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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   48
      曲谨得知慕家的决定,惊诧之余却没有反驳的余地。女儿能顺利嫁到慕家已经是很好,还管是嫁给哪位嫡子。次子嘛,看上去也是风度翩翩,只是每次见到自己的时候,没个正眼。

      他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曲柔,后者呆了呆,移开那仍肿起的眼泡,温声回道:“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罢。”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婚事上,那只倒霉的眼睛折磨了她许久,敷了不少日子的药水,也就稍微好了些许。自知自己这副模样见不得人,曲柔也没了接触慕家公子们的打算,婚姻大事就随父母做主,总不会是坏事。

      那位慕家的二公子与自己的婚约就算定下了。大概是为了避嫌,后来竟一次也没有过来看看自己。曲柔心中不免失望,却又无可奈何。心里依旧有了怨气,慢慢积累起来,曲柔便开始找随身下人的茬,说是他们伺候不好云云。说来也怪,自从确定下了与慕峰的婚约,曲柔的眼睛便慢慢好了起来,又捱了些时日,总算恢复了以往的俏模样。

      妖族订婚是件大事,双方商议斟酌定下了日子,又发了好些请柬出去,然后便筹划着具体事宜,由此一来,慕家大宅又热闹了好些天。慕峦虽然不是正主,但是身为虎族的大公子,也少不得为了弟弟的事忙碌。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不少日子。待到他返回帝都念锦记之时,已经是泛了白霜的深秋。

      没有走后面的院门,他从前面的铺子进去,像所有来念锦记买糕饼的客人一样。只是袖了手,不说话,站在那儿看折锦招呼一位红衣姑娘。

      “姑娘,这是本店新做的红枣糖糕,味道很好,里面的红枣全是新摘了蒸上的。喜欢的话,不如买一块尝尝。也不贵,就两文钱。”折锦笑微微地说,脸蛋跟他的手一般白净,嘴角稍稍上翘,带着点可爱的笑意。鬓发一丝不乱,全规矩地挽到脑后用青色发带缠好,然后垂到同色的衫子上。

      那姑娘点了点头,似是满意,却又指着另一种糕点问道:“那个叫什么?颜色挺好看的。”

      折锦顺着那手指的视线一瞧,笑道:“那是桂花紫芋糕,香芋做的,掺了今年打的新鲜桂花糖,吃起来别有滋味。姑娘想尝尝么?”

      姑娘似乎有了踌躇,顿了一会儿才问道:“尝尝要钱么?”

      “这是店里新做的,特意留了一些给客人尝……”折锦说道,眼角突然瞥见站在一旁的慕峦,声音停了半刻,脸上呈现出如春花粲然绽放的喜悦。他忙不迭地取了一点桂花紫芋糕给那位等待的姑娘,然后转身去看慕峦。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呃,我不是说不要你回来,其实过了好些天,你一点消息也没有……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办……”大约是被欢喜填满了心房,折锦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他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一腔心思显而易见。

      慕峦打了个手势,表示这并不是个倾诉离别之情的好地方。那位尝了美味的姑娘不过一会儿就插.进来问道:“这紫芋糕味道还不错,多少钱?”

      “一份五文钱。”

      姑娘惊诧道:“这么贵?”

      “一分钱一分货啊,姑娘,这糕点里的香芋也不便宜,比不得旁边其他糕饼。其实这紫芋糕孝敬父母很好,甜而不腻,很是适合长辈们的口味呢。”

      那姑娘犹豫了半天,摸了摸袖子里的几枚铜板,说道:“还是先给我称一斤红枣糖糕吧,那个香芋的……我以后再买。”

      这样的客人折锦见得多了,喜欢却又嫌贵,尝了却也不买。刚开始折锦心里还有点稍微的不快,后来便是泰然。买卖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才好。他打发走了那位还算满意的客人,就对着慕峦笑起来:“到后面去歇歇吧。”

      这时,一名蓝衣男子从铺子后面过来,手上端着一盘刚做好的糕饼。其人五官分明,十分英俊。他见到折锦身边的慕峦,先是愣了一下,便问道:“折锦,这位是?”

