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堪图画不堪行》芬兰斗牛士

26、疑问

　　胜利日之后的三个星期，戴纳都没有再出现过。
　　伊格纳疯狂的想用学业来填补自己的生活，因为只要一停下来，无论是在课堂，宿舍或者学校任何一个角落，一个愈演愈烈的充满着矛盾的想法就会冒出来。一方面，伊格纳迫使自己相信戴纳不会去计较他情急之下的话语，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完全可以回到之前的状态中去。另一方面，伊格纳又会劝说自己，再也不要见到戴纳才是对这段感情的最好处理。尽管心中曾有隐约的期盼，好像在通往宿舍的林荫小道上，只要一回头，戴纳就会站在身后。
　　时间渐渐打消了伊格纳的幻想。或许这一次，戴纳真的听从了他的话，再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
　　真是可笑，明明当初是他的提议，居然到最后伤心的还是他。
　　不是没有想过去主动找戴纳，但是怠惰的天性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畏缩于未知的处境。仿佛现在一切安好的假象能够蒙蔽一辈子。
　　就仿佛现在，席地而坐，埋首于书架旁边的几大摞书，便是逃避的最好方式。

　　天气渐渐的冷了下去，夏秋之际的鸣虫再也不见了踪影。新语城临海，秋伏虽退，海风却还滞留了些温意，不似想象中那般凛冽。
　　沙滩旁的一处海景小屋，木门被轻轻的推开。倒不是来者存了不想打扰屋主的心思，实在是门上木刺扎手，若用实了力气只怕会疼上一阵。
　　这是一所再简陋不过的屋子，完全由木材搭建，想是连炭火也得小心烧的。
　　麦克走进屋子的时候，戴纳在一张红漆柳木桌旁，已静候多时。
　　“这处还是破败依旧，依你的性子怎会不加修饰呢？”麦克的问话带了寒暄的意思，他很自然的在戴纳对面的老位子上坐下。虽然其他的椅子都落满了灰，但这一张是决计不会的。
　　“也就是我们才会在这里碰面，既然不需要久住，何必花那个心思。”
　　麦克淡淡的一笑，也只有在这种场合他才能卸下平日的伪装：“说的也是。王宫虽是奢华，却难免隔墙有耳，又哪里能比得这里安全。”
　　以特兰斯名义购下的这一处小屋位置偏僻，又不引人注意，着实是个暗会的好地方。
　　戴纳报以回应的微笑，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连日来的高度戒备很耗人心神：“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你所料，新语城中确实埋伏有神伊的探子。前夜我已亲自动手，在探子与杀手会面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的碰头地点隐蔽，又是深夜，应该没有人发现。”
　　“辛苦了。”麦克垂下眼睑，看似心不在焉的注视桌面上一处颜色略深的痕迹，“你没有受伤吧？”
　　戴纳若有所思的看着麦克回避的小动作，轻笑道：“我怎么可能受伤呢？倒是佩特伤得不轻，不过已经处理过了，养着也就成了。”
　　“……当年让你去华越，确实是我太狠心了。”麦克低着头，放在膝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我并不是想赶你离开。”
　　戴纳无所谓的摇摇头，轻描淡写的语气似假还真，“我知道华越城的重要性。”
　　况且这根本就不是最过分的事情。麦克不提，戴纳自然不会去多问。
　　墙角上出现了一个移动的黑点。一只蜘蛛爬向天花板，身后还黏着一根线。
　　麦克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面容已经回复了一贯的冰冷严肃：“最近已多次收到求救报告，华越城屡屡被袭，凯西毕竟是女子，独木难支。神伊越发嚣张，摆明不再顾及当年的停战协议。”
　　“你想宣战？”戴纳神色一凛，顿时冒上不好的预感，“幻海的和平来之不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挑起战事。”
　　“若真的打起来，我们绝不会输的。”
　　麦克有这般自信的资本，戴纳不是不知道。但是一旦开战，不论神伊还是苍焰都要折损大批精英的魔法师，少说几十年的烽火是免不了的。
　　“这根本就不是输赢的问题。你我都没有亲历过战争，但是历次大战的结果你也是知晓的，兜兜转转几十年，不过是在生灵涂炭后一方在澜河附近让出些土地赔点钱物暂时换几百年的安歇。如今轮到你掌控这一切，我们就不能……”
