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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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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时间好像凝滞了。时间又流得如此仓惶。
时间让每个人都活得如此牵强,如此伪装。”•
闷热的空气里像是蛰伏着一只残暴的兽,它忍耐了很久,它已经开始显露自己的残忍本质。所有人的脸上都笼罩了一层猜不透的阴云,明知道厄运在即,却依旧不紧不慢,继续自己忙碌的生活,不到泄洪被冲垮被支离破碎的那一刻不会收手。他们混一天是一天,他们把所有没有除去的肮脏都吞进了肚子里。它们在黏稠的体腔内慢慢腐朽、酝酿,期待着光华轻轻卸去的那一刻,在温软如玉的憧憬背后,像那只蛰伏的兽一样血液膨胀,全力以赴地爆发出积藏已久的杀伤力,把每个包裹它们的人,撕咬得体无完肤。
周五下午四点开始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活动完了,可以直接回家。
在老师宣布下去玩的一刹那,男生永远会嗖一下屁股离开板凳,笔和默写本凌乱地摊在桌上,推搡着郑玺下去借球。郑玺还不得不下去,因为他是体育委员,只有体育委员可以借球。管器材的老太婆凶得像大熊猫一样,永远顶着一身黄灰斒斓的香烟灰一样的皮肤,躲在让人想睡觉的空调房里,翘着二郎腿观赏着门口挤挤攘攘的血气方刚、青春年少的男人们。
男人们一个比一个白,一个比一个高,一个比一个霸气。
然而伟大的泽昊一出场,连郑玺都要挖个坑买个棺材自埋。
泽昊高大威武(好吧壮硕魁梧),大热天永远不怕热,穿着一件红色的长袖运动服(好吧是没衣服穿了),脸色红润有光泽,虎虎有生气(好吧是热+胖=红),一直是微笑地看着大家(好吧是因为羞涩)。更有魅力的是那一撇小胡子,使他看上去像是一头已经长好了可以卖出去的猪(好吧这句话才是对的)。
一边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的骏韬用马的语速和邦泓吵架。邦泓眉头深锁,嘴巴像无法合住了,撅在那儿,齿间一字一句非常有穿透力,用的是木瓜的语速。(……)
我们班有苏州动物园(……肉铺)和白塘植物园(……菜场)的特别授权,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知道!
我们几个女的下楼聊天,走到了曾经是小学部的一条林荫小道上,周围的树木高大繁茂,阻挡了路面的所有光线。刚走进去,浑身的汗好像冰凉了,水蒸发了,只剩一层生理盐。
我觉得我们看上去一定很白。
夏茗睁着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像鬼一样的单眼皮和我们讲鬼故事。她先是给Bella、夏茵和熙沫讲鬼故事,其实非常短小,也没有什么修饰,但是听得她们毛骨悚然,都尖叫起来。我于是马上靠近,只听到一个结尾——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然后夏茗和我又讲了一遍,她鬼一样的语调和淡定阴森的眼神在朝我刷刷刷地喷毒液,让我浑身上下血液开始颤抖。尽管我知道这个故事没什么恐怖的,但是她讲出来,我就感觉她就是那个亲身经历的人。说白了,就是个鬼。
我们开始莫名其妙地尖叫,心里越来越毛,越来越堵,最后我觉得特别难受,心脏在使劲地跳,血液供应不足,血管干涩得我想把Summer的血都喝了,恢复年轻的容貌。
大白天的,我们那帮女人在疯子一样地大叫大笑大吼。
后来她们都回教室了。
夏茗又说:“Blip,我给你讲个鬼故事……”
我靠上去:“快说!”
然后她用虚弱的气音幽幽地说着:“有一个男的加班回家经过一片墓地,看见一个老婆婆坐在那里,他问老婆婆你干吗呢,老婆婆说我等人呢,现在几点了?那个男的说……”
夏茗突然怒吼:“我没有手怎么看啊!!!!!!!!!!!!!!!!!!!!!!!!”
