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青山》应月灼华

17、第十七章

　　夜晚，云苍沐身着白色里衣站在窗前，背在身后的手不断摩挲着寒玉扳指。脑中都是上午竹舍中的情形，微叹一口气，他看向天上的明月，任秋夜微凉的风吹拂着自己。

　　身上一沉，一件披风落在了肩上，云苍沐也不回头，只是轻轻地开口，“逸景楼那边什么消息。”

　　“一切正常，楼中的变革进行得很顺利，护法也已深得人心。”离威在云苍沐身后淡淡说道，似是想到了什么，离威微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粗犷的脸瞬间柔化了不少，“护法果然厉害。”这样年纪轻轻的护法逸景楼中梅霄然是第一个，以十四岁之龄在如此快的时间里几乎征服了所有人，这样的智慧、心机和手段怎能不让人佩服。

　　云苍沐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欣慰而幸福的微笑，他的然儿果然不凡。可想到现在的情形他又不由皱起了眉头，微微叹了口气。本想着学好本事就逍遥一生，可还是……

　　李逸枫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答应，看来这富丽堂皇的集贤山庄马上就要变成龙潭虎穴了。

　　“楼主，集贤庄的事您打算如何。”离威在暗桩的情报中已大概猜出了李逸枫的打算。其实武林中的事情猜起来并不难，难得只是抉择。

　　“自然是不能答应，只是该怎么给逸景楼脱身，我一时还想不出办法来。”云苍沐深深呼出口气，似是要排解压在脑中的难题。

　　离威欣慰一笑，“那就照楼主心中所想去做就好了。”见云苍沐转身疑惑地看向他，离威微微躬身，“逸景楼并不是瓷娃娃，百年基业怎会经不起风雨，楼主多虑了。”

　　云苍沐微微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来，俊美的五官在朦胧的月色下更显温润，灿如星辰般的眼睛里释放出坚定而自信的神采，“是啊，倒是我固步自封了，太平的日子过了太久，都忘了这个江湖哪有真正太平的时候。”说罢又转身看向窗外，只是凝重的压抑之感已然消去。

　　离威慢慢退出房间，给云苍沐留下一室清静，粗犷的脸上是欣慰而放心的微笑。抉择才是最难的，人心很难不被外物所诱惑，更难有勇气去面对难以解决的困难。现在，自己可以睡个好觉了。

　　云苍沐脱下披风，躺在床上，想着下一步的计划。既然已经决定了方向，那剩下的就是制定策略。逸景楼现在已经被梅霄然控制住了，这次来集贤庄的又只有他和离威，正是一点后顾之忧都没有了。下一步就是顺利离开集贤庄，然后回逸景楼做好备战的准备。既然江湖已经不平静了，索性就乱的更纯粹一些，浑水才好摸鱼。

　　清晨，一丝曙光照进了房间，云苍沐像往常一样收拾一番，便步出了厢房。不待李福来找，云苍沐就自己去了竹舍。

　　话说也奇怪，这集贤庄建的如此富丽堂皇气势恢宏，可庄主李逸枫却只在庄中最幽静的竹舍中居住，若是不知道不了解他的人怕都会以为他有归隐之心。

　　“苍沐，你来了。”李逸枫慵懒得躺坐在摇椅上，正在晨曦中翻着手中的棋谱。一身藏青色的长衫称得他更加长身玉立，微乱的黑发随意地绑在脑后，带出了一份不羁。见云苍沐来，悠然地起身，亲切地将他迎进竹舍之中。

　　“庄主真是好兴致，大清早的就研究棋谱，可看出什么不同之处来了。”云苍沐微微笑了起来，神色中略带调侃。玄黑色的衣衫，白玉腰带，嵌着一颗黑色宝石的白玉冠，在他身上都显得如此的相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丰神俊朗。

　　李逸枫见此，心中叹道，好一个出色的人啊。眼中精光一闪，已是看出了云苍沐的来意，“苍沐考虑好了吗？”

　　“自然，此番就是来向庄主告别的。来集贤庄已有七日，苍沐楼中事忙，怕是要辜负庄主的美意了。”见李逸枫仍是一副亲切的模样，云苍沐不由心中感叹，这样的人果然是做大事的人，遇到什么事都不变色，不知若是泰山崩于前也能如此否。

