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青山》应月灼华

16、第十六章

　　一路上，云苍沐不着痕迹地仔细观察着集贤庄的布局和来来往往的下人，心中不由有些讶异。且不说这布局，单说这集贤庄的下人，似乎和其他大富之家的仆人有很大的区别。即使是逸景楼的仆人也很难与之相比。

　　这些下人都垂头低眸，见了外人也毫不好奇，仍是各干各的事情，仿佛除了手中的活，其他都不在他们眼中，像是没有表情也没有情感的生物一般。

　　云苍沐面上一副悠闲的模样，心中却在打着鼓。这集贤庄处处透着玄机，看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方，回到逸景楼前一定要好好探查一番。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几人才来到李福口中的水榭。云苍沐见这水榭建得十分雅致，竟是将山溪引了进来，搭建在山溪之上。水中以木桩支撑，以竹制成的地面被架在木桩之上，房舍也是用竹子搭建的，很有一番山中隐居之感。水榭与整个山庄中的建筑风格完全不同，在这恢宏的山庄中有种特立独行的感觉。竹廊入口处站着两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见他们到了，便躬身引几人进入。

　　走入竹舍之中，里面布置虽然简单却极为雅致。只见一白衣之人正坐在桌边饮茶，见云苍沐等人进来，赶忙起身迎了出来，“想必这位就是逸景楼的云楼主吧，有失远迎。”爽朗的声音在竹舍中响起，听之十分可亲。

　　“庄主，云楼主已到，是否现在就备宴。”李福走到白衣人面前，恭敬地躬身问道。

　　“还等什么，快快准备。”白衣人似是有些责怪，遂又换上一副温润的表情看向云苍沐，“云楼主连日赶路，实在是辛苦了，快入座吧。”说罢便引他入座。

　　侍女们鱼贯而入，一道道美食摆在了云苍沐面前的大圆桌上。趁这间隙，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个集贤庄的庄主李逸峰一眼。

　　这李逸枫是集贤庄上任庄主的次子，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生的明眸皓齿，极是俊美。眉目之间有股阴柔之色，却带着丝丝霸气，相貌十分出色。细细观察一番，并没有易容的痕迹。他身形修长，隐有一股风流之态。只是全身上下却充斥着让人难以言说的高贵之气。云苍沐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微讶，此人身上竟萦绕着一团祥瑞又霸道的气场，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只得小心应付着。

　　“庄主客气了，能得到集贤庄庄主的青睐，是云某之荣幸。”云苍沐客气地回道。心中似有一团迷雾一般，只怨他少时不愿学习占卜，总觉得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闲来无事当做闲书来看地了解了个大概皮毛，现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苍沐太过客气了，我看咱们年龄相当，不如以名讳相称如何。”李逸枫笑容可掬地看向云苍沐，爽朗的笑容让人看着十分舒服，言词之间也让人觉得很是亲切。

　　李逸枫见云苍沐相貌俊美，一表人才。举止之间气质优雅从容，暗藏智慧，眉宇间坦坦荡荡，内敛的气势更是绝顶高手才有的收发自如。心知此人若是收归己用，那将是难以想象的一大助力，更是亲近地看着他。

　　云苍沐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逸枫。”

　　李逸枫见菜都上齐了，便笑着举起酒杯，“苍沐，我先敬你一杯，为你接风洗尘，先干为敬。”仰头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

　　云苍沐笑着道谢，“好，逸枫真是爽快，那苍沐也不客气了。”说罢也干了杯中的酒。

　　李逸枫饭桌上极是殷勤，亲自给云苍沐添酒布菜，举止洒脱中又带着让人心生好感的亲近之态。两人天南海北的聊得很是开心，都发现对方与自己学识相当、兴趣相当、性格中的某些侧面也是如此的相似，不禁对彼此有了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想必若是两人间不掺杂太多的心思，一定会成为知己。