那声音的爆发力惊人,像狮吼一样!在虚弱的气音营造的恐怖氛围中,她突然……
吓得我一下子看见无数的熙沫在我头顶晃来晃去,然后砰一下全部朝我砸下来。我两眼一黑。
“夏茗你这个傻×!你TM再敢烦哪!!”我吼。
“干吗?你回家洗澡的时候……”夏茗用那触目惊心的爪子抓着我。
“滚哪!不要说呀!!”我吼得星海学院的每一个石头都能听见。
“……会有一只手……”夏茗继续阴森。
“烦个屁呀!!你再烦我吃了你啊!!”我把她的手拍开。
“哈哈……会有一只手……”
“烦鸟!我告诉你我不洗澡!我一年都没有洗澡!我也不会洗澡!”
夏茗怔了一下,拍了拍她的爪子,仿佛看到鬼一样的,被吓得半死,颤抖着说了声“拜拜啊,我爸来了”就回头走西门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仰天长笑。
笑完之后发现整个小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周围都是残暴的一动不动的树。
我静悄悄地绷紧腿部肌肉负重小跑,落地无声。
当我用半条老命愣是爬上四楼SS班后,夕阳已经吐完它最后一口老血了。
整个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更重要的是,这个长方体的空间黑得像伪纪录片里故意营造的夜视镜头效果,角落里有无数个口吐白沫的夏茗在向我索命。
我深吸一口气又用完了剩下的半条老命。现在我的装备如此破烂,而我的生命值已经为0。我还没有带血包。
Game Over。
白夜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如果白汐再不来,他就要打的回家了。
因为还有五分钟,舞蹈艺术团就要放人了。
一放人,漪清就会要求和他搭一辆车回去,因为他们住一个小区,一个都是法式别墅的小区,里面种满了成片如寂静星夜的Provence Lavender。
夕阳在残破的天空上割下一片片斑斓,再一片片地贴回去,就是这个迷离层叠的构成。一抹一抹青涩的云丝安然黏附在天之顶,像充血的眼球。
时间好像凝滞了。时间又流得如此仓惶。
时间让每个人都活得如此牵强,如此伪装。
身边的冰激凌车开了两面的窗,两面都是昂着头踮着脚付钱的孩子,背着比他们都重的书包,举着比他们头还大的钱包。白夜的眼神恍惚了,他好像看到年幼的自己和正值青春的姐姐,正手牵手去冰激凌车那儿买Mister Softee。那时候的软心先生便宜而且好吃。姐姐一个,弟弟两个。姐姐永远会从那个什么东西都掏得出的ARMANI包里,拿出一个鳄鱼皮的LV钱包,从里面掏出的钱永远是红色的。当售货员一脸惊异且尴尬地说:“小姐我们没那么多钱找……”的时候,姐姐就说:“我都穷得只剩红票子了。”姐姐以前也是星海学院的。那时候的白夜天天如此纯真地依偎在姐姐边上,吃着不加反式脂肪酸的冰激凌,一年一年地拔高。后来他能看到车上贴着的价目表了,就开始选最贵的冰激凌。而姐姐永远那么简单,一只香草甜筒,一张红色票子。
现在他看到姐姐漂亮的脸庞慢慢幻化成一股暖流,注入他的左半脑。他的右半脑此时僵化如同脚下的那块砖头。然而他随即透过朦胧湿润的深褐色瞳孔瞥见了一个像姐姐一样美丽的影子,正从校门口朝自己走来。
他轻轻地笑了。那应该是时光的错流回旋出的倒影。但是他的右半脑此时不起作用。
他完全恍惚了。
姐姐走到他的面前,像以前一样笑了。
白夜坚信那是幻觉,但是姐姐深深地拥入他怀中。
怎么可能?