　　“这几日多谢庄主的盛情款待，苍沐很是感谢，只是苍沐身为逸景楼主，丝毫不敢懈怠，还望庄主见谅才是。”云苍沐不紧不慢地客套道，神色中带着一丝辜负他人美意的歉意。

　　“这便是苍沐的决定了。”李逸枫依旧慵懒地笑着，只是眼中的神色却慢慢认真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是在询问着。内敛的气势却渐渐释放了出来，整个竹舍霎时间压抑了起来。

　　云苍沐全身充盈着真气，因为双修功法的缘故，在遇到需要戒备的情况时真气会自行流转。若是入了化境，那真气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自动的运行，不需要练功都无妨。双修功法共有九层，第九层是瓶颈，突破了就是化境。云苍沐此刻虽然才到第五层，但五籍十层却已修满了八层，功力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因此在李逸枫强大的威压下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毫不变色。

　　李逸枫见此，爽朗一笑，“好个云苍沐，果然不同凡响。你竟是毫不在意与我为敌吗？”虽然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但眼中的暗沉之色还是被云苍沐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果你非要如此来评断别人，那我也无话可说不是。不能满足你的要求的就是要与你为敌，那你今生的敌人可太多了，我怎样解释都是没用的。”云苍沐不急不缓，依然谈笑风生，脸上闪过一丝遗憾。

　　竹舍中的气氛瞬时压抑了起来，云苍沐笑笑，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苍沐来此多日，也是时候告辞了。今日就拜别庄主吧。”

　　李逸枫微微一愣，又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中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留苍沐了，只是以后应该不易相见了，辰时我在山门口给苍沐践行。”

　　“好，那苍沐就多谢庄主成全了。这就回去收拾一下。”跟李逸枫随意摆了摆手便离开了竹舍。

　　竹舍中是让人压抑的沉静，一炷香后，一个黑衣人从一旁闪了出来，“枫儿就这样放过云苍沐了吗？”清朗又沧桑的声音糅合的恰到好处，让人生出一番好奇来。

　　“怎会，我一向习惯把全局掌握在手中，既然没办法合作，那总要做些什么才是。”李逸枫轻轻笑出了声，“可惜了这世间唯一懂我的人啊。”

　　“呵呵呵呵，是啊，但生在这世上总是会有遗憾的不是。”语气中似是带了一丝煞气，顿了顿，黑衣人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只是沉重了许多，“不过云苍沐果然不凡，竟然能感到我的气息，看来那东西果然厉害。”

　　“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在意，但又从来都是欲言又止？”李逸枫略带疑惑地问道，心中满是费解，毕竟这话也听了不是一两遍了。

　　“这些事情你就无须管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黑衣人淡淡地看着他，眼中一派坦诚之色，只是心中呢喃道，“终究是你没有这个福分。”随即又自嘲的想到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李逸枫见此微微一笑，放下了心中的疑问。既然他说无妨，那就无须多想，这世间只有那一件事情才有资格分散他的注意力和精力。他从来都是如此自负又目的极其明确的人，自负却不盲目自负，才是他娘教养给他的最大特性之一。

　　辰时栖薇山门，云苍沐二人正和李逸枫主仆道别。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周围的景色如来时一般格外富有生机。

　　李逸枫看着云苍沐，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见他依旧一副悠然的样子，忍不住朗声一笑，“苍沐此番做了如此决定，入了江湖，咱们就各安天命吧。”

　　云苍沐点点头，“庄主的忠告苍沐记下了。”爽朗地笑了笑，“那我就告辞了，庄主保重，他日江湖再见。”

　　“好，楼主慢走。”李逸枫依旧是早上的一副打扮，只是不羁的头发，漂亮的五官，爽朗的笑容在阳光下更显得风度翩翩。

　　云苍沐翻身上马，冲他抱了抱拳，便不再回头。一手拉紧缰绳，一手微扬马鞭，轻喝一声，拍马离去。离威也微微示意，急忙拍马追上云苍沐。

　　“主上，不知为何属下总是觉得云苍沐身边的侍从离威有种熟悉感，却总是想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李逸枫笑了笑，也不多言便回了庄内。李福见此也不敢再多言，恭敬地跟在他身后进了集贤庄。以李逸枫的洞察力自然很早就发现了这点，但对于无关紧要之人他一向不愿多想，既然想不起来又何必费神。

