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醉年

32、（十.三）

　　“定向仪的显示就是这里，可是什么都看不到。”我们走下车，马上被严寒的气候包围了，开始还能感觉到寒冷，很快的裸露的脸上就麻木了。奥菲路西亚举起手里的定向仪，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个按钮，我一直很疑惑它是做什么用的。”说着，他就按了下去。
　　有好一阵周围安静的能听见簌簌的雪声，渐渐的脚下的土地晃动起来，晃动越来越厉害，变成了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颤动，我们几乎站立不住，只能靠在车上。渐渐的，眼前大概十步远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裂痕，这裂痕越来越大，裂痕对面的地面似乎在慢慢提升。当巨大的颤动终于停下的时候，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匍匐在雪地上的建筑，正对着我们的是一扇双开的闪着冰晶光泽的大门，大门关的很紧。
　　“喔哦。”我走过去推了一下这扇门，发现它上面绘了很美丽的花纹，可是关的很严密。在我手的下方有个凹槽。
　　“应该就是这个。大门和其他边门有点不一样哦。”奥菲路西亚把手里的定向仪轻轻按进了那个凹槽，天衣无缝！但是门还是不动。
　　“还缺点什么呢？”他双臂环抱在胸前，对着大门开始出神。
　　“冰原？”我突然想起这建筑其实是活的，不由自主的轻轻喊了一声。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两扇巨大的门突然安静的向两边滑去，一个柔和悦耳的女声在身边回荡开来：“欢迎踏入永恒之门，清风和奥菲路西亚。”
　　奥菲路西亚取下了门上的定向仪，大门在我们身后又缓缓的合上。眼前的大厅同样仿佛是水晶琉璃的世界，光滑而且纤尘不染，大厅是密封的，但是有柔和的光线从每个角落散发出来，空气里流动着一股奇特的气息，生命的气息。
　　“冰原，你好。你还记得我们？”奥菲路西亚大声的同冰原打招呼，回音在大厅里渐渐飘散。
　　“我是不会忘记事情的。而且你们的同伴也提醒我了。”
　　“同伴？！”我们同时叫了起来。然后发现大厅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快步向我们走来，黑头发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啊当然了，理所当然，除了柳剑飞还能是谁。
　　“我等你们好久啦。”二十年的时光似乎对他的性格没有一点影响。“来，我给你们介绍冰原真正的主人。”他的手优雅的往身后一摊，“他们是冰原人，这是他们的首领——瓦尔基里。”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走来了一位女性，身材高挑，身着长袍，皮肤光滑细腻却泛着一层淡淡的绿色，她的五官线条清晰，显得神情非常坚毅。头发是金黄色的，但也微微透着淡绿色。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你们好，入侵者。”
　　定向仪被没收，继柳剑飞之后，我们也被囚禁在了冰原。

　　“我一点也没想到这里是有人的。最初那个冰原从来没提过，而我就愚蠢的以为这绝妙的建筑是座空城。”话虽这么说，柳剑飞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不开心。“知道你们跟我犯同样的错误让我欣喜万分。”他又要鞠他那夸张的躬，我赶紧侧身避开，奥菲路西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房间那头。
　　“我们不能离开了？”从房间那头传来的奥菲路西亚的声音显得有点闷闷的。
　　“看上去是的。”柳剑飞在屋子中间的大靠背椅上舒适的坐下，抬起脚搁到了面前的矮几上。“所以，我觉得，既然我们不能离开，不如仔细的研究研究这里，这些冰原人并没有他们看上去那么吓人，除了不让我们离开，他们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如果是这样，剑飞的提议听上去也不错。

