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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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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说人家吝啬。”折锦不好意思地笑笑,“既然是鸡蛋饼,就应该有鸡蛋味,可我快吃完了还只吃到面粉里的大葱。”
“那这银丝饼呢?”
折锦嘻嘻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我以前在山上吃过几次银丝面,是钟娘做的,她是厨房里的做饭师傅。”他小咬了一口,说道,“银丝藏于饼中,裹了白糖,看上去晶莹剔透,闻起来香味宜人,口感不错,回去也要试一试。”末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银丝能够再细一些。”
慕峦但笑不语。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走在街道上,折锦没见到什么羽毛,心里还是有点急,慕峦便拿出几根找到的羽毛给他看。折锦这才放下心来。不知为什么,慕峦说的什么,折锦都愿意相信,即使听上去不是那么靠谱。
又逛了几家糕饼铺,手里多了几个小包裹。折锦跟慕峦聊得轻松,也不太顾及是不是有碍观瞻,手里拿着糕饼边走边吃。虽然是个男的,但是折锦的吃相却是十分文雅,一小口一小口,嘴角还会露出满足的笑容,连着那酒窝也盛满了甜意。慕峦就那样看着他,只是微笑,不说话,碧绿色的眼睛里全是宠溺。
街头依然喧闹,人们穿梭来往,就像河里游泳的鱼。折锦是其中一条尾安静而快乐的鱼,直到碰上那班小孩之前。
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折锦提着包裹的手突然被撞了一下,他只是一愣,紧接着,那几个小包裹便落到一双脏兮兮的小手里。
“喂,你们!”折锦急忙叫道,那是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男孩,破旧的衣衫早已失去原来的颜色,抓住糕饼包裹的小手就像小鸟的爪子,污黑发皱,眼珠倒是明亮得很。
那糕饼可是慕峦买的,折锦急了,想去抢回包裹,怎料那小孩子打了个唿哨:“快跑!”
这声唿哨好似号令。
呃?折锦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另外几个小孩猛地撞了好几下。啊,还有同伙啊,折锦被撞得险些跌倒。
慕峦连忙扶住他:“算了,只是几块糕饼。”
要是放了平时,折锦肯定也就算了。可他却不依不饶:“不是为了糕饼,是……”见慕峦似乎不理解,他急得一跺脚,直直一个跑远的小孩道,“那孩子脑袋上有根青色羽毛!我看着很像!不追不行!”说完,也不等慕峦回答,便扯开慕峦的手,冲着那群撒了丫子狂奔的小孩追去。
说起那群小孩,大多来自贫民家庭,其实与乞丐无异。爹娘管不着,也不上学堂。他们的日常活动就在繁华街头顺个钱袋,牵个包裹什么的。事先盯上容易得手的目标,看着软弱的,瘦小的,好欺负的,其中最胆大的头儿便瞅着空子抢东西,其他的见得了手,便趁乱起哄,阻碍失主的行动。一般人见着是群孩子,若是东西丢得不多,也就算了。要是有人死命要抢回失物,小孩们便作鸟兽散,失主追了半天也难追回东西,只好自认晦气。
柔弱的折锦很不幸地被这群小孩盯上了。就冲着他那毫无戒心一边吃糕饼一边说笑的模样,小孩们的头儿就咬住他那手中的小包裹是瓮中之鳖。之后果然包裹到手,只是那男的居然追上来了。按照惯常方案,一群小孩逃向多个方向,容易逃脱。
只是小孩们没想到的是,折锦盯住的东西并不是那包裹,而只是一片羽毛。插着那根羽毛的是个挂着鼻涕的小丫头,她是从哥哥那里得到羽毛的,见挺好看的便弄在头发上。此刻见那丢了包裹的男的冲自己追来,也只当是算账来的,小丫头满脑子只想着拼命地跑。
小丫头人小步子小,可跑得贼快,加上熟悉路形,东躲西窜就跟受了惊的耗子似的,折锦拼着一口气猛追也够不上尾巴上的一根毛。不过就算是老跟小丫头离着一丈来远,折锦也没有打算放弃。
“小孩,你别跑啊,我有话要跟你说!”折锦扯着喉咙叫道,努力避免撞到一个卖包子的小摊。
小丫头可不听这话,心说不跑就等着被你揍了,我有那么傻么?脚下一刻不停,敏捷地绕开一个迎面走来提着菜篮的女子。
折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步子迈得也大,却来不及躲闪,就一下子将那女子撞倒了,菜篮里的小白菜撒一地。
“哎呦,怎么走路的?好端端的就撞人啊!”女子坐在地上叫道。
折锦急忙去扶:“对不起啊,我有急事……”目光瞥见那小孩在远处冲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跑远。折锦更急,就对那女子说:“我真的有事……”
“有事也不能这样啊。你说该怎么赔我的小白菜?”女子不肯罢休似的,一脸不满地拉着折锦的手臂好像不让他走。
折锦看了看地上的小白菜,道:“捡起来不就行了?”