　　“让他们出发吧，咱们也该出发了。”李逸枫淡淡瞟了眼李福，“顺便告诉师父一声，他似乎有意想了解一下云苍沐。”李福会意，恭敬得躬身离去。

　　看着湛蓝的天空，李逸枫微微勾起唇角，轻轻呢喃道，“云苍沐，不要着急，好戏在后面，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只是刚刚开始，咱们慢慢来。”

　　为了尽快回到楼中，云苍沐二人不分昼夜地急行了两天，途中还要甩掉跟踪的人，着实费了一番力气。这一路上二人也算熟悉了不少，云苍沐打心里很是佩服离威，离威虽然不爱说话，对什么都是淡淡的，但头脑活络，各方面能力极强，甚至于云苍沐从没有看明白过他。他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一股看透世间万物的沧桑之感。

　　月上中天，两人决定在郊外休息一番再继续赶路。守着火堆，两人一人一个馒头，一个烧鸡腿。树林中极其安静，只时不时传来一些动物的声音和风吹过的声音，两匹马被绑在树下，正嚼着几根草根。为了不老马识途，两人用的都不是逸景楼的马，而是临时买的。

　　填饱肚子，云苍沐看了看火堆那边的离威，见他一脸失神的看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粗犷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眉目间的神色带出了那种常见的沧桑之感。不由轻咳一声唤起他的注意。“离威是什么时候进的逸景楼。”

　　离威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云苍沐问他一般，轻轻叹了口气，“很久了，记不清了。”双眼中闪过一丝失神之色，仿佛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逸景楼的人都是从小就在潜谷中培养的，离威已过不惑之年，自然是很久了。云苍沐笑了笑，继续聊着，“离威可有家室。”

　　离威轻轻一笑，笑容中是说不上来复杂，“有，一个相敬如宾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儿子。”转而又升起一分悲凉，在云苍沐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在心中呢喃着“还有一个始终无法忘却的人。”入骨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心脏，脸上却恢复了面无表情，似是不在意，“只是后来都离开了。”

　　云苍沐见离威不愿多说，也没多想，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此番离开集贤庄，后面怕是有更多的问题等着咱们，以李逸枫的个性，这回逸景楼的路是着实不太平啊。”

　　“是啊，路上不太平还不是最主要的，后面还会有很多障碍等着逸景楼去解决。”离威见云苍沐转移话题，也不再多想，用树枝拨了拨火中的柴火。

　　“云苍沐已经拒绝了李逸枫的提议，好生准备一下，别让别人占了先机。”沙哑的男声在树林深处响起，伴随着秋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显得尤其诡异。

　　“主上放心，属下明白。”黑衣男子跪在地上，一如在帝都郊外的破庙里一样恭敬。

　　“追踪莫青霄和卓逸尘的人可有传来什么消息？”轻轻抚了抚手上的翠玉戒指，沙哑的男声再次问道。

　　“已经有些眉目了，传来的消息显示两人曾在蜀郡出现过。”

　　“继续追踪，有任何消息马上禀报。”轻轻一叹，却有暗藏着隐隐的兴奋，“眼下还有一桩大事，就是逸景楼，你回去安排一下。”沙哑的男声危险起来。伸手难见五指的暗夜树林中，一个消瘦的黑影摆了摆手。

　　跪在地上的男子见此微微点头，起身离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后来围着火堆小憩起来，养足精神好明天赶路。秋天的夜里虽冷，但火堆旁还是暖融融的，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黎明前的宁静。丑时将过，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声音，一把剑带着破空之势以雷霆般的力量向云苍沐砍去，可见来人是个顶级高手。云苍沐闭着眼睛微勾唇角，内力运于右臂，竟用右臂直面相对地迎了上去。离威虽然也做好了准备，但见云苍沐如此已无挽回之势，不由一下呆立在了那里。

　　“铿”的一声，是金属相碰的声音，只见云苍沐的衣袖甚至毫无破损之处，离威这才想起，自家楼主右手臂上缠着冰夷剑。一时间一群黑衣人从林子的四面八方涌了上来，看上去足有二十几人，夜色中，小小的地方上黑压压的一堆人，着实让人很是头痛。

　　“离威，你怎么样，用不用我支援你啊？”云苍沐懒懒地打着哈欠，似是完全不把这一群人看在眼里。衣衫一闪而过，已稳稳立在了离威身旁，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周围的黑衣人，相视一笑，竟都是不在意的。

