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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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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会有什么事?折锦很疑惑,该说的话应该都已经说了吧,之前和要下山的同门一起,师父已经说了许多话,无非是谨言慎行,宽以待人之类。

      虽然菩德是师父,但是长期以来,在一班弟子眼中这位师父并不是很有存在感。倒不是因为不尊敬他,而是他只教给弟子们最基本的东西,其余的都全靠弟子自己去摸索,摸索不透的再去问他。而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常常一句两句话能起到醍醐灌顶的作用,以至于折锦有时候怀疑师父不是太懒,就是深藏不露。楠时曾经问过的那句“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就是菩德的教导方阵,可惜理解力欠佳的折锦只懂了个皮毛。

      菩德没有叫折锦去自己的住处,而是叫他随自己去另外的地方。折锦有点疑惑,师父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呢?二人走了半天,来到一个幽静之处。树荫葱茏,鸟语花香。被绒绒青草覆盖的一个小土包,前面立着一块很有些年头的墓碑,正是折锦的娘亲安息之地。

      折锦愣了愣,师父干嘛要带自己过来这里,还要当着母亲的面?他望向菩德看不出年龄的脸,想听菩德想说些什么。

      菩德看上去就比楠时大一点,虽说天人岁数长得几乎没有尽头,且不容易衰老,但是菩德数年如一日的容貌还是叫折锦看得时常疑惑他是不是妖怪,不然怎么会年轻到这种程度?
      闲话少说,菩德负手开问:“折锦,你知道你娘是怎么过世的么?”

      “天寒冻死的。”折锦流利地答道。这个原因他被楠时以及其他弟子直接或者间接告知许多次了,肯定没错。

      “嗯,确是这样。”菩德颔首。

      那还问什么?

      “你可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么?”

      “师父取的。”问这个干嘛?

      菩德再次颔首,倒没有继续发问,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窄小的雪青色锦缎。那锦缎看上去像是新的,折锦看了看,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这锦缎叫天青安华雪锦,是锦缎中的上品,它的优点是色泽美丽,触感极佳,不易产生皱褶,穿上身后即使经过数年也完好如新,不过它的原料来自深山七彩雪蚕丝,相当难得,贵的时候这天青安华雪锦能够卖到一寸锦一两黄金的价,因此它常常作为进贡各界王族的贡品。”

      折锦还是不明白,师父拿出一块锦缎说这么多做什么,难道是要给自己普及锦缎的知识?

      菩德瞟了一眼折锦,继续道:“当年你娘就是用这块锦缎包住你抱你上山的。”

      “所以我的名字就叫折锦?”折锦了然道。

      菩德点头,将锦缎放在折锦手里:“你娘当时还没来得及给你取名,于是我就自行做主了。”

      手里的锦缎好似雪后的天边,反射着美丽而冰冷的光芒。

      折锦的心头泛上一丝黯然,低声问道:“我娘亲说过什么话么,师父?”

      “她当时已近弥留,嘴里只反复说着一个‘幽’字。”

      “呃?”

      “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所以也没对你说。如今你即将出师,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我想这个‘幽’字可能与你的身世有关。”菩德凝视着折锦茫然的双眼,淡淡地说道:“你下山后可以去查一查。”

      折锦抓着锦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下山后是去查自己的身世,还是去找份工养活自己,都是问题。

      菩德见他一副踌躇的模样,知道他还没打定主意,便道:“这事你自己做主吧,下山后想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

      折锦揣着冰冷光滑的锦缎望着菩德慢慢走远,心里的两个问题开始打架。

      去查自己的身世固然很有必要,可是一个人要吃要喝,光出不进可是要饿肚子的。在师门里,师父不收学费,吃穿用度都是师父出钱,自己自然犯不上为钱发愁,但是下了山,什么都得自己掏钱吧。他听钟娘和山上的仆役说过山下的世界就算是在路边喝杯茶水也是要给钱的,钟娘还义愤填膺地举出某个不孝子吃了霸王餐被打成猪头的例子。当时听得折锦笑个不停,气得钟娘揪住他的耳朵威胁说折锦以后说不定就会因为没钱而睡大街。

      折锦摸着自己瘪瘪的钱袋发愁,一直待在山上,不事生产的自己没有什么进账。这么多年来,钱袋里只有小时候师父给的少量压岁钱和后来楠时给的一点零花钱,幸好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不然早就一点也不剩了。

      可是又好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在不在世上,在的话那么他如今在哪儿。

      娘亲临终的时候留个“幽”字,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哎,暂时先不想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是这么说,不过,下了山的折锦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路边的茶水一个钱一碗,馒头两个钱一个,包子更贵,三个钱一个。吃的还是小事,最关键是住宿,居然要十个钱!而且还是那种人挨人的大通铺!当折锦忍住汗臭味,勉强挤在两个脚夫中间的时候,他头一次发现夜晚真的很难熬。特别是隔壁的脚夫将一只手放上他的腰际,这还不算,另一边的脚夫也不知不觉挪了一条腿压在他身上。

