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青山》应月灼华

3、第三章

　　翌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和煦的微风吹过，空气中淡淡的湿气带出了江州苏郡特有的五月天。

　　一袭天青色长衫的云苍沐伸个懒腰走出自己的卧房。阳光浅浅的洒在他的肩上，淡化了他略嫌清冷的气质，无形之中为他带出一种温柔的光晕。这是他习医学武以来第一次迟起。不过静静的感受周围，淡笑着摇摇头，似乎家里的其他三人都还没有动静。

　　想来昨日的一番谈话让卓爹爹释然了存在于心中的些许郁结。其实秘密往往就像一座大山，一个人背负时会觉得不堪重负，而说出来后，一家人一起来背负，它就如同羽毛一样根本不值一提。看来大家终于可以放下负担好好歇歇了。

　　日上三杆，爹爹的卧房终于有了动静。云苍沐微微一笑，将手上炒好的菜盛入盘内，端入偏厅，又摆好碗筷。至于梅霄然还要再睡两天。昨日血契初成，卓爹爹用掺有云苍沐鲜血的秘药让梅霄然以茶水服下，待他进门之时，药力刚好发作。这秘药会让血契初成的神子得到很好的调理。

　　云苍沐刚准备再去看看梅霄然，就见爹爹二人相携而来。两人态度亲昵，再没有从前在他面前刻意为之的师长姿态。

　　云苍沐心里有些好笑，从前两人那种刻意为之的师长姿态根本敌不过他们之间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温情和爱意。再说他两人住在一起，真当他和林瑭、梅霄然一样以为师父要探讨武学，彻夜长谈么。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云苍沐迎身上前“爹爹和父亲睡的可好？苍沐早上不敢打扰，让两位误了早饭，实在是苍沐的不是。”

　　莫青霄掩住嘴边的笑意轻咳一声，一副吃饱喝足神情气爽的模样，脸皮之厚实在是让人好笑。

　　卓逸尘见此脸上一红，神情中闪过一抹窘意。瞪了一眼莫青霄，转身看向云苍沐“什么味道啊，这么香。”两人看他转移话题，俱是一笑，都识相的不再为难他。

　　卓逸尘看着桌上的六菜一汤，神情有些诧异，“苍沐什么时候做饭做的这么好了。”虽然云苍沐平时也做些饭菜，但次数很少也不怎么出彩。家里做饭的任务通常都是由卓逸尘和莫青霄完成。

　　云苍沐看着自己的作品，撇了撇嘴，他还真不怎么擅长做饭。看莫青霄吃饭时很给面子的表现出了满足的样子，卓逸尘也吃的很有胃口的样子，他心中还真是涌上了很大的成就感。

　　“爹爹，”云苍沐见两人吃的差不多了，便放下碗筷问道，“苍沐还有一些疑问。”

　　卓逸尘拿起布巾试了试嘴边的油渍，抬头看向云苍沐“你说。”

　　云苍沐点点头，正襟而坐，道：“云姓何意？既然你们是我的双亲，为何我以云字为姓？”

　　莫青霄笑了笑，“这要从我的身世讲起了。”

　　云苍沐有些愣神，心中揣测，莫非父亲的身世也传奇非凡？

　　莫青霄见云苍沐有些愣神的样子，一下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摆摆手清朗一笑，“你可别多想，你爹我的身世很简单。我当年是你师祖捡到的孤儿，身上只带着莫姓的襁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不仅养育我长大，还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我。”转头看了看卓逸尘，脸上温柔之色更甚，“最重要的是还让我和所爱之人终成眷属。师父一生未有子嗣，不论公私我和我的儿子承袭云姓再合适不过。”

　　卓逸尘笑了笑，“是啊，只是师父不同意青霄改为云姓，毕竟生育之恩也不能忘。所以青霄和我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由你来继承你师祖的姓。”

　　云苍沐点点头，微勾唇角，“既然已经谈到了师祖，不如讲讲逸景楼吧。”