      “这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慕公子。”折锦笑道,转头又对慕峦道:“这位是我的师兄,楠时哥哥,以前很关照我的。”他笑嘻嘻地说着,接过楠时手里的盘子,“楠时哥哥前两天来的,现在就暂时住在这里。”

      折锦没说楠时到来的原因,慕峦却猜到了几分。折锦那些同门出师之后各有各的事,除了四方游历,极少有登门做客的。而这位师兄——他记得没错的话,早已有了心上人,之前与折锦也分别数年,并不曾有来往,连书信也没有一封。怎么到了如今,却上门做客来了?慕峦面上未显出特别的神色,礼貌而客气地请楠时到后院一同说话。

      他在打量楠时的同时,楠时也在打量这位念锦记的店主。长身玉立,姿态风流,玉色的面庞,一双碧眸宛如落入了星光。心下暗暗称赞,原来一表人材。他之前还以为慕公子开了商铺,为人商贾,必定是名市侩之人。没料到却是这般。又留意到折锦对慕公子的亲昵神情,心头不禁兀然隐隐作痛。

      二人各怀心思,寒暄着入了后院。折锦又叫小圆去前面看店,自己则欢快地端茶倒水。折锦心里高兴,而追炎心里也高兴。他这段时间闻鸡起舞,除了干活就是练武,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慕峦比试一番。可那主儿挨了许久都没回来,搞得他练武都没精神了。这下终于盼回来了,他勾着头望了望正在客气交谈的慕峦与楠时,往灶膛里扔了一块柴,听见折锦对自己说:“今天多烧点水,屋里人多。慕公子刚回来,也要多用些水。”

      他心不在焉地答着,想着是赤手空拳,还是用上自己的那把长刀,唔,还是要先跟慕峦说说,免得他说自己没有提前打招呼。心里有了想法,干活也带劲多了。对着小圆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你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小圆狐疑地想,难不成是因为慕公子回来了?可是以前追炎跟慕公子可不对盘啊,追炎那刀子般的眼神离在慕公子身上剐出两个洞就差一点呢……想不明白。

      铺子打烊,厨房开饭。

      四四方方的饭桌,如今坐了五个人。楠时是客人,可又是折锦的师兄,便跟折锦坐了一边,其余人还是按照原来的位置坐,一点也没变。

      折锦心情愉快,一边给楠时夹菜,一边轻声询问慕峦在家里过得如何。他记得慕峦不在的时候,追炎和小圆没少在饭桌上争夺,争夺的目标无非是几块肉(追炎:说得简单!),并不算什么,可是影响的却是一桌饭菜——下手慢者只有青菜萝卜可吃。因此,楠时倒是真没享受到什么客人的好处。如今慕峦回来,饭桌秩序井然,折锦便想着要为楠时添些好的菜肴。

      慕峦瞧着挨得亲密的一对师兄弟,不知为什么起了促狭的心思,淡淡道:“在家里过得很好。家人还为我说了一门亲事。”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在众人耳朵里不啻为一个响亮的巴掌,一掌拍在饭桌上,四座皆静。

      小圆反应最快,他首先想到是,要么慕公子回家娶亲,关掉铺子,自己卷起铺盖走人,要么铺子里再来个女人,描着弯月般的细眉,脸上敷了淡粉,小嘴点上樱桃似的唇红,长裙曳地,一扭三摆,打了扇子进厨房,往椅子上一坐,端的就是一位监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无论哪个,对于自己而言都不是一条好路。

      与小圆不同,追炎想得很浅。慕峦娶亲与否,跟自己没有关系。又不是自己讨老婆,管他呢!找个时间跟慕峦比个高下是正经,然后再杀回去,找何越算账,顺便把那个位置抢过来!

      楠时的手指只顿了顿,便问道:“慕兄,这是真的么?那倒是件好事,我是不是要在这里道声‘恭喜’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慕兄也是仪表不凡,不知哪家的千金这么有福气?”

      慕峦微微一笑,也不做答。目光从他面上滑过,却看向折锦——那小子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那恍若巴掌的一句话此时在折锦的脑海里已经翻滚成了飓风,呼啸着将本来清晰的思绪凶猛地刮了个乱七八糟。慕峦回来了,他很欢喜,还想着要问问慕峦这些天过得如何,还想说说铺子里的近况,自己会算账了之类,如果可以,他还想悄悄问问慕峦有没有想过自己……可是,慕峦居然说他要娶亲了……是该想自己怎么办,还是像楠时哥哥一样恭喜慕峦?折锦懵然发现自己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筷子还在手中,却没有再移动,悄无声息地插在饭粒里,好像在给谁祭奠。

      折锦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角的睫毛悄悄地湿了。恍恍惚惚中感觉自己不应该像个女人那样一伤心就哭哭啼啼,可还是好难受。他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我今天胃口不好,先回房了。”

      小圆奇怪地说:“怎么突然就胃口不好了?之前不是说要做做些饭菜么?”