      折锦屏住呼吸,慢慢移开那只肥大得如猪蹄一般的手,然后又咬着牙搬开那重得堪比石块的腿,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裹了裹冒着霉味的被子,折锦准备合上眼皮进入梦乡,谁知某位好汉睡得太沉,以至于打起呼噜来,呼噜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好似滚落山坡的轱辘被谁推上去又松了手。而屋子里的人好像睡得更沉,竟然没有一个起来说一说。折锦无法,想下床去跟人家说,可是瞌睡像潮水一般涌过来,他的眼皮们在打架。算了,熬一晚算了。折锦将头埋进被子里,嗅着那从容释放的霉味,努力争取尽快睡着。

      可是——隔壁的脚夫开始磨牙了!像饿慌的老鼠发出凌厉的咀嚼声,假使那牙齿便有块肉骨头,便能将其连骨带肉一起撕得粉碎然后狠狠地吞下肚,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听得折锦心惊胆战,瞌睡虫被打跑了一大半,更不敢去唤醒那磨牙的老兄了,只得独自苦捱到天明。

      以上是折锦下山后进入的第一个小镇的头一晚。

      我可不要这样下去,折锦拿定主意,我要赶紧找份活挣钱。因此天一蒙蒙亮,折锦便迫不及待地从通铺上跳起来,简单洗漱之后跑到帐台那边打听小镇上有没有地方招工。
      趴在帐台上打呵欠的掌柜随意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这镇子小得很,哪有招工的地方?”看到折锦有点失落地想走,那掌柜便加了一句:“也不是绝对没有地方招工。我只是看你细手细脚的,怕是做不了。”

      折锦听掌柜漏了点口气,赶紧说道:“我做得了的!掌柜你说说看,到底是哪家招工?”

      掌柜嗤地笑了一声:“客官,你肯定不行的,还是算了吧。”

      “掌柜,你就告诉我吧,我怎么也得去试试看,不然,这房钱……”

      掌柜转了转眼珠,心说这人怎么提到房钱了,难道快没钱付账了么?不成,还是告诉他好了。我也犯不着去做个好人。不过他很可能会知难而退。

      想到这儿,掌柜笑道:“也不是不能说,那地方就在镇子东口,不远。客官愿意的话,就去看看吧。”

      折锦心里一喜,连忙道谢,迅速收拾了包裹就往镇子东口奔。

      “喂,客官……”掌柜的喊声断在舌尖上,脸上的肥肉僵了僵,他还指望那位客官还要继续在店里住一晚呢,没想到那人卷了包裹就溜,眼看到手的铜板打了水漂,掌柜对自己太过直爽的举动后悔不迭。

      镇子东口确实不远,折锦走过去才一壶茶的功夫便看见了一伙人,一堆石头。那伙人均是裸着上身,有的正在挥舞着大锤砸着巨大的石块,有的正呵哧呵哧地将一些已经被砸小的石头搬到一旁堆成一堆。

      原来是跟石头打交道,折锦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心想自己可能扛不动大锤,搬搬石头应该还行吧。

      他这副探头探脑的样子早就被在场的人发觉了,很快便有人远远地招呼道:“是来采石场做工的么?你等着,场主过会儿就来。”

      折锦转了个身看向跟自己说话的人,那是个相貌普通,身材高大的汉子,一身结实的腱子肉,被日头晒得黝黑发亮,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不断地顺着额头和后背滚落下来,滴入脚下满是石头渣子的土地中。那汉子放下手中的铁锤,扯下挂在裤带上的帕子揩了把脸上的汗水,对折锦笑了笑,露出一口白色的牙。

      折锦对他行了个礼,点点头道:“我想在这里找份活,不知道怎么样?”

      “糊口还行,就是辛苦些。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做这个有些勉强了。”

      看上去好像是比较辛苦,折锦望了望周围做工的人,哪个不是在日头下手搬肩扛,汗流浃背,而且一句怨言都没有?

      折锦在不太猛烈的日头下站了一会儿便有点受不住,这采石场中四处飘扬的石头粉末吹到他的脸上,顺便钻进他的鼻孔里,折锦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擦了一下脸,对那汉子道:“先试试再说吧,这里一天多少钱?”

      “一天三十文。”汉子爽快笑道,“若是能在这里坚持个一年两年,还是能娶个媳妇过门的。”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人便跟着笑了起来。折锦听得不好意思,正想问些别的,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大声呵斥道:“我不在,你们都懒了?今天还要采五车石头,现在才采了两车!还不赶快去干活?”

      折锦连忙转身去看,原来是个穿着灰色褂子的矮壮男子,他正一脸不满之色朝着这边走过来。

      身后的汉子对折锦低声道:“这就是周场主,你跟他说就是了——他就只脾气不太好。”

      “呃?”折锦还没反应过来,那汉子便扛着铁锤冲着众人叫道:“干活啦!干活!弟兄们,还有好几车石头!”

