,直直盯住沈纤,“我讨厌你!”
      沈纤闻言,眼眸内依旧储着无边的笑意,她慢慢将手放在小男孩的头上,“讨厌我什么?”
      “讨厌你,你是爹那些女人里面,最讨厌的一个!”
      “嘘……”沈纤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我是皇上的女人,不是你爹的,你讨厌我,不如讨厌你爹去。”
      她仍然微笑着,仿佛除了笑,再也学不会别的神情,抽回手来,将脸贴在女儿的脸上,柔声道,“你说,叫她陌陌,好不好呢?”
      小男孩头也不回的跑了,只剩下沈纤一个人,在四月的春风里,开到荼靡。

      那天夜里,沈纤住在白府最华美的房内,刚要入睡,忽然一个黑影闯进来,摸到她床边,她张口欲呼,便被那人按住口鼻,“别出声,是我!”
      “白大人,偷闯嫔妃卧房,可是死罪。”沈纤恢复了镇定,推开他的手,冷声道。
      “纤纤,你还在怨我么?”白容熙黯然的叹息,熄灭了荧荧烛光。
      “你走吧。”沈纤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悸动。
      “纤纤,我是真的……喜欢你。”
      “这句话,我现在不需要了。”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现在才明白,我从前做错了那么多事,可是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欺骗了我么?白大人,过去的事,没有关系,我真的没有关系,那些旧事,请你别再提了,我早就忘了。”
      一个失身的女子,要怎样在皇帝身边存活下来,不管她花去了什么代价,受了多少惊怕,也不可能在这个夜晚,回到旧情人的怀里,诉说那些痛苦和无奈。
      白容熙毁掉的,绝不是一个少女的□□,而是她对这个世界的信赖。
      “纤纤,如果你不原谅我,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白大人,收起你那些不知所谓的愧疚感吧,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还有了一位小公主,我的宝贝儿,比什么都重要。”
      白容熙的目光移到床畔的摇篮里,婴儿恬静白嫩的睡容,在月光下美好无暇。
      “纤纤,她……她是不是我的……”
      “她是公主!货真价实的公主!白大人,请你不要再做大梦!”沈纤的语气里有了怒意。
      “你入宫十个月便生下这个孩子,她真的会是皇上的骨肉?”
      沈纤冷笑,“你以为呢?她当然是,不然你以为皇上会那么笨,容我生下她来?”
      他略略有些失望,有些后悔。
      哀凉的打更声里,夜色一点一滴流逝着,他的手肘挨着她的,努力感受真实的触觉。她默不作声,既不驱赶他,也不假以温柔言辞,他摸不准她的心思,在忐忑不安里获得了难以抑制的幸福感,这种伴随着颤抖惊惶的情绪,像一尾妖艳的毒蛇,蚕食着他的感官,日思夜想的情人就在这里,与他活在一起,他听见她的呼吸,看见她零乱的鬓角,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默默流动的交织着的缠绵,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触手可及。
      “这是进贡到宫里头,我最喜欢的香片。”沈纤用银簪将金丝炉里的炭灰拨到一边。
      诡异的浓香挥发到空气里,白容熙仔细而用力的嗅。
      “据说,这种香片是用蔷薇水泡出来的,一斗水,浸三天,才出半两香。”她轻轻的说。
      “纤纤……”他唤着她的名字,在脑海中搜寻想说的话,却徒劳的发现,不论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他失去了她。
      两人坐在床边,一宿闻香,直至天边泛白,他站起来,默默的走出去,门口两个被下了迷药的太监,窝在墙脚下,安然的打着盹。
      第二日,沈纤带着小女儿起驾回宫,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白容熙把妻儿送到别院,辞了官职,云游四海,放逐自己,一年之内,从戈壁沙漠走到南海之边,洒尽断肠泪,忘字难开头。

