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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苏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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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
有奴才来报,太后有请。
我每日退朝都会去母后那儿坐一会,今日为何如此匆忙?
不多想赶去了。
母后气色有些憔悴,却仍是端庄富贵。
未等我行礼母后便过来牵住我,嗔道:“皇上切莫太操劳,你看你又瘦了许多。”
我微笑:“母后天天见朕,总是说朕瘦了呢。”
母后笑了笑,有丝不安。
“今日母后着急召朕过来,不知何事?”
“皇儿,皇宫形式复杂,即使你贵为皇帝,也要小心。”母后看起来忧心忡忡。
“皇儿谨记母后教诲。”
母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声说:“洛贵妃的孩子,没有死。”
我沉默。
从母后那儿出来时间还早,近日天下太平,难处理之事甚少,便绕路去逸雅轩静坐。
挥退了一干奴才侍婢,只留下阿渺在边上候着。
许久未来这里,却并未有生疏感,皇宫华丽奢侈享受之地极多,我独爱这里。
此地聚集了先辈的字画,淡淡墨香,祖辈古训遗留的精髓。
“阿渺,你跟朕有了十多年吧?”思绪肆意乱飘,随口问了句。
阿渺跪了行礼,比了个手势。
皇上,十八年。
我失笑:“你起来,陪朕说说话便好。”
阿渺是天生的哑儿,自幼便跟在我身边。阿渺极其聪颖,大约是因为不能说话的原因,专注做一件事时比旁人要省时省力许多,比如武术,比如练字,比如……许多。
幼时我总羡慕其他皇子的伴读,能说会道,而善言辞的伴读总能给皇子添些脸面,耀武扬威到自然。
然而当这么些透着犀利的皇子一个一个失势或者病逝之后,我才发现我只能对着阿渺自言自语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皇宫里明争暗斗上映了太多,再见到,我也只是轻轻地跟阿渺说害怕,阿渺只是默默地陪我练字。
后来我想,阿渺应该比我更害怕吧。
至少我的害怕能够说出来,有人听着。而阿渺,只能静静地看,静静地听,默默地承受。
再然后,我便成了皇帝。
而那些所害怕的,都慢慢消失在昨天。
我说的想找阿渺说说话,通常便是我一个人的自言自语,阿渺有时候会有点儿反应,大多数时间却只是安静的站着。
我只是想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一点点而已,并不希望有人搭话,也不希望有人听见。阿渺事实上,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而已。
可是深藏在心里的话,即便对着阿渺,我也已经不会再说了。
有点困倦,我合上书,撑着手在桌上小憩,阿渺过来披了件外衫。
说是小憩,却陷入了冗长的梦境。我知道自己在梦里,却怎么也出不来而已。
还是在弥漫着冷冽香味的洛梓树下,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我已经模糊了年纪。
父皇整日孤寂地坐在石桌边,很大很大的酒坛,很精致的酒杯,一杯一杯不曾停。
母妃总是落寞地远远望着他,表情让我心酸。
我想,如果父皇快乐一些,母妃的脸上便不会有这样的表情了。
即便我不喜欢父皇。
还是阳光明媚的那天,我已经能歪歪扭扭写完整的字了,拿着抄好的诗句往父皇那儿飞奔。
很快乐。
父皇那时候已经喝了不少酒,有些酒渍。
我踮着脚努力将我写了许久的书法送到他面前:“父皇,看看嘛,儿臣会写字了呢。”
父皇终于停住了酒杯,仔仔细细地审视。这样慈爱的父皇,我没见过。
转过头,我看见母妃惊异的表情,然后她哭了,愉快的幸福。
我想我一辈子都记得她这个表情。
可是父皇的下一句话让我落入了冰窟:“阿洛?是阿洛吗?”
他的声音是迷茫的,陌生的带着惊喜。
父皇终于正眼看我了,红着眼的憔悴。
我来不及害怕他便震怒了。
“你是谁!你不是阿洛!”父皇的声音冷的可怕,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趾高气扬的皇子不敢靠近父皇,他还在问我,看我仿佛看着不相干的陌生人,“孩子?不……你不是阿洛的孩子。”
他的大手掐着我的脖子,卡的死死的,我透不过气。
我想哭,却没了声音。
“皇上!”
我听到了母妃的惊呼,仓皇失措的哑了嗓子:“皇上,那是您的孩子,求您松手……”
父皇似乎没有听见:“朕的孩子?朕的孩子是公主啊……阿洛,朕的孩子呢?”
“皇上,求您了!求您放过我的孩子……”母妃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浑身发抖。
我不要母妃难受,我不要这样,我只要母妃幸福的笑啊……
“你的孩子?”父皇却还在冷笑,“那阿洛呢?阿洛的孩子呢?朕的小公主呢……”
母妃僵住了,眼里似乎有了绝望。
我难受得快要窒息了,求生的本能在挣扎:“父皇……求您……放过儿……臣……”
卡主我脖子的手僵住了,慢慢松下来。
然后我的身子横着撞向了母妃。
之后我看不见母妃的表情,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只记得那时候阳光灿烂得刺眼,有微风吹起,那匹写了字的绢从石桌滑落,悄然无声。
我写的字只是短短的一句诗。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再然后,一直躺在母妃怀里发烧。
母亲发抖,我也发抖。
她抱着我三天三夜没有动,不停的拍我的背,不停的安慰:“皇儿莫怕,娘在这里……”
皇儿莫怕,娘亲一定护你安全……
皇儿莫怕,娘亲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即使你父皇,也不行……
皇儿,娘亲定要将陷害你的人……
睁开眼,对上阿渺心疼的眼,我涩涩的微笑,示意不要紧。
许多年了呢……还是被这该死的噩梦缠绕着。
即便娘亲已经将那洛梓树连根除去,将父皇原来坐着的石桌石椅粉碎掉。
先辈的字画里有一副是父皇画的女子。
画中的女子正在舞剑,手上带了力度,面部却是柔和地微笑,灿烂到幸福。
这种表情,我多么想能出现在母妃脸上。
哼,这个冷血的男人,这一幅画,却是细腻柔和,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呢……
这幅画,母妃并未见过。
我留着它,只是想等着,母妃能有这样的表情。
阿渺忽然全身绷紧,空气肃杀起来。
清冽的笑声响起:“苏徒,请我吃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