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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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吉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属于那种掉进人堆里连他|妈都认不出来的类型，唯一值得称道的就只是他的好运气。
小吉是个幸运的人。
当然不是说随便买张彩票就能中五百万这么夸张，但是小吉买饮料中再来一瓶和参加商场抽奖抱台彩电回家的频率确实比别人都高，只是还远不到离谱的程度，所以普通人小吉从来也没把自己的幸运当一回事儿。
但是小吉的母亲说，这个孩子天生是有神明相助的，否则，那样一个小小的婴孩，如何能在雪夜里活下来呢。
小吉出生在十月末十一月初，具体日期不明。江南的气候向来是和暖的，但偏偏就在小吉出生这一年特别的冷。小吉父母发现他的时候正下着小雪，小吉躺在一个水果篮里，攥紧了拳头，却不哭。他爸妈原本是来赏雪的，稀落落的雪粒落到地上就化作了泥汤，正扫兴，就在花坛里发现了这个小娃娃。
小吉爸妈结婚五六年都没孩子，天生有些孩童心性的妈妈认为这是老天爷送给他们夫妻的礼物，当下就把小吉抱回了家。来到温暖的客厅里之后，小吉忽然咧开嘴巴哭了一声。只一声。
窗外雪停了。
小吉三岁的时候妈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爸爸当上了总经理。小吉和所有三岁的小孩子一样又哭又闹，怨妈妈只顾着抱弟弟怪爸爸总也不回家。小吉被送到姑婆家，一住就是七年。
小几十岁的时候姑婆病危。老人家躺在医院苍白的病床上拉着小吉的手，隔着氧气面罩喃喃的说话，要将这个最疼爱的孩子托付给别人。浑浊的双眼看着的不是小吉的爸爸也不是小吉的妈妈，却是一片虚空。半晌，裹着层层皱纹的老眼一弯，笑了。
姑婆走了，在这个夜里。
小吉以为姑婆该有一个像电视里旧时光那样的葬礼，但是没有。老人家一辈子活得安安静静，死了也不大张旗鼓，只是几缕清香绕着灵堂转一圈，这位老姑婆就跟阳世再无瓜葛。小吉喂姑婆深感不满。姑婆走时已经八十好几，一生未嫁，守着一帧遗像过了一辈子。人家说这个女人是个神婆，有许多人见过她跟鬼魂说话。说到此处总要将村头的李家村尾的刘家抬出来作为佐证。末了还要叹一口气，这也是个苦女人，从小说定的未婚夫年纪轻轻就死了，为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守了一辈子寡。
小吉还听他们说，这个苦女人是怎么向刘木匠跟钱二壮笑的，好像春花一样。
年幼的小吉带着三分明白七分糊涂冲进人群里，抬起一张糊满泪水的小脸朝着大人哭闹。大人们颇有些尴尬，摸摸鼻子，散开了。
小吉被接回城里父母家。转了学，跟弟弟一起。弟弟初时跟他不熟，总拿一双天真却戒备的眼睛瞧着他，好像一只小狼狗看着入侵的不速之客。小吉用半块巧克力换来第一次亲近，又用一整个月的甜食换来一声哥哥。父母大概是觉得亏待了小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塞给他，小吉一转头就将这些全转给了弟弟。
小孩子好哄，七年的生疏一个礼拜就了无痕迹。
长到十六岁，小吉上了高中，一路有惊无险。出过一次车祸，满车人伤亡大半，只有小吉一个毫发无伤。有过一次集体食物中毒，五六个班的孩子把附近的医院塞得爆满，小吉那天闹脾气没吃饭，活蹦乱跳的跟着老师前后跑。还有一次跟几个同学去游泳，半大的孩子最爱逞能，明明连气都换不大利索就敢扔了救生圈往深水里潜。救生员捞上来三个，唯独不见小吉，正急得四下疯找，却见那小子浮尸似的被人造海浪卷到浅水区，一头撞上池壁，呛了几口水，醒了。
小吉以为自己一定是属耗子的，就是原子弹砸下来也照样能活。可偏偏小吉属了个最娇贵的龙。
上了高中，离家远了，可弟弟不准他住校，他就每天骑车四十分钟上学，再骑车四十分钟回家。骑了两年，居然练出了一副好体格，弟弟却不让他再骑了。这一年弟弟也上了高中，跟他同校，两个孩子勾肩搭背的去办了住校手续。