      说话间,周场主已经走到了折锦的面前,将折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摸着没几根胡须的下巴问道:“来找活的?”

      “嗯,我听说这里招人,便来试试。”折锦朗声道。

      周场主说话很直:“你身子单薄,估计做不了采石这种重活。”

      折锦瞅见周场主手背上的斑驳瘢痕,心里突地打了个抖,说道:“重的我做不了,搬搬石头还是可以的。”

      周场主微微点头,瞟了眼周围的人,话锋一转道:“那你便试试吧,一天三十文,日结,包吃包住。”

      采石头是重活,搬石头何尝不是重活?

      那些石头看上去只跟个包裹一般大小,实际搬起来,足足有十来斤重。对于折锦这种从未干过粗重活的少年而言,完全是不相称的挑战。

      折锦搬起第一块石头的时候便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憋了一口气,接连搬了五六块石头便有些吃不住劲了,黏糊糊的汗水打湿背后的衣裳,一张小脸也憋得通红。他不得已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歇,边喘气边拿衣摆揩汗。

      “还行么?”有人问道,递给他一碗清水。

      折锦扭头一看,还是先前搭讪自己的汉子。

      “还行。”他道声谢,咕噜咕噜一气灌下好几口水,才稍微好过点。

      “我叫林河,你呢?”

      “折锦。”

      “这名字可有点特别,也挺好记的。”

      折锦笑了笑,对林河道:“你的名字也很好记啊。非常顺口呢。”

      林河看了看折锦身上被汗水和粉尘折腾得没了原貌的长衫道:“你穿这身衣裳不方便吧,不如跟我们一样,脱了衫子利落些。”

      折锦瞧了瞧林河身上饱满结实的肌肉,脸上泛了点红晕,回道:“还是不了,我穿这身习惯得很,脱了反而不自在。”

      林河也不勉强,笑道:“那就加把劲,采完今天的石头就去吃饭喽。”

      挨到干完一天的活,折锦的双腿仿佛踩在棉花上,一对手掌火辣辣地痛。接过一小把铜板,折锦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将工钱揣进怀里,正想去吃饭,却被林河叫住:“折锦,你等等。”

      “林大哥,怎么了?”

      “看看你的手。”林河二话不说,便抓了折锦的一只手翻过来。只见折锦的那只原本白皙的手掌上左一个右一个大大小小的血泡,还虎口还蹭破了一块皮。翻过另一只手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河皱着眉不说话,折锦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正想着怎么解释才好,却被林河一把抓住手腕拉到住宿的屋子,不由分说地将折锦按在一张硌屁股的板凳上,说道:“你等着。”

      你的手劲可真大。

      折锦揉着被捏得有点痛的手腕,疑惑地看着林河从木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这才意识到林河要给自己上药。

      “林大哥,我自己会弄。”以前在山上受伤之后都是师兄上的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溜达啊。

      “会弄的话怎么不早点弄?这手上的泡子若是不及时挑了,你明天就别想干活了。”林河皱眉道,又找了块湿帕子给折锦擦干手上的的灰尘和汗渍,然后取了根绣花针一点点挑破那些鼓得半透明的血泡。

      看着林河专注的神情,折锦倒不好极力拒绝了。他想说些感谢的话,可随即便被伤口遇到药粉所产生的刺痛弄得说不出话来。他抖着手,看着林河给自己的双手缠上一圈圈布条。不知是屁股实在被板凳硌得慌,还是伤口的疼痛无法忍受,折锦坐立不安。

      “林大哥,好了么?”折锦颤抖着问道。

      林河缠上最后一圈布条,打了个死结,说道:“好了,这两天就别沾水了。”说完,想了想,又补充说:“明天找几块小点的石头搬,别傻乎乎地听别人说搬哪块就搬哪块。”

      “嗯。”折锦咬了下嘴唇,说道:“林大哥你对我真好。”

      林河愣了愣,面色不太自然,含混地说:“不就是看你细细瘦瘦的,跟我们这帮老粗们不一样?好了,吃饭去。再不去,可得饿肚子了。别到时半夜起来找东西吃。”

      这一晚,折锦依然无法成眠。并不是因为屋子里吵,而是因为持续隐隐作痛的伤口在询问他该不该继续做下去。在采石场干活确实能拿到还算不错的工钱,但是他就愿意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搬石头么?像其他人一样裸着上身在无处不在的尘埃中挥汗如雨?

      折锦缓缓抚摸着伤口处的布条想,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做这种工来养活自己,不是么?以前在师门里从来就没有想过出师后做什么,也从来没为糟糕的学业发愁过。可如今,在稀里糊涂找了这份活计后,折锦才认真考虑起自己应该如何营生的问题了。

      我其实并不想过这种生活。

      他闭着眼睛,听老鼠在墙角吱吱叫的声音,心说再坚持一天吧,看我能不能坚持下去。

      夜晚还是很难熬啊,他听见有人开始自由自在地打鼾,便用手指塞住耳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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