　　月上中天，云苍沐和李逸枫都已微醉，却仍旧相谈甚欢。

　　云苍沐揉揉额角，轻轻笑了起来，“逸枫，天色不早了，我可不与你继续喝了。”

　　李逸枫也爽朗一笑，“苍沐的酒量不错，和我不分伯仲啊。”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果然不早了，和苍沐聊天真是愉快，没想到都到了这时候了。苍沐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到处转转，咱们接着聊。”

　　云苍沐微勾唇角，起身略整了一下衣服，拱了拱手，“好，那咱们明日接着聊。”说罢便在李逸枫含笑的注视下离开了竹舍。

　　离威早已侯在竹廊外，见云苍沐出来，赶紧跟上。秋夜的风带着沁凉微寒的感觉，一时间到让两人的思绪更加清晰。一路无话，回到了集贤庄为他们准备的院落。

　　云苍沐停下脚步，看向离威，“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这么些日子，早些休息吧。”

　　离威躬身行礼，“是，属下告退。”两人便各自回屋。

　　寅时过半，云苍沐只听窗户微微响了一下，便有一人立在屋中。微微一笑，“你来了。”从床上翻身而下，慵懒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水，示意来人坐下，“外面的人刚走，看来你也一夜没有休息。”

　　“是，来监视咱们的人都是高手，属下不敢轻举妄动。”离威的声音幽幽响起。

　　“晚宴时有什么发现。”云苍沐边喝着茶边道。

　　“晚宴开始时属下便被李福总管叫出去单独招待，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李福的言辞中多有试探罢了。不过由于还很忌惮咱们，试探地很隐晦，属下也装作没有听懂。”离威也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茶水早就凉了。秋夜凉茶倒是让他连日地疲惫消去了不少，也更清醒不少。“属下后来在园中转了转，发觉园子中的摆设，和仆人们的用度都不像是普通的大富大贵的人家。”

　　“哦？”云苍沐有些惊讶，随后又平复了表情，挑了挑眉，“我说怎么从进了山庄起就觉得有些怪异，一般寻常的富贵之家怎会有这么多的规矩。”

　　此时云苍沐才觉得心中有些波澜起伏起来，那是一种不安之感。集贤庄的种种不同之处加上初见这位庄主时感觉到的那股道不明的强大气场，实在是让他有些理不出头绪，更别提一路来此产生的种种疑团。

　　“属下想，这集贤庄怕是有着非比寻常的背景。”离威低沉的声音在黑暗的房中流转。

　　听他如此说，云苍沐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可思来想去也没想出点什么。叹了口气，自嘲地撇了撇嘴，心中有些郁闷，莫非除了学术他还真是“一无是处”？“算了，后面还不知有什么等着咱们呢，且等等看吧，总会有所收获的。”

　　话虽如此说，可还有个最麻烦的问题，就是让云苍沐心中纠结不已的——李逸枫身上萦绕的气。虽然实在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不是一个武林盟主该有的。

　　离威退下后，云苍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仍是无法放下心中的不安。黑暗中，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连逸景楼都查不出有什么异样的人，究竟是什么不凡的背景呢。”

　　一连在集贤庄中待了五日，每日李逸枫都亲自相陪。两人谈天说地，博古论今，单从学识兴趣来讲，真是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第六日清早，辰时刚过，离威已经等在了云苍沐门前。

　　云苍沐梳洗穿戴好后，便和离威一起来到了园子的前厅，用过早膳后，便见李福又走了进来。

　　“云楼主，我家主人说了，您休息好了就请您去水榭。”李福躬身行礼道。

　　“那刚好，我刚用过早膳，反正闲来无事，这便与你去吧。”云苍沐撩袍跟李福一起向外走去。

　　“离先生留步，李福特地准备了些稀奇玩意想请您鉴赏一番。”李福见离威跟在云苍沐后面赶忙说道，又转头恭敬地看向云苍沐“云楼主，这几日李福与离先生相谈甚欢，此番不知可否请离先生再聚一番。”