白夜试图捡回自己的右半脑,但是他的左半脑告诉他:“这就是你姐姐。”
姐姐抬起头用温润如夕阳之光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白夜闻到了优昙婆罗沉香的味道。那黑得发蓝的发丝在晚风中轻轻挠着他的脸颊。
白夜的右半脑神奇复苏,它一活过来,就立即控制他的双手毫不迟疑地把那女孩推了出去。
那女孩一个踉跄,发丝凌乱割破暗橙色的天幕,投下一片凄凉的残缺,像是莫名心情的黑色剪影,直逼白夜的中枢。
“漪清。”白夜的右半脑再次自作主张。
在一片尴尬与寂静交织的天幕之下,这两个孩子无视一旁看戏一样的同龄人和看漫画一样的大人,用一种脱俗的成熟和淡漠交流着。
“星海的都早恋。你看吧,我才不会让我孩子进去呢。”一大妈提着一筐萝卜,穿着半截裤子,露出她那值得炫耀的萝卜腿。
“切,一群早熟的人,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另一大爷提着一篮土豆,嫌恶的表情充满了他的整张土豆脸。
漪清用心怀不轨的笑脸打量了大妈和大爷一眼,学着他们的语气说:“小白你看,我就知道老了就是不安分,都铁杵磨成针了还有精力,而且有胆气出柜。”大妈和大爷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是没有听懂她到底什么意思,只听懂了前半句,就拎着一篮子南环批发市场买来的菜走开了。
这个时候,白夜一片混沌的大脑忽然清醒了。他看到了那辆“红色的小车车”。
那有什么办法?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叫白汐的红色法拉利敞篷跑车的啊!
里面坐着一个高傲的戴着GUCCI树脂镜片墨镜的女人。这副墨镜她无论如何是要戴着的,据说能防UVA和UVB。这个女人鼻梁高挺,面部轮廓成熟而有风韵,乌黑的发丝在夕阳下被悄无声息地深深镀了金。
白夜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背起书包就走过去拉开车门,留下漪清孤独而愤恨的影子。
待白夜舒了一口气坐下后,白汐迅速问道:“那小女人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如果不是你来接,她就要和我坐一辆出租车回去。”
“是么?”白汐推了推墨镜又抬起尖尖的下巴,透过渐变色镜片最下面的浅色区域看到漪清正满脸不情愿,于是对她友好地招招手,说:“坐我们车吧。”
漪清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白汐,放松了戒备,欢快地如同一只小松鼠一样说了声谢谢,打开车门就坐进去了。
白汐用一种看戏的目光看着后视镜,然后狠狠一脚油门。
只见漪清“啊”一声扑到白夜的身上,白夜像碰到岩浆一样躲开。
在一个红绿灯口,白汐问:“打扰你们为世界人口做贡献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凌漪清。”
“哦,是吗,很水性杨花的名字啊。”
“你呢,白汐?”
“连我都只有三滴水,你要八滴水了吧?水性这么多,杨花自然不缺。”白汐看着不断减少的红色数字,“火力猛。”
“阿姨,现在是绿灯啦。”
“我能原谅你是红绿色盲但你要是再说任何比姐姐还要老的称谓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我会拉着白夜的。”
“那关我什么事呢,是吧。”
“喂,姐,别吵啦。”白夜用沙哑的嗓音说着。
白汐回头瞪他,眼白比眼黑都多,虽然隐藏在墨镜下,却能清晰地看到。
白夜像看到死神一样颤抖着缩到汽车的一个角落里。
我在逃离教室的过程中,遇到了正在慢慢悠悠下楼的Stella和Summer。
“你们到现在才练完?”我觉得距离刚才已经很久了。
“嗯。”Summer和Stella同时回答。Summer高昂着头,眼睛圆溜溜的,Stella憋屈着眼睛,一脸头疼的表情。
Stella挥了挥手里拿着的一份文件,对我说:“哎呀烦死了,待会儿我还得把这东西送到凌漪清家呢,Summer你跟我去吗?”
“凌漪清,就是刚才叫我们下去的那个人吗?”Summer歪着脑袋问。
“是啊。”Stella歪着眼睛回答。
“哦!好漂亮的哟!”Summer闪动着瞳孔用一种林志玲的声音尖叫。
Stella纠结地往边上一躲,一边不忘记说:“你到底去不去啊?”
“当然去啦!Blip,跟我们一起去吧!”
“不要!”