　　卓逸尘看了看莫青霄，两人皆一脸了然，“其实你真正想让我们讲的是逸景楼吧。”

　　“既然父亲这么说，那苍沐就承认了又何妨。”云苍沐也不管桌上的残羹，拿起茶壶给莫、卓二人各斟了杯茶。“昨日爹爹讲了那么多，我自然也明白你们的意思。下任的逸景楼主就是我吧。”顿了顿，继续道，“既然已经不能改变，我当然要先了解一下我要去的这个地方。”

　　莫青霄看着云苍沐，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逸景楼开山祖师云墨，是你师祖云霆的亲生父亲。此人一手创建了逸景楼，本门武学也都是由他所创。又在当年救下了月隐族，是个真正的奇才。但他为人极其神秘，楼中记载也甚少。有人说他是武痴，也有人说他是天神临世。就连我的师父身为他的亲子，也未曾见过他几面，对他也是知之甚少。”

　　“开山祖师云墨云游之前将逸景楼交给了他的儿子云霆，此后便不知所踪。”莫青霄轻抿了口茶继续道：“云霆就是我的师父，侠骨仁心，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侠。武学造诣极高，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总之我师父也是个天之骄子。”

　　云苍沐看着自己父亲满脸对师祖的崇拜之情，朝卓逸尘撇了撇嘴，调侃之色甚浓。

　　卓逸尘笑了笑，嘴角微勾，无奈一笑，“有时候我都怀疑你父亲其实喜欢的是云师父呢。”

　　云苍沐哈哈一笑，终于唤回了莫青霄的思绪。兴许是听到了卓逸尘的话，莫青霄微撅嘴角，竟和卓逸尘撒起娇来，看得云苍沐直接愣在了那里。

　　莫青霄拉着卓逸尘的手揉在自己的胸口，“尘儿，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对师父那只是崇拜和羡慕而已，对你那可是赤裸裸的爱和欲望啊。”卓逸尘仿佛早就习惯了莫青霄这种不要脸皮的样子，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副待理不待理地样子。

　　云苍沐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对两人唱做俱佳的调情方式很是忍俊不禁。但无奈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便打断两人越发露骨的表演，“那师祖后来去了哪里？”

　　卓逸尘拽回自己的手，冲天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后来和开山祖师一样，借着云游遁走，把逸景楼扔给我们，不知所踪了。”

　　云苍沐想了想，越发觉得逸景楼着实是个奇怪的地方。“那前两任神子护法呢？”

　　“第一任是个谜，第二任倒是和云师父成了一对佳偶，但也是神神秘秘的。想来，咱们一家子才是最正常的。”卓逸尘朝云苍沐无奈的笑笑，表示自己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云苍沐也不欲再问下去，反正看样子关于逸景楼的楼主史，爹爹他们也知之甚少。“爹爹，那逸景楼的架构如何？”

　　“那个啊，有现成写好的东西，是楼里的机密。你先拿着看看，不明白了再来问我们。”莫青霄道。

　　“好，我知道了。那爹爹可否给苍沐解答下，您是怎样取走我的血炼化血契的，然儿对此又是什么看法。”云苍沐一脸平静的看着对面的两人，只是眼中的担忧还是没逃过他二人的法眼。

　　卓逸尘自然知道云苍沐在担心什么，见他对梅霄然如此上心，心中很是满意。虽然从没有人说过神子护法还必须当楼主的爱人，但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己抚养长大，都是他心头的宝贝。他们在一起，他当然乐见其成。“月隐族的事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而且我要想取点你的血还不是很简单的事？你以后武功医术超过我自然就明白了。”

　　云苍沐不由翻了白眼，自己还真是“自取其辱”，随即转移了话题，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担心，“那然儿呢，他定然早就知道了吧，他又是怎么个意思。”

　　卓逸尘笑了笑，也不回答，直说道，“那你呢，你是怎样的想法？”