再过一年，小吉上了大学，离家万里。不好不坏说得过去，小吉很满意。小吉拖着自己抽奖得来的行李箱独自北上。火车站里弟弟红着鼻子对他说，哥，你等着，过两年我也考过去。小吉笑着揉乱了他的头发，说，不许，你小子不能这么没志气。
两年后弟弟果然没考过去，上了邻城的一所名牌，金光灿灿。小吉与有荣焉，逢人便说，我弟弟上了F大！
同学很诧异的问他，你有弟弟？怎么没听你说过。
小吉上学快三年，没回过一次家，没主动打过一次电话。
又一年，小吉毕业了。工作不好找，小吉也不想劳动父母，打包打包自己就去了大西北，支教。临行前电话里父母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自己小心。
几个月后，老校长一脸疲惫的把一个年轻人带到他的床前，说，孩子，你家人来看你了。小吉一抬头，是弟弟风尘仆仆的脸。
此时小吉刚被村民从几尺厚的泥土石头刨出来，浑身青红一脸麻木。山区暴雨之后泥石流是常见的事，可这几个城市里来的小子哪里知道。三个死了两个，小吉又成了最幸运那一个。
看着弟弟一步一步走近，小吉鼻子一酸，终于哭了出来。
支教的名单上框去两个，又添上一个。徐楚亭，与徐吉并排在一起。
小吉不知道弟弟为什么要留下，问他，他也只说，哥，你在这里。这算什么理由。父母那里一定是不同意的，但是鞭长莫及，难不成还真能扔下蒸蒸日上的事业跑来这个连名字都没有一个的山沟沟里捉儿子么。这地方手机没信号，电话又没普及，不错，清静。
方圆多少座山只有这一片地略略平整，也只有这一个村子有学校。小学中学都在一起，只一墙之隔。这堵墙是小吉带着学生亲手起的，竹篾子编作骨，外头涂泥，而后敷白灰。在那场要了三条命的大雨里塌了，只留下松松散散的几根竹篾折的折歪的歪，总算是从泥巴地里戳出半截，表示这里本有一堵墙。
楚亭留下来做的第一件事，是帮着村里人接待死者的家属，第二件，就是帮小吉重新起一堵墙。楚亭特地从三十里外的砖窑里挑了一担灰砖头，五步一停十步一歇地挑了回来，两个肩膀被磨得红肿一片。小吉略略思索，叫每个孩子每天书包里装两块砖头过来。陆陆续续有家长挑着箩筐过来，上面是柴，是米面灯油，下面全是沉甸甸的砖头。
半个月的工夫，夯土的操场上堆起一段长城，小吉带着全校学生忙了三天，一堵新墙落成。砖头大小不一，手艺有好有坏，墙面当然不好看。但是不久后下了一场大雨，墙没再塌。
大于过后第二天，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聚到学校来看这堵墙。墙还立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学校很小，小学低年级一个班，总共十七个人，高年级一个班，十四个人。中学并作一个班，九个人。老师三个，老校长，小吉，楚亭。老校长在那场泥石流之后就没再来过学校，人家说他掉魂了。小吉和楚亭默默接过柜子钥匙，每天早上代替老校长从那个破烂的柜子里取出国旗，用一根麻绳牵到竹竿顶上。
中学班里有一个女孩子，叫娟娟，最喜欢小吉。小吉以为十四五岁的丫头做一做王子与公主的梦，并不去多想。可是日子久了他也觉得不对，这个小了自己十岁的小丫头总是用长辈一般的目光瞧着他，偶尔微微笑，说，看到你过得快活。
小吉莫名其妙，而后毛骨悚然。
娟娟中学没毕业，回家去嫁人了。小丫头没有一丝埋怨，欢欢喜喜的找到小吉，往他手里塞进两颗水果糖跟一个红鸡蛋。楚亭只得了两颗糖。小吉等娟娟回去后偷偷把鸡蛋塞给楚亭，楚亭没有接，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娟娟半月后出嫁，前一天傍晚还来学校玩儿，辫子稍上扎了好大一朵红花。
一家人的好日子也是全村人的好日子。吹吹打打一路鼓吹，糊了花纸的轿子接了娟娟去邻村。新娘的红鞋子正要踏上子孙袋，新郎家竟没有一个出来迎，只听得哭声一片。
新郎家后院临着山涧，有一眼极甜的泉。新郎想叫妻子尝一尝最好的水，却在路上遇见下山寻食的野猪。这东西最蠢，且最疯，一猪二熊三老虎，一个人怎么敌得过。新郎倒在离家不足百步的土坡上，装着甜水的木桶倒了一个碎了一个。娟娟捧起那个洒了大半的桶子，盯着里头泛着淡红的水，喝了一大口，一抹嘴，转身跑到山涧边上，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