“去嘛去嘛!人家多漂亮啊反正你也没事干去玩玩嘛!”Summer央求。
“哦,那就去玩玩。”我都不知道刚才在说什么,只是感到一种莫名的阴森。
白汐潇洒地把那辆鲜红色的法拉利往前直冲再调转方向盘上了倒档,嗖的一下钻进私人车位,左右间距正好,无需调整。车位两旁粉粉紫紫颜色参差的Lavender用浪漫的气息冲击了每个人的视网膜。
“阿姨,我走啦。”漪清背上书包就跑。
白汐甜甜地拖长声音说:“有——空——来——玩——呀,大——姨——妈——!!”那架势好像引诱小朋友把她吃掉的老巫婆。
“哇,你坐公交车?”我惊讶。
“咱穷,你别指望我们能坐着直升飞机空降在Provence的小区。”Stella再次憋屈着脸。
“坐公交车也挺好玩的呀!”Summer抬起头用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看着我。
“你看看,六站啊!要是堵车怎么办?要是抛锚怎么办?要是被偷了怎么办?……”我掰着手指头。
这时候Stella叹了口气,在公交车站台的椅子上款款坐下,展开手中折叠成小方块的白纸。
“什么东西?”我刷一下闪到她边上。
“第十五届全国青年舞蹈艺术大赛报名表。”Stella浑身突然冷下来,面无表情。
“什么……意思?”我隐隐感到不对劲。
Stella没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姓名一栏后面用工整漂亮的钢笔字写着的“凌漪清”。
“Stell……”Summer皱了皱眉头,“没什么的……让她去就让她去好了……又不一定得奖……”
“是啊,没什么。”Stella淡然地抬起头,撩了撩刘海,然后把那张纸再次细致地折成小方块,塞进衣服口袋里:“我没说有什么。”
“参加青舞赛是Stell的梦想。”Summer在我耳边低语。
“不要说了Summer,”Stella的音量突然高了。
然后她目光瞬间下垂,用平静的语气说:“不参加,也没什么。真的。”
我们三个在逐渐灰暗发黑的天空下,静静地淹埋在挤满了人的公交站台。
远处天光泛出高亮的色彩,山的剪影被层层融化到了云朵的边缘。
我们突然觉得很悲凉。于是只能独自守着心中唯一剩下的那片憧憬。
即使我们知道,这点卑微在眨眼间也会因他人的盛世繁华而湮灭。
我们都只是这些勾心斗角和虚伪面具包围之下,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人物罢了。
他们和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们是被关在玻璃里,看着他们沐浴在阳光下的可怜虫。我们互相能看见,但是我们无法听见和告诉他们。
所以我们就静静地为自己活下去。
“好久没回家了。”这句话乍一看应该用欣喜的语气来念,可是白汐愣是在读报表。她把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拖进了屋门,然后“啪”一下就按下了中央空调的总按钮。瞬间整幢别墅响起了空调的运转声,所有的窗户都自动关闭。
“Bell,”白汐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我熟悉的号码,“联系一家搬家公司到我原来的住址去,把客厅里所有的纸箱都搬到Provence一区二十二号。不能弄坏任何一件。”
白夜疲倦地把书包往沙发一扔——他什么东西都喜欢往沙发扔,于是他家的沙发——堆满了苹果(相信我是APPLE)、书、包、懒得洗的衣服,甚至吃剩下的空包装!