　　云苍沐有些愣神，随后眉宇间泛上了一丝温柔之色，“我只知道自己自私的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从心底讲，我甚至感谢血契，因为我想独占他……”

　　听到云苍沐最内心的话，卓逸尘和莫青霄相视一笑，“他说他愿意。我们从来没有瞒着然儿他的身世和命运。神子早慧，然儿从知道后就留意着你的一举一动。如今他早已认可了你，不然你以为血契怎么能完成。要知道血契的完成要靠好多条件，所以才有天定之说。”

　　卓逸尘见云苍沐脸上泛起地高兴之色，冲莫青霄眨了眨眼。莫青霄看着自家儿子的傻样，马上表现出了一副“扼腕”的神色，“唉，绝世好男儿都被你们月隐族的神子迷的神魂颠倒，这个让其他普通人还有什么盼头啊。”

　　卓逸尘笑了起来，也不理那个爱现的家伙，只对云苍沐道，“别说你和然儿还真是有缘。你的血只有然儿能伏住。月隐使者见族中最美的人儿就这样留不住了，还直叹息呢。而然儿，更是小小年纪就恋慕了你。唉，连我都要摇头叹息了。”

　　云苍沐听了他们的话，心里泛着难言的甜蜜，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真恨不得马上回到房中守着他的梅霄然。心中大石落下，云苍沐又回归正题，“既然已经告诉了我这么多事，那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后面的安排了吧。”

　　莫青霄听到云苍沐的话，也严肃了起来，“后面就是两年后你年满二十了就带然儿去继承逸景楼。”见自家儿子看着他和爱人询问的眼神，他直接道，“我和你爹爹要去找一个人，然后把所有的疑惑都解开。”

　　卓逸尘抬手止住了云苍沐要问的话，“剩下的不必多问，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只是苍沐，爹爹不希望你感情用事。你看似性子冷淡，其实比谁都重感情。逸景楼其实并不安全，遇到危险，你可不要妇人之仁。”

　　听到卓逸尘的话云苍沐垂头不语，像是在决定着什么，然后抬起头坚定的看向莫、卓二人，“我接受你们的安排，但也请你们为了我，为了咱们一家人保重自己。”他还要努力，直到足够出色，因为他不愿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莫青霄和卓逸尘都很感动，自己可以有这样孝顺的孩子。“这我们就放心了，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完成我们的事情了。”

　　云苍沐听了对着两位爹爹安抚一笑“你们放心，只有你们——我的至亲才是我的底线。”

　　这一句简短的话终于让两人彻底放下了心，卓逸尘微微一笑“好了，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你父亲。”说罢眼神有些飘忽，却带着让人安定的坚定之意，“迟早你会明白所有的事情的。”

　　莫青霄笑了笑，“去看你的小然儿吧，我和你爹爹收拾这堆残羹冷炙。苍沐，然儿的心事你根本不用担心。你是唯一可以牵动他心绪的人。”眨了眨眼，示意云苍沐回房。

　　云苍沐心里一阵放松，嘴角渐渐上扬，愉悦的神情盈满双眼。原来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认可是这样一种美好的感觉。

　　来到两人的房间，看着梅霄然安静的睡颜，云苍沐心底涌上一阵阵的喟叹和满足，心底不断有个声音在说着“这样美好的人是属于自己的，独属于自己的。”轻轻的拉起梅霄然莹白如玉的小手放入自己蜜色的大手中，温柔的握住。云苍沐觉得上苍真是待自己不薄，世人有几个能如他这般拥有这样的人生际遇。

　　思绪不由的回到了十年前林瑭师兄离开后，他虽然不说什么，却切实的感觉到了孤独。林瑭再聪明终究是个孩子，那样一个俊秀阳光，聪颖正直的少年，回到政治权利的中心面对尔虞我诈的官场，而家中的情况也明显对他没有优势，他一个人遇到了问题怎么办。后面的几个月的时间里云苍沐总是不由自主的担心。

