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满地·顾晨》秭離

71、三十八 画仙的真面目（下）

　　“先生可会下棋？”安冉之用手指把玩着小巧的茶盏，微笑道，“听闻先生作画十分精妙，想必定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

　　“我不会。”画仙粗着嗓子短促地说道，“我就是一个粗人，就连画画，都是自己没事瞎捉摸的。”

　　安冉之的眼神落到了那被锁住的画匣子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我看着安冉之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

　　“既然先生不懂，便看我与王斗一把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了棋局边，苦着脸拿着棋子犹豫不决了。然而很快我们二人落子越来越快，本来就极其熟悉对方的手法。画仙看着这隐隐约约的默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曲言的确是走了，但是安冉之，看来是要赖一辈子了。

　　我很快就被输了。
　　只听画仙在一旁阴恻恻地说道：“丞相可想知道，王上手中的画是什么画？”

　　“我自然知道。”安冉之眯了眯眼，“王上这几年被梦魇痴缠，总是睡不好。慈济寺的方丈说是苏曳歌的鬼魂阴魂不散，需要把苏曳歌的画像加上之前用过的贴身物件一起烧掉，才能解了这咒。”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被重重一推，怀中的画匣子已经落入了画仙的手中。

　　画仙浑身笼罩在黑纱下，浑身有些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压抑着巨大的愤怒。

　　“既然如此，那便生生世世受着把！”

　　画仙转身便走，却很快被我叫住了。

　　我听见自己长叹了一口气：“苏曳歌。”

　　画仙的身子像是被定住了般，再也没有往前挪动。我咬着唇飞快地看了眼安冉之，走到了画仙的身后，轻轻地说，

　　“苏曳歌，留下来吧。”

　　画仙沉声道：“王上为何要叫苏曳歌的名字？是不是搞错了。”

　　“没有错。”我轻笑，“就算我记不清苏曳歌模样了，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你——就是苏曳歌！”

　　***

　　画仙楞了一下，哈哈大笑。他转过身来，透过黑纱死死盯住了我的脸。他看着我冷笑道：“王上便说说，老子与那苏曳歌有什么相似？”

　　“你们一样吊儿郎当，不顾礼仪。我叫你老人家的时候，明显你身体僵硬十分不习惯，后来一会儿称自己老子，一会儿老夫，分明就是要掩饰什么。若你不是苏曳歌，还有谁这么讨厌小七？”
　　“那又如何？我认得苏曵歌，自然也讨厌那个狐媚的男人。我爱叫老子叫老子，爱叫老夫就叫老夫，你管得着吗？”

　　我摇摇头，笃定道：“不管怎么样，你就是苏曳歌。”

　　画仙嗤笑一声，就要拔腿离去。
　　然而我却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袖子，一字一顿地说：“苏曳歌，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走了。”

　　画仙深吸一口气，看着我讥笑道：“就算我是苏曳歌，我回来做什么？看着你左拥右抱，与别的男人你侬我侬？看着你把苏曳歌的画像烧掉，从此再也没有牵挂？还是等着你厌倦了，或者又变得多疑猜忌？我真有空，外面那么多美人不要，在你的后宫里做小爷？”

　　我抿了抿嘴，平静的表情也有些维持不住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什么我要怎么样？明明是王上你非要拦着我说我像你死去的侍公子把。”画仙道，“还是说，你是想要这画。得，给你，麻烦王上你高抬贵手，放开我。”

　　画仙松开手，那画匣子就砸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然而我看也没看那画，执着地拉着苏曳歌，皱着眉好言好语道：“我知道你在生气。如今我也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人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留下？”

　　“哦？那你怎么不问问你身后，未来的帝君答不答应呢？”画仙恼怒地甩开顾晨，看着顾晨踉跄后退几步。他的目光对上在亭子里并未出来的安冉之，心里已经是燃起了怒火。

　　我扭头看了安冉之一眼，叹了一口气，是啊，苏曳歌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可是自己寻了那么久的人，我又怎么会放走？

　　我咳了几声，看着画仙道：“他不是未来的帝君。你才是。”

　　画仙听见这句话突然就沉默了。他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又突然醒了过来。他先是发出一声含糊的笑，然后缓缓地拾起了地上的画。

　　“帝君？呵呵。”画仙呼出一口气，“王上此言当真？”

　　“当真。”

　　画仙发出一串沙哑而刺耳的笑声，似乎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向前走了一步，猛地摘下了头上的圆帽，大声嘶吼道：
　　“你愿意让这个怪物做你的帝君嘛！”

　　这下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面前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整张脸已经消瘦到几乎没有了肉，连两双眼都深深凹陷了进去，露出黑漆漆的眼珠子和大片的眼白。他的皮已经松弛到能够掉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个怪物。

　　看着我惊惧的目光，饶是已经习惯了的苏曳歌还是觉得心被刺了一下，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没有人能认出苏曳歌了。

　　谁能说出这个丑陋的老头子是那个名动都城的苏曳歌？

　　他阴恻恻一笑，打开那画卷扔到了我的面前：“你好好看看，你眼前的怪物是不是你心目中的苏曳歌！”

　　我不敢低头，余光触及之处是红色的颜料。那是苏曳歌的朝气和青春，是让她无法直视的耀眼。他是很好看的，让她根本无法想象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苏曳歌，眼里滚落出泪来，“三年前就是这样了吗？”

　　“你说呢？”苏曳歌讥讽道，“丞相的毒我还没拿到解药，你就不停逼迫我给你提供各种罪证。我患了肺痨，你却忙着跟别的男人密谋怎么把我解决掉。你把我关起来，放任小七给我下了毒……呵，我倒是还要感谢他。如果不是他下的毒和我体内的毒起了作用，我或许去年就死了！然而，我却成了这副样子……你说，我是谢他，还是杀了他好？”

　　我动了动唇，看着那双熟悉却陌生的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曳歌还是苏曳歌，但是那张脸，这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却不像他了。疾病和仇恨已经让他面目全非，让他无法直视自己。

　　“不敢说话了吗？后悔了吗？呵，你可知道为何我突然会作画了？那时的我，为了记下自己模样，把自己最好时候画了下来。然而对上镜子，我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丑陋！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苏曳歌怒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光鲜亮丽的苏曳歌，是能屈服于你的敌人。如今，你眼前的不过是可怜虫，你还要让他做帝君吗？好啊，君无戏言，便让我做这个国家的男主人，让你子民好好看一看，你顾晨的身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闭了闭眼，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和悲哀。我强忍住心中的疼惜，安抚地对苏曳歌说：“你不是可怜虫，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耀眼的男人。留下来吧，你是我的帝君，让我证明给你，你还是苏曳歌。”

　　苏曳歌重新戴上了圆帽，冷漠地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