白汐一抬眼看见这悲惨壮烈的一幕,心里突然有种杀人的冲动。
但是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她慢慢不动声色地走到白夜的身边,用涂着亮亮指甲油的长指甲狠狠掐住白夜纤瘦的胳膊。一只手都可以握住,但她就是要掐。
白夜严重受挫,惊叫了一声,狠甩胳膊,然后用装出来的鄙视看着白汐。
白汐从他眼底看到的只有稚嫩的迷人。她的眼睛,不用装就是鄙视。
看谁鄙视得厉害。
最后以白夜钻进房间为终结。
白汐头疼地看着满别墅的乱七八糟,深吸一口气撩起袖子——她不是要亲自收拾。
她拿出一只镶钻的手机,轻轻地用优美的指甲戳着屏幕。然后她把手机放到耳边,用职业女性的沉稳声音说:“Bell,我的房子急需整理和清扫。你给我找个清洁公司。价格不管,只要速度快专业化就行。在半小时之内解决。”
白汐凭借残留的记忆回到二楼貌似是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现在那个房间和五年前没什么多大区别,床还是那张床,椅子还是那把椅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白夜一定经常叫家政清理。
衣柜还是那个衣柜,但是相对于她在园区的那套房子里的衣柜而言,这个衣柜真的小了。
白汐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衣服,那可怜的衣柜已经吃饱了要撑了。她皱了皱眉头,又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Bell,还有件事。帮我买个实木的大衣柜,要能装下我所有衣服和包还有鞋子。在搬家公司到之前给我送来。”然后啪一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电话机的键。
白汐从行李箱里又神奇地拿出一台苹果的电脑。她躺在松软的床上,慵懒地盯着那台笔记本电脑。□□的消息盒子里,一条来自叫“季末”的人的消息静静地横躺着。
“今天晚上七点。Starry Tree。”是那个稳重而又简单的微软雅黑五号字体。
“老位置。”在三秒后又补了一句。
白汐笑了,然后在他灰色的头像下面回复:好的。
不出所料,那个头像又恢复了血色:你终于上了。
白汐的手指在键盘上飞扬:要带什么东西么?
对方的速度显然更快:不办公事。
一楼的房间里,白夜其实早就做完作业了。他的手机突然振动。
他拿起手机。琚瑶的短信。
小白,来学校。
怎么了?
快来。
怎么回事?
……
白夜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既然琚瑶叫他去,他就乖乖去了。走之前他敲了敲白汐的房门:姐,我去学校一下。同学有事。
哦。白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在翻着那些报表。她向来觉得处理好公司的一切就是为了白夜的未来,没必要多过问他平时的私人生活。
匆匆赶到学校后,已经是满天星光了。星星仿佛在嘲笑世间的无知。
白夜在任何时候都是很帅的,就算是刚洗完澡、刚睡醒,永远有着像是某些人刻意装扮才有的美。他大步流星满脸焦急地往里走的时候,晚自习刚下课的一些三三两两的高中女生都在那里用羡慕而且爱慕的语气胆战心惊地承受白夜月光温存下忧郁的气质。
“初中的小崽子都越来越好看了。这个社会发展就是快。”
“可不是嘛。你看我们那一届,一头比一头熊啊!”
“我们的青春就浪掷给了那些狗熊。”一女生娇羞做作地指着自己。
白夜在这个错误的时候,对着错误的人,不小心干呕了一下。
完了。
在女生的哄笑和怒斥声中,白夜狼狈地把着自行车往里跑——狼狈于他而言就是褒义词。
他跑到教学楼下时,发现在暑气中只有五楼的一间有着迷离的灯光。等他跑上那个层楼才发现那个房间是平时再熟悉不过的小会议室。有时候记忆就是喜欢愚弄已经疲惫仓惶的我们。当看到灯火通明的会议室坐着一堆陌生人之后,白夜就在这么想。
虽然他知道那就是琚瑶,那就是琚正,那就是班主任。
但是他宁愿他不知道。
世界是在疯狂的旋转与自毁中,慢慢归于原点的。当一切糜烂最终被戳穿,它们就会泛滥成灾,汇成一条河,满载着恐惧流进每个人的血液。
琚瑶一看见白夜流着汗的充满惊异的脸,马上把头低了下去,刘海遮住了她的脸。
琚正看见白夜,表情很复杂,左半边是同情,右半边是愤怒,像一张诡异的面具。
班主任看见白夜,表情更复杂。三分之一是愤怒,三分之一是惋惜,三分之一是惊讶。
另外还有两个人,他们看白夜的表情,就是纯粹的愤怒。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中年女人。一个叫琚远,一个叫陈烁。
刺眼的白炽灯像手术室的寂静与死亡一样,仿佛那个灯珠里糅藏着无尽的怨恨和恐惧。