　　“楼主管好自己就成了，离威自己没问题，只盼望楼主不要给离威添乱就好了。”离威微微一笑，飞身攻了上去。

　　“真是，说话和我家老头子挺像的，我又不是小娃娃。”云苍沐咕哝了一句，抬臂挡住了黑衣人气势汹汹的攻击。

　　离威那边应付起来还是游刃有余的，云苍沐见此放下了心，还感觉挺有欣赏价值的。离威身形沉缓，气定神闲，打起架来很有一代宗师的风范，总觉得似乎连五成的功力都没有发挥出来一样。云苍沐放心地笑了笑，八部派出来的精英果然厉害，沉稳机智、武功高强，还让人看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人当一部下属着实太委屈了。见黑衣人攻了上来，云苍沐也不再胡思乱想，专心开始应战。

　　乒乒乓乓的兵器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嘈杂，破坏了树林中本来的宁静。身边的这群黑衣人虽然都是高手，但在逸景楼这样的隐势力下并不是难以攻克的。眼见身边的黑衣人渐渐少了下来，云苍沐却在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一股强大的气场正在向他这里袭来。

　　这股气势来得着实诡异，前面竟完全没有发觉。更可怕的是它的强大，竟到了云苍沐不得不抽出了冰夷剑应对的地步。这剑虽是抽了出来，却也只是勉强挡住扑面而来的威压。也让他真实地明白，最重要的角色要来了，这人必是一个超越他的绝顶高手。

　　一缕淡淡的梅香飘了过来，离威身体一震，眉头蹙了起来，像是感受到了强敌般，对打中也少了一分冷静。云苍沐见此，有些奇怪也有些担心，强敌到来，最忌分神。不欲多想，他便稳下心神，冲离威悠然一笑，“怕什么，不是还有本楼主吗？这些人就交给你了，本楼主去会会他。”说罢便一剑逼开了身前正攻击他的人，飞身追上那个本就要引他离开的人。

　　离威正想说什么，却见黑衣人都围上了他，竟也不去追云苍沐，心下了然必是这些人的首领要单独会会自家楼主。心中着急却无法一下摆平眼前的人，只好加快了身法。

　　云苍沐施展轻功追着眼前的一抹黑影来到了树林深处。向四周看了看，竟没看到那人的隐藏之处。蹙起双眉，静下心来，仔细的听了起来，也没发现有任何人的气息。他哈哈一笑，心中一时想到了什么，反而静了下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遇到绝顶高手不稀奇。

　　“云楼主果然好心胸啊。”一个带着煞气的明显掩饰过的嗓音随着它的主人从林中一角走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抹欣赏和佩服。

　　“哪里哪里，前辈过奖了。”云苍沐转向此人，却见来人一身黑衣，体魄看起来极是硬朗修长。只是外表看似只是一个刚入中年的黑衣人，却有着掩不住的，夹杂在乌发中在清朗的月光下带着轻微银光的银丝。这人脸部五官很是好看，虽然带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瑰丽风华。只是略显浑浊的双眼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沧桑，眼底更带着深深的孤独和怨恨。

　　“怎是过奖，临危不惧，对未知事物的包容，这话你自是当的起的。”黑衣人笑了笑，语气淡淡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那前辈引晚辈来这里，不知有何赐教。”云苍沐依旧悠然地笑着，很是礼貌的看向眼前之人。

　　“赐教不敢当，只是与你切磋一番而已，不知云楼主可会给我这个机会领教一番你逸景楼的武功。”黑衣人瞟了云苍沐一眼，一抹杀气从眼中闪过。

　　“以我现在的功力自认还不配和前辈切磋，若说是切磋，不如说是苍沐请前辈指教一番才是。”云苍沐自是知道此人的来意，既然是已经决定的事情，任他如何说也是不会改变的。与其推脱不如大大方方的接下他的战书，奋力一搏，或许还会有些转机。

　　黑衣人笑了笑，眨眼间便近身到云苍沐眼前，手中一把暗青色的东西有些像是“曾经”见到过的峨眉刺。只这一息间，对方的兵器便逼到了他的身前。云苍沐运起内力，后退一步，反手用冰夷剑接住了劈来的峨眉刺。“铿”兵器间竟溅起了白色的火花。云苍沐顺着对方的手劲反身一转，轻巧地避过了对方的兵器。站稳后，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剑，刚才那一下竟是震的虎口生疼。而黑衣人也惊异的看着云苍沐手中的兵器，眼中浮上一抹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