　　云苍沐和离威交换了一下眼色，悠闲地笑了一笑，“这有何不可。”转头看向离威，“你便随李总管一起去看看，也放松放松。”

　　离威躬身行礼道，“多谢楼主。”便留在园中等李福。

　　淡淡一笑，云苍沐转身走出了园子。来集贤庄已经有段日子了，这个武林盟主却闭口不提邀他来此是何意，只是每天陪着他天南海北地聊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那他也乐得轻松。看来今日是要与他聊些“重要”的话了。

　　来到水榭竹舍，李逸枫已备好了他珍藏的好酒等在那里。

　　“苍沐，你来了，快过来坐。”李逸枫将他引到座位上坐下，抬手为他斟了一杯酒。

　　云苍沐笑了笑，“逸枫今日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吗？”

　　“能和苍沐这样的知己天天在一处，自然是高兴的了。”李逸枫爽朗一笑，眉目间褪去了精明，真诚地看向他，“这几日是我过的最轻松自在的几天。”说完却又自嘲的笑笑，喃喃道，“也就是这几日了吧。”

　　云苍沐不在意的摇摇头，“做什么想这么多，既然不能左右，又不愿放弃，就按自己的想法走好了。”

　　“是啊，苍沐。”李逸枫叹了口气，微微一笑，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多愁善感过了。意识到自己的失常，他回过神来，看了看云苍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今日叫苍沐来，其实是有件事想问问苍沐的意思。”

　　“逸枫请说。”云苍沐喝下杯中的瑶波，悠闲的看向这位不凡的武林盟主，神色如往常一般。

　　“苍沐觉得我这人如何。”李逸枫不说反问，一副很有兴味的样子看向他，只是眼中的认真让云苍沐心中一叹。

　　“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博学多才又仪表堂堂，是我引为知己的人。”云苍沐认真地看向他，微勾唇角，真诚地让人动容。

　　李逸枫见此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笑，漂亮的眼中却闪过浓浓的期盼，让人不忍说出让他伤心的话一般，“那苍沐觉得我可是值得相信的人。”

　　“难说，虽然可以引为知己，但你我身上都肩负的太多，偏偏成不了能彼此信任的那一类。”云苍沐淡淡笑道，毫不委婉地道出自己想法。

　　李逸枫哈哈一笑，“苍沐你可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呢。是啊，我们都肩负的太多了，正是如此才不得不谈。”

　　云苍沐点点头，放下酒杯，“那就请庄主直说好了，我也很好奇，庄主为何要邀我来集贤庄，还好生招待着。”

　　“咱们脾性相投，我自然想与你亲近。”李逸枫顿了顿，往两人的杯中又斟满了酒，淡淡道“至于邀你的来意，其实想和你的逸景楼结成同盟罢了。”

　　“庄主，你应该知道逸景楼从不参与江湖争斗，只是一个中立者。”云苍沐抿了口酒，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逸枫见对方不再称他的名讳，而是尊称庄主，心中虽不是很在意却也闪过一丝难过，随即却又恢复如常。哈哈一笑，“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还会相信这个世间有真正的中立者，唯有共同的利益才是真理吧。更何况，逸景楼虽然屹立百年不倒，在江湖中获得了百年的平静亦是不多见，但这并不代表它可以一直以中立者的身份这样持续下去。”李逸枫见云苍沐没有什么不悦，接着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苍沐，我既然能知道逸景楼的情况，那就表示别人也可以。”

　　云苍沐自然知道李逸枫的意思，呵呵笑了起来。站起身转身看向窗外的景色，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抚着漂亮的竹窗，“苍沐只是不敢与虎谋皮。”转过身来见李逸枫脸色丝毫不见任何变化，心中很是佩服，“庄主的身份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逸景楼从未要在江湖中成就什么，若是他日江湖中风云变色，该履行的职责逸景楼不会逃避，但也不会从中渔翁得利，这就是我唯一能说的。”