白夜的右半脑此时非常配合,控制着他满是冷汗的四肢,非常自然地走到了一个合适的座位上——琚瑶的边上。长桌的对面便是等会儿要判他们死刑的班主任,两侧是执行死刑的琚瑶父母和无力回天的哥哥。
又像一次赤裸裸的解剖,他们将要被白晃晃的手术刀从下颌开始割裂。那一把把白色的手术刀便是班主任手下叠成一摞的周记本。
班主任从开学开始就要求每个星期写周记,把一周的班级同学表现都记上去。很多人都吃过周记的亏。很多事情你根本意料不到,班主任都能知道,只要她想。
“白夜你来了,那我就开始这次会议。”班主任的语气特别凶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琚瑶的父母也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因为我之前已经和你们谈过这个问题了。现在我来让他们听听同学是怎么说的。”
她举起一本星海本,不知是谁的,冷冰冰地念道:“春天来了,很多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比如白夜同学,班里都在传闻白夜和琚瑶有关系,这种不正之风需要老师追究清楚,还我们一个清净的环境。”
白夜和琚瑶同时在心里“嗤”了一声。
“白夜和琚瑶之间有绯闻,这是全班都知道的,我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希望有些同学不要起哄。”
这个还像点人,但是真的很蠢。
这个时候班主任举起一本白夜熟悉的周记本,那是白色的封面,封面上用花体英文写着“Lovin’ you”。封面上用潦草遒劲的水笔字写着:顾崎。
白夜的脑子划过一道闪电。他的心此时像一片漆黑的深邃的天空,上面成片的闪电无休止地吵闹和撕裂着已经破裂的那点安宁。
“……经常看到白夜和琚瑶走得很近,这是上学期就有的事了。这真的很无耻,小小年纪就开始涉足这样的领域。”
无耻的人是你!他快脑充血了。
白夜别扭地想换个坐姿,却不敢。血液像是凝固成什么硅胶了。
他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瞥了琚远一眼,就见那个男人正用恼羞成怒的眼神瞪着自己。他马上又石化了,好像血液突然被烧化了然后全部涌上了头部。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红得像个番茄一样,而且毫不怀疑此时如果有人掐他一下,他体内无数的番茄汁将喷得乱七八糟。
琚瑶久经这样的场面,早已练就一副百毒不侵的脸皮。也许她的体内正纠结得毫无头绪,但是你永远无法从外表看出她在想什么。她还是那么苍白,低着头,整齐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的脸,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眼前一片模糊。滚烫的岩浆侵袭了白夜的脸庞。
白夜从小到大都没有这么“屈辱”过,他一直是男老师的宠儿,女老师的乖娃娃,男生的哥们,女生的暗恋对象,姐姐的骄傲和屈辱(……),父母的……
父母的?
父母。
那是一个怎样的称谓?
白夜突然觉得迷茫。所有人都有父母,凶残的善良的,有钱的没钱的。就算是琚瑶那么蛮横的父母,那也是父母啊。
他不止一次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有父母这样的东西,但是就像一片落下的枯叶一样,随手丢过就忘了,永远不会在他记忆里生根。当他发现自己在匍匐前进的旅途中不小心忘记了父母时,他感到抱歉,却又不觉得抱歉。为什么要抱歉呢?
要抱歉的,是他的父母吧?
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此时此刻以如此羞辱的样子出现在别人的父母面前,他们会怎么想呢?
他们永远不会想什么的。白夜抑或是白汐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思绪像凌乱的蛛网一样被萧瑟的风蹁跹到了遥远的角落,和莫名其妙的杂质一起沉入深邃的沼泽之底,化为淤泥,然后,偶尔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咕噜冒几个大泡。
白夜多么希望自己的父母也在。即使从他们的眼中读出多深的愤恨,也能化为一股亲近感和存在感直灌他的瞳孔。
不像现在,这种末日一样的空虚。
他的眼睛像被硫酸侵蚀一样,又酸又痛,模糊一片。在一片灼热的朦胧中他看见老师又举起一本蓝色的本子,上面写着“forever”,还有一溜小小的但是依旧十分刺眼的字:
Se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