　　梅霄然的到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云苍沐每天除了课业还要亲自照料这个叫作梅霄然的小男孩。两位师父似是有意把这孩子给他照顾似的，一日中这孩子除了去二师父那里，不论吃睡都是云苍沐来照料的。

　　想到那时自己和老妈子一样给然儿喂饭哄他睡觉，陪他玩耍，云苍沐笑了笑。梅霄然虽然早慧，性格内敛，不爱说笑，但对他这个师兄却总是露出甜笑，表现出孩子该有的天真。

　　春天他们一起去看桃花，放风筝。云苍沐拿着碟小点心，带上两本闲书，抱着梅霄然坐在桃花树下。他看书，梅霄然就坐在他怀里，看看书，吃吃点心，然后沉沉入睡。

　　夏天的时候陪他去河边捉鱼，在岸边生火烤鱼。云苍沐将鱼刺小心的剔干净，再撕成小块，一点一点喂到梅霄然的小嘴里。看着他吃的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十分高兴。

　　秋天的时候云苍沐带着梅霄然去林子里摘果子吃。将果子在河边清洗干净，递给那个迫不及待的小人儿，听他甜甜地叫着自己“苍沐哥哥”，云苍沐绝对为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冬天的时候就陪他在家中玩捉迷藏。虽然每次都知道梅霄然在哪里，却从来装作不知道，只为引得那小人儿难得的窃窃一笑。

　　白天的忙碌过去以后，晚上梅霄然总喜欢窝在云苍沐的怀里听他讲些奇怪的故事，然后缓缓入睡。原来他和梅霄然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想到这里，云苍沐看了看正在好睡的梅霄然，微微一笑。似在对自己说一般，轻轻道“然儿，等咱们出师了，我带你去见我的师兄林瑭，他是个很好很有本事的人，你们一定会互相喜欢的。”其实真正想做的是把自己心爱的人介绍给师兄认识。

　　两天后梅霄然醒了过来，身体也变得更加轻盈舒服。云苍沐和梅霄然开始修习月隐族最高深的双修功法。

　　在莫霄然和卓逸尘的指导之下，他总算明白这双修功法是让两人的内功相互融合，在修习过程中将内力提炼精纯。而两股内息生生不息的流转于两人之间，如同滚雪球一般，让精纯的内力渐渐浑厚起来。云苍沐不禁叹到，月隐族果然是个神奇的部族，竟能为完成血契的神子创出可以与寄主双修的内功心法，里面想必都是不世出的高手。这种功法若让外人知道，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五籍四典本就是武林中鲜少有人知道的至宝了，没想到这竟还不是底限。还好这无名功法只是为寄主和神子创造的，只有拥有神子，完成血契，功法同宗这三个条件同时达成才可以修习。无名功法并无手抄本，都是由每一代完成血契的神子口述传承。这一刻，云苍沐明白他与梅霄然已经走上了既定的人生轨道，肩负起了月隐族和逸景楼的责任。无名功法修习两年就可功成，但若要达到化境还要两人继续共同修炼。

　　两年后，云苍沐和梅霄然正式出师。两人点头应下长辈的嘱咐，做好相见的约定后就拜别了两位父亲。云苍沐拿着象征楼主身份的天山寒玉扳指，带着梅霄然离开了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桃源村。

　　为了保护神子，此次云苍沐、梅霄然是以莫青霄、卓逸尘入室弟子的身份前去逸景楼。

　　云苍沐看着易容后只是清秀容貌的梅霄然微微一笑“然儿，去逸景楼前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梅霄然微微侧着头，似是想了想，道“就去看看林瑭师兄吧。”

　　云苍沐知道梅霄然是想让自己去逸景楼前先完成见师兄的心愿，心里十分温暖。“好，就去林川，看看师兄咱们再走。”看梅霄然点了点头，云苍沐催动身下骏马“那走吧。”两人一前一后策马离开了桃源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