“不行!已经沾上灰了!”
慕峦跟过来,一把扯开那女子的手道:“这里是五文钱,够你买五斤小白菜了。”
他面色发冷,看上去就有点不太好惹的意味,那女子见手里多了五文钱,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便收了手,拣了下小白菜就走了。
这时折锦的视野里已经完全没有那小丫头的身影。
“那小孩跑掉了……怎么办?”
慕峦笑得云淡风轻:“无妨,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这带你过去找。”说完,指了指某个方向,“走吧,有一段路。”
“你怎么知道?”折锦疑惑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说是有一段路,慕峦可是悠闲得很,又拉着折锦去这段路上的糕饼铺,照旧买了些糕饼。糕饼份量不多,可折锦已经吃了好几种,肚子里撑得半饱了,又塞了几个之后,便有点塞不下去。
在打了三个饱嗝之后,折锦很不好意思地把剩下的糕饼包成小包裹提在手里。慕峦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那地方不远了。
确实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那片地方相当偏僻,再走一段路就是郊野。二人面前是一片低矮的平房,有砖砌的,还有土盖的,木头的,毫无规则地拼在一起,做成房子的模样。石板的巷子,却很有些泥泞。来往的人较帝都其他地方的人穿着破旧得多,面上也没有那种帝都人常有的生动,反而有些横眉竖眼的感觉。走了没几步路,他俩就听见有两口子在吵架,女的骂男的挣不到钱,男的反说女的不会做饭洗衣,生的娃子少云云。吵归吵,倒是给这相对冷清的地方添了些热闹。
折锦忽然多了个疑问,便问道:“夫妻过日子就是这样么?”在他的印象中,夫妻这种关系极为淡薄,就是在一夫多妻的梁府里,他也没有感觉梁老爷与自己的妻妾之间有如何的情意,好似一起都是按部就班。而这种吵闹的日子自己听听就有点难受。
慕峦听得一怔,随即浅浅笑道:“那是别人的。而你,不会过这种日子。”
“是么?”折锦觉得这个问题讨论起来挺复杂似的,也不再问。
转了几个弯,来到一间木板搭成的小屋前,斑驳的木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婴儿的咿呀声。
折锦迟疑道:“是这里?”
慕峦点点头,也不说话,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折锦跟着。
屋子里光线昏暗,唯一的窗子漏过数道光线打在简陋的陈设上,杂而不乱。一名消瘦的女子正柔声哄着怀里的婴儿。一个圆圆脸的小丫头蹲在女子身边,用不太白的手指逗弄着婴儿胖嘟嘟的小手。那片青色的羽毛就安静地待在小丫头的发间。
“蓉蓉,小志怎么还没回来?”女子问道,将婴儿裸露在外的小脚丫用衣角盖好。
叫蓉蓉的小丫头随手擦了把鼻涕回道:“哥哥还在外面,过一会儿就回来。”
大概是慕峦和折锦的脚步很轻,他们在屋里待了一会儿,那对母女才发现进了生人。一青一白,在这昏暗逼仄的屋子里煞是扎眼。
女子惊疑道:“你们是谁,怎么来这里?”
蓉蓉的表情则是害怕,她迅速躲到自己娘亲身后,只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突然出现的二人。
不等折锦搭腔,慕峦便施礼道:“我们是来找东西的。”
女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马上将身后的蓉蓉一把扯出来:“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抢了别人东西?”
面对娘亲的恼怒,蓉蓉生了怯意,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是失主能找到家里来的少,她娘亲为此责备过几次,但更多的则是听别人说的,也就没什么。蓉蓉觉得很倒霉,也就几块糕饼嘛,犯得着找上门来么,还叫娘亲知道,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她撅着嘴低声说:“只是一点糕饼……”
女子一听,更加生气,便打了女儿一下:“以前说了好几次了,人穷不能志短!再怎么穷,好歹还有口饭吃,犯得上去抢别人的东西么?”
蓉蓉不吭声,婴儿却受了惊吓,开始哇哇大哭起来。女子脸上泛起愁容,开始哄着婴儿,叫蓉蓉去端米汤过来。又哄了婴儿半天,喂了米汤,那孩子才打了个饱嗝,安静下来。
见此情景,折锦一刻也不想多待,准备说只想要回羽毛就够了。这时,木门又响了下,一个小男孩揣着个纸包,边走边说:“娘,我回来了,还带了好吃的!”
进了屋,那孩子猛然瞟见外来的二人,原本兴高采烈的小脸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撒腿就要往外跑,却被女子大声叫住:“小志,回来!为娘有话要问你!”
这句话很有效,小志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缩着小脸慢慢走到女子身边,在这个间隙里,那小志还不忘冲折锦二人狠狠地瞪一眼。以至于折锦迷惑,难道自己得罪这小孩了?