      一年之后,他回到京城没多久,有一日,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急匆匆的进了白府,这个时候,白容熙才再一次得到了沈纤的消息。
      手上的茶碗跌碎在地上,他抓住小太监的肩,颤声道,“你说什么?”
      “主子……主子得罪了客乳母,被皇上降了封号,贬为贵人,小公主昨夜里又不明不白的夭折了。”
      “夭折……好端端的怎么会夭折……”
      “奴才不知道,白大人,主子平日对奴才很好,奴才永世记在心上,主子叫奴才送一封信给白大人,送完这封信,奴才即刻就要回宫,主子还吩咐此事万万不得让任何人知道,求白大人保守秘密,看完便把这信给毁了。”
      白容熙接过那封信,急急抖落信纸,才读了半句,整颗心已被烧的无法呼吸。
      容熙,我骗了你,她是你的女儿。
      白容熙按住狂跳的胸口,对小太监挥了挥手,“你快走。”
      小太监正要走出门去,白容熙忽然道,“慢着,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叫北全儿。”
      “北全儿,好好照顾你主子。”
      “奴才自然会尽心尽力,决不离开主子半步。”
      “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
      “是。”
      北全儿走后,白容熙倒在椅子内,许久没有勇气再读那封信。他摸了一把脸,泪水涟涟,回想着那一夜,小公主恬静安睡的小脸,却模模糊糊,怎样都看不真切。
      我的女儿……我和纤纤的女儿……他断断续续的想着,将信纸夹在指间,鼓起勇气看了下去:
      仗仰魏千岁鼻息,得以苟活于宫中,当中种种羞辱,不足道矣。客氏妒我分得皇上恩宠,终向公主下手,幸我事先得到密报,偷梁换柱,求得魏千岁掩护,连夜将公主送出皇宫,我晓以厉害,谅其不敢冒然断了龙脉,但公主去向不明,安危难测,容熙,寻回我们的女儿,让她无忧无虑的生长在平常百姓之家,母女连心,我纵然千般哀痛不舍,但想来若能换她自由,好过陪在我身边担惊受怕千百倍,守住这个秘密,我的和你的,让她永永远远不要再回到这可怕的皇宫里来,见她如见我,容熙,如果你爱我,为我做这最后一件事,以慰我心。
      白容熙一口气读完这封信,心如刀绞,转身便点了火折子,将信纸烧为灰烬,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依然清清楚楚记得这封信的内容,这封信,就是他下半生唯一的牵挂。
      魏忠贤耳目爪牙遍及全国,势力庞然,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白容熙远离朝廷是非已久,如今无权无势,调查开始的十分艰难,他亲自奔赴各省暗中查访,也无一丝眉目。如此辗转了四年,宫中传来沈纤难产的消息,没过几日,沈纤含恨而逝,小皇子夭折,白容熙几欲悲痛成狂,终日醉酒,念及沈纤未完的心愿,才强忍住一口气,活了下去。
      他花费了大量的财力人力,把自己终生的精力,都用在了寻找女儿的事上,过了好几年,尘封的往事才逐渐露出水面,线索复得,正待亲自前往江南,又患急病。这时候,他才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这个自幼便没有得到过父爱的孩子,已经长成出众少年,作为皇子的伴读,才华称绝,资质聪灵,不但广获太傅们的赞誉,连信王也将其纳为心腹好友,他便即刻命儿子奔赴江南,寻找公主。
      白明祀来到鹿鸣书院的前事,到此为止。
      白明祀在这件事上,应是不太用力的。他到江南之后,首要之事就是拜访归隐已久的文界泰斗史唤之,相谈之下,史唤之欣赏他见解非凡,才学精奇,他崇敬史唤之博论古今,胸有沟壑的气概,便拜在史唤之门下,做了史唤之的学生,这位史唤之,便是鹿鸣书院的院长,史夫子。

      我从梦中醒来,头痛欲裂,出了一身冷汗,转头见白明祀仍在身侧,纹丝不动,一双乌黑的眼眸散发着似有若无的光芒,缠绕在我脸庞上。
      “白明祀,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喉咙干涩,恍惚的问。
      “我在鹿鸣呆了一年,回到京城,便忙着科举考试,后来中了进士,接到皇上的任命,做了锦衣卫的千户,偶然翻查锦衣卫之前的密档,发觉当年魏忠贤通过锦衣卫中的一个心腹,送过好几个婴孩,其中只有一个,去了江南,送到了鹿鸣,这已是崇祯三年的事。”
      “然后鹿鸣便出了事,这条线索,又断了,是么?”
      “嗯。”
      “在京城外,我们再见那一次,你就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了?”
      “起先没认出来,你那时候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后来许家的人来了,你干净了些,我一眼就认出了你,这才想明白,你在鹿鸣一直女扮男装,小时候样子又不太像你娘,长大了以后,却越来越像,特别是眼睛,淳泽,你有没有注意过,你小时候的眸子是黑色的,长大了却越来越浅,变成了灰色,你娘,就有这样一双浅灰的眸子。”
      “你是因为认出了我,才去跟皇上求情的么?”
      “我再恨我爹,再恨你娘,我也不能眼睁睁的,故意看着你死。你到底……是大明的公主,那个时候,我就是这样想。我爹起初并没告诉我,我要找的人是谁,但是我见他那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早就猜到了几分,再查查宫内的往事,就料定他在为沈嫔寻找失散的女儿。”
      “白明祀,如果我是你的妹妹,为什么我们长的一点儿也不像?”
      我仔细的,一遍遍的搜寻着他的眉目,他优美的轮廓,线条分明。
      “爹告诉我,我们常常流露出一样的神情。”
      “你信么?”
      “我看着你的时候,就信了。”
      “明祀,让我想想,让我安静的想一想。”
      我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潇洒的迎对命运,命运却没有放过我们。
      “好。”他下了床,一言不发的掩上了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一边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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