　　“你又怎能保证你今日的话会作数，就算你是如此想的，这世间的很多事情有时候却不是你可以左右的。”李逸枫垂下眼看着酒杯中淡红色的瑶波，一丝轻愁滑过眉宇，却并未让人发现。轻轻晃了两下，语气中丝毫不见不悦，反而带着一丝坦诚。

　　云苍沐有些讶异，此人果然了得，心中越发断定了此人的不凡。那言语中的游刃之态，面对直面拒绝时的冷静，就连演技都是炉火纯青。要不是他心理年龄摆在那里，还真是要相信他的一片“诚意”了。

　　“逸景楼地位特殊，若是联盟，会有怎样的后果你我都清楚。庄主不必再说了，他日若是苍沐真的无法控制这局势，只怕以庄主的能耐，必定也不会坐以待毙，让逸景楼得了什么好处。”云苍沐笑笑看向李逸枫，言词也带上了一番恳切与直率。

　　面对李逸枫这样的人，云苍沐自认还是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较好。这人城府极深，不好糊弄，实力之大，也不可小觑，所以他只能坦诚地说话，尽量显示出自己的诚意，不把关系搞僵。

　　但另一方面他也明白李逸枫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反而那一身的霸气绝对是志在必得之人。此番就算坦诚自己的决定，也就是不会惹怒他，并没有打动他的把握。他既然已经动了心思，那不成功是不会收手的，在不明其中厉害关系的形势下，只有来日再想其他法子了。

　　李逸枫也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苍沐不必如此急于否定我的想法，不若再好好思考一番，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该明白联盟后的好处，”

　　云苍沐悠然一笑，既已心知他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也就不再急于与他谈判。

　　深深看了他一眼，云苍沐心中不由叹息，一身霸气却又小心收敛，如此隐忍又暗藏智慧。懂得韬光养晦，避其锋芒，果断却又心机深沉，厚积薄发。这样的人是做大事的，遇到强大的猎物，他只会渐渐地蚕食，而不会急功近利，很可怕。

　　云苍沐沉吟一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苍沐却觉得这事带来的弊处是逸景楼所不能承受的，首当其冲的就是逸景楼的性质会改变，这样的势力暴露在江湖中，会怎样，庄主该明白的。”

　　“那若我给你许诺呢，我对苍沐的欣赏，苍沐应该明白。”李逸枫也举杯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云苍沐朗声一笑，“你都说了允诺之事不足为信，若是不得已时……”看向李逸枫，云苍沐心中微叹，若不是有些阅历优势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狐狸。心中突然有个想法，若是然儿和他对上，不知谁胜谁负。

　　“信我者永生，苍沐可愿一试。”李逸枫爽朗一笑，漂亮的凤眼中有着无以伦比的自信，折射出坚定的信念之光。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折服的霸气，整个人身上充斥的气场让人几乎不敢逼视。

　　云苍沐心中一凛，第一次有些慌神。这人身上的气势着实强大，让人心甘情愿的地跟着他做一番大事业，这样的人加上身上那莫测的气场，实在是让他担心不已。

　　复杂地看着这样的李逸枫，云苍沐心中思绪翻江倒海。这样的人最可怕，他会诱惑你，让你彻底臣服，慢慢失去自我；这样的人也最危险，怀揣着让人难以揣测的野心，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为他手中的棋子。

　　“我会考虑。”云苍沐转过头不再看他，不再直接拒绝，而是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他心中的决定却越发坚定起来，这样的人将来必是一方霸主，到时良弓藏，走狗烹是注定的命运，而逸景楼也会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

　　“那我就静待苍沐的好消息了，来，不说别的事情了，咱们好好地品品这瑶波，这可是我的珍藏，世间难寻啊。”李逸枫见他有了软化，也不再继续紧逼他，恢复了一副让人亲近的样子，对猎物他向来是张弛有度的。

　　云苍沐笑笑，举杯与李逸枫碰了碰，饮下了杯中淡红却如血的瑶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