　　“我有责任。”麦克坚毅的目光透着无奈，“我有苍焰帝国的荣耀要守护。如果我都在战场上退缩，谁还能成为帝国的脊梁？我注定是要上战场的。” 降生时就被寄许了无尽希望，他必然一生都要被王室的身份禁锢手脚。
　　长期以来，神伊与苍焰都分庭抗礼，但尽管领土相当，苍焰的人口却明显少于神伊，北部主要人口聚集城市各自孤立，相隔大片一望无际的原野。
　　“神伊王族育有三子两女，除了最小的公主尚未成年，其他王室成员都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戴纳的神情不无忧虑，他的手臂撑在桌上，下颏靠着手背，静静沉思。
　　麦克的确是难逢敌手，但是苍焰当真就能靠着麦克轻易击退神伊吗？
　　“你不希望开战，我知道。所以这一次……”麦克喉头动了动，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戴纳困惑的看着麦克，却渐渐在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
　　“凯西的求援不能置之不理，我希望你即刻启程，带人增援华越。动静越小越好，尽量封锁消息，新语城现在不能被捕风捉影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
　　戴纳的手指抚着眉骨，心中千回万转。麦克的命令自然是不能违背，只是谁也料不到这一去是否还有回来的机会。倒不是说性命有虞，只是事态随时可能失控，如果澜河边界的小规模骚扰冲突演变爆发成正式的战争，戴纳势必要坐镇华越。这一去便是几年的工夫了。
　　麦克皱了皱眉，因为戴纳的神情摆明了为难。
　　“你不会是不放心伊格纳吧？”麦克恍然大悟的问道。
　　一阵风吹过，窗户来回摆动，发出不小的声响，海浪打向沙滩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戴纳笑得很不自然，有一种伪装的自怜：“我与你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也是注定要去战场上捍卫家族的荣耀的。我根本不可能陪着他。”
　　麦克不动声色的吐出一口气，好像根本没听出戴纳的弦外之音：“你可以放心，伊格纳的事情我会关注的。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戴纳困惑的看着麦克冷峻的眼神，想从中读出他的想法。但是麦克偏开了头，显然不愿多谈。哪怕是对戴纳，麦克也不是什么都能透露的。
　　屋外传来了海鸥的鸣叫声，它们成群结队的盘旋在近海上空。风浪大了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伊格纳的事？你不能带他去华越，但是也承诺不了回来的时间。”
　　戴纳看向落满灰尘的窗户，碧海白沙不过一片模糊：“自然是不辞而别了。他不想见我。”
　　麦克玩味的挑了挑眉毛，这般活泼的表情很少在他身上见到：“你也会做这种不合礼数的事情？我以为你一向是扮演完美男人的，伊格纳可要伤心了。”
　　戴纳欲言又止，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他未必需要回答，但是在麦克毫不留情的逼视下，戴纳只能无奈的开口：“如果我再坚持的话，恐怕事情就要脱离掌控了。你也知道，我是一定要给特兰斯家留下子嗣的。”
　　“深明大义。”麦克忍不住击掌相赞，而后话锋一转，“那么最初你又为什么去招惹他？”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戴纳的苦笑让麦克有了误解：“一见钟情？认真的？”
　　戴纳差点被麦克的想象力和无比疑惑的目光呛到。他咳了一声，反复斟酌了回答：“最初那是个由我犯下的错误。但是我想弥补的时候却发现他似乎认真了。我并不愿意去伤害他，但是……对错难辨，我的所有行为都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啊哦……”麦克耸耸肩，了然的撇嘴，他太清楚戴纳的个性，戴纳是不愿意打破平衡的，宁可任由自己被虚假的表象迷惑。
　　“你今天很反常啊？啊哦？那是什么语气？”
　　麦克立刻恢复正襟危坐的姿势，很严肃的说道：“幸灾乐祸而已，没想到戴纳•特兰斯也会陷入感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