“娘,什么事嘛?”
女子先将婴儿放到靠墙的小床上,继而指着小志手里的纸包,语气严厉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我记得这几天都没给你铜板的。”
“是……”小志心虚,一想到失主就在这里,要是自己说了实话,保不准就会被娘亲痛骂,便小声道,“是别人给的……”
女子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外人在场,便扬声骂道:“你怎么也这样?要是你爹在这里,还不把你打个半死?睁着眼说瞎话!”
“我饿了。”小志还想分辩,却被他娘一口打断:“还狡辩什么?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说着,好像失了气力,压低声音,“你爹还没回来,你就不听话了。蓉蓉也是。你们叫我怎么办?”她垂下头,用袖子揩揩眼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躲在一边的蓉蓉急忙拉住女子的衣襟道:“娘,别说了。”
小志也过去扶住他娘亲的手臂道:“我把糕饼还给他们不就行了?”说罢,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扭头冲着折锦他们道:“我把东西还给你们,你们就别再来了!”
折锦的心头忽然堵得慌,他看了看慕峦,后者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折锦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其实我们不是来要回糕饼的,只是想要回蓉蓉头上的那片羽毛。”
此话一出,女子和两个小孩都愣了。
小志挠挠本就蓬乱的头发,不相信似地问道:“只为了一片羽毛?”
折锦点头,便说是帮别人收集羽毛来着,真正的原因当然要守口如瓶。确认是青鸟的羽毛后,折锦见这户人家家境拮据,便要将手里的包裹留下给女子。女子推脱不了便谢过收下,见这二人看着不像坏人,便与折锦和慕峦多聊了几句。原来这女子名唤簪娘,家人先前并不住在这里,当时她家情况也还好。夫君是货郎,常年走街贩货。后来她怀上了老三,家用吃紧,男的为此跟人去外地贩货,刚开始还托人带了些银钱回来,后来却没了音讯,无人知道她夫君的下落。她当时还大着肚子,外带两个小孩,无法出去寻找。后来家里更加拮据,她只好典卖了原来的房子,搬来这贫民聚居之地,靠着帮人浆洗衣物为生。
“若是孩子再大一点,我就要出去找找,哪怕能见着尸首呢。”簪娘揩去眼角不断涌出的泪珠,抱歉道,“说了这么多,叫两位公子见笑了,奴家也没什么招待的,家里连茶水也没有,只有请二位饮杯清水聊表歉意。”
折锦连忙摆手道:“不用如此客气,你家夫君说不定过段日子就有消息。呃,我们在这里打扰半天,还有事,先告辞了。”
簪娘也不挽留,就叫小志送送客人。那小孩对着娘亲是乖乖的,转个背对着客人便是满脸的不情愿。
“我送到这里,你们就走吧!”小志站在离门七尺远的地方对折锦他们说道。
折锦心说这小孩还挺有性子的,只笑着朝那孩子挥挥手道:“走了哦,说不定以后还会遇见你。”
小志鼻子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转身就进了屋。
脚下离开泥泞的巷道,折锦觉得心上轻松了些许,便对慕峦说:“想不到有人的生活会是如此艰难,丈夫不在,还得抚养三个孩子。”
慕峦颔首:“人世本来就是艰难,只不过有些人幸运,不曾遇到这般变故罢了。”
折锦沉吟半晌,抬眼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野,轻声道:“那我也是幸运的。”
慕峦转了眼珠凝视着折锦带着微微笑意的侧脸,并不做声,却牵起了折锦的手。后者怔了怔,没有挣开。
暮春初夏的山野仿佛将一年之中最美的一面展现到极致。漫山遍野全是花和草,繁华得好像要晃花人的眼。牡丹雍容,芍药娇艳,却是更愿孤芳自赏,哪里会喜欢开在静寂的郊野,和无数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沐浴不拘的山风?偶尔会听到鸟雀忽然发出的鸣叫,而更多的时候只有拂过这世间万物的风,无声无息。
摇曳的野草会轻轻扯住衣角,小巧的花朵给青色袍子缀上短暂的五彩花边。心中的郁闷好似在此时一扫而光,只剩下无边的宁静。
越往前走,花朵越繁盛,翠绿的花茎如箭一般冲向天空,碗口大的花朵仰望着初次到访的陌生人。粉的,红的,白的花瓣挨到人的腰际,毫不在乎地露出嫩黄色的花蕊,落上几只小巧的蝴蝶。
“很美……”折锦不由说道,转过头想看慕峦,没想到嘴唇却无意擦过对方的脸颊,心里好像有什么叫了一声。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为什么会去吻上一对微启的唇,只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抵挡地在那碧潭里溺毙……耳边有风中的喘息,眼里似乎全是飞向天际的美丽花朵……很甜蜜,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