      折锦无知无觉地起身离开厨房,一到屋外,眼前便是蓦的一黑。他急忙扶住墙壁,才不至于摔倒。那一刻,心中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在自己的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进去。进去做什么?是坐在桌子边发呆,还是趴在床上抱着枕头大哭一场?无论哪样,他都做不到。

      一轮清寒的半月孤寂地挂在天际。同样清寒的月光如水一般洒在院子里,他模模糊糊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也在月亮下等待,等待了很久。那时的月亮是圆还是缺?

      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想等的那个人。

      那时的自己还不太懂得心伤。被拒绝的伤痕在后来的时光里逐渐平复,留了些粉白的痕迹。过了这么久,以为自己足够幸运,不会再经历同样的变故,就将那些痕迹忘在脑后了。

      可是……怎么又出现这样的夜晚?

      我又做错了么?折锦想不明白。他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院门,沿着外面的街道慢慢走着,脑子里还是一团乱。

      此时的帝都刚刚入夜,还是热闹得很。无数的灯光仿佛漂浮在空中,犹如坠下来却不落地的星辰。人声在身边喧哗,折锦什么也不想,只是那么没有目的地走着。走了许久,寒意一点一点沁入身体,他懵然发现自己离念锦记很远了。

      回去么?像孩子一样任性地跑出来,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可是回去了,他又该如何面对慕峦?慕峦要娶亲了,身边会有一个温婉的女子,温柔贤淑,小鸟依人。自己又算是什么人呢?说是合伙人,其实也不过是铺子里的一名伙计而已……虽然没有说过喜欢他的话,但是他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么明显……他怎么能够这么做?怎么能忍心将自己推到这么一个境地?想到这儿,折锦又有些愤愤然。

      他独自一人在街头行走,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脚步虚浮,宛如游魂。

      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从前方传来,他置若罔闻,直到一个硕大的马头几乎要撞到他的面门,他才茫然地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定定地瞪着那张同样懵懂的马脸,过了一会儿才“呃”了一声,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尽管没有明确的方向。

      “咦,这不是折锦么?怎么一个人夜里在街上瞎逛啊?”一个绵柔娇媚的声音从车里传出来。

      他愣愣地看过去,一张美丽的脸从蓝色的车帘后探出来,笑意盈盈。那人随后伸出一只莹白色的手,招呼他道:“没什么事,就上车来说说话吧。”

      折锦还想着拒绝,一只脚却毫不犹豫地抬起来,轻松地跳上了车。

      车里与外面好像是两个世界。折锦一进车里,便感觉自己被一团甜蜜而熟悉的香气包围,身后是软绵绵的软枕,身边坐着沉香楼的头牌——薰华。

      薰华闲闲地依靠在软枕上,粉紫色的纱衣洒在华丽的软枕上,让他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温热的玉雕。他一只手在折锦面前晃了晃,轻笑道:“怎么看着跟丢了魂似的?”

      “我……”难道把慕峦要成亲的事说出来么?折锦在心里直摇头,他会笑的。

      “跟我说说嘛,丢在哪儿了?看我能不能帮你找回来?”

      薰华虽然是逗趣,但是话里并不伤人,柔柔的,就跟他的声音一般。折锦佯作无事,平静了声音答道:“没有什么事,就是在外面走走。”

      薰华的目光轻柔地从他的面上滑过,淡淡一笑,也不深究。心想这孩子八成是受了什么委屈,不然也不会这么呆傻。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可瞧着折锦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好随意打趣那小子。可看那小子的脸,真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他倾过身体,慢慢地靠近折锦,香气喷上折锦的脸颊:“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好走的?还不如跟我聊聊天。”

      大概是那股香气太过馥郁,折锦周身松弛下来,收拢心神后问道:“你今天怎么不在沉香楼?”

      除了张府那一次,折锦每次见到薰华均是在沉香楼。以至于一想到薰华,就想起那间香气弥漫的屋子,轻轻摇曳的粉红色轻罗。薰华的声音如娇柔的花朵渐渐开放,令人轻而易举地失去辨别的能力。

      “堂会啊……呵呵,我可不是一天到晚待在沉香楼里。”

      香气似乎更加浓烈,缓缓地透入骨髓。折锦眼里清楚地呈现薰华深蓝色的眼眸,里面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脑子里却混沌起来,听不清楚薰华又说了些什么。

      身子仿佛在这无法阻挡的香气中变得极轻,轻飘飘的,好似浮在空中的一片云,然后沉下去,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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