　　冰原是座巨大的密封地下城池，按照不同的功能分割成不同的区域。冰原人所在的这里是整个儿冰原的中心，其他还有森林，田野，旷野，山岗，甚至还有海洋。当我亲眼看到这地下的海洋的时候别提有多惊讶了，海里居然还有海豚。“真可惜我的船不在这里。”柳剑飞望洋兴叹到。
　　这里的日光是人工的模拟日光，可是一点也感觉不到跟普通日光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似乎在这样的阳光下人会变的稍微有点懒洋洋的。冰原人虽然称呼我们为“入侵者”，但是其实还是很友善，他们甚至不阻拦我们随便参观冰原的内部。“这里有多大？”有一次我问一个冰原人，他笑笑跟我说：“无限。”
　　进入冰原已经半年多，渐渐的我们了解到冰原已经存在了一千五百多年，最初她是由一群被她称为创世纪的神的满怀人文理想的科学家创建的，他们投身于社会结构预测，并且得出最终地球将面临浩劫，人类文明可能就此消失的结论。为此，他们创建了冰原，这里保留了当时地球上几乎所有的物种，唯一经过改良的是人类本身。这群科学家花费了几乎一生的时间改良人类的基因，并将由这种新基因产生的完美人类也放在了冰原，而这些新人类将是未来社会的基柱。和他们一道的，就是冰原本身，这台巨型生物电脑。她拥有生命，可以从冰原内的自然生态中获取生存的养分，并在学习中不断的改进自己，冰原，她是她自己这个世界的守护者。
　　“但是平衡被打破了，因为你们。”她说。
　　“可是最初放我们进来的也是你。”
　　“那是意外。那个部分的脱离本身就是意外。而一个意外可能就会导致一连串的事情。”
　　“真的是意外吗？那么你在我们离开后不希望我们再来了？”奥菲路西亚突然问到。
　　冰原没有回答。我想起来奥菲路西亚说的他如何得到定向仪的经过，显然那是冰原自己的决定。

　　冰原里的房间众多，我虽然向来方向感不错，但是这次终于迷路了。这个房间看上去比我以前见过的都大，大而且精致，但是显得有些空荡荡的，正对着门的那头有一张华丽的大床，床上有帷幔。这里看上去悄无人息，这个房间会是给谁的？
　　“清风，请你快出去。”冰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声音由各种不同的地方出现，在冰原里，你就必须适应无所不在的冰原本身。我刚想转身，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让她留下吧。”
　　“可是……”
　　“让她留下。”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冰原不再说话。那声音又说到：“走近点，孩子。你就是从‘外头’来的人类？”一个小巧的金属架子横穿过房间，上面有一个微微发光的四方体，这个架子跳上了那张大床，一头钻进了帷幔里，一会儿又钻出来，那个四方体不见了。帷幔向两边升起，显出了大床上坐着的一个古怪的人形体，像个小老头，可是那么的小，小的跟一个三岁大的婴孩差不多大，他的脑袋足足占了身体的一半。
　　“孩子，没人教过你盯着人看是很没礼貌的吗？”那苍老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大脑袋下方一个类似嘴的洞里发出的。
　　“对不起。”我发现自己有点惊惶失措。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类了，更别提冰原人以外的人类了。”
　　“你见过冰原人以外的人？”我记得冰原曾经说过，在第一个冰原人睁开眼之前，所有的创建者都离开了，为的是不让冰原人这一完美人种有机会接触到不完美的人类从而感染可能的不良习惯。
　　“那当然。他们走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小老头抬起眼睛扫了我一眼，我感觉到仿佛有一道光芒在眼前闪过。“看来冰原她什么都没给你说啊。”
　　“对不起，智者，可是我觉得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冰原的声音又响起了，这次显得很柔和。
　　“显然你又一次判断错误了。将来我们离开后你怎么办呢？”
　　“对不起，我会改进的。”冰原现在听上去就像个受训的小学生。
　　“孩子，过来，坐在这里。我们可以好好的谈谈。”这个被称为“智者”的小老头伸出了一个细长的骨节嶙峋的手指，指了指床前宽宽的脚踏。我惊讶的无法思考，顺着他的指点坐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我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虽然那么皱，却没有其他冰原人那种淡绿色。
　　“你们，还是来了。虽然是冰原的不小心，可是说不定也是命运的意思。”智者的眼闭了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像他也不需要我回答吧。
　　“一千五百多年啦，冰原的平衡终于被打破了。既然是被你们打破的，那么你们就是命运指定的人了。告诉我，孩子，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啊？这问题出现的那么突兀，我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我不知道，这问题太深奥……”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打仗？”
　　咦？他知道我们的战争吗？
　　“那是，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们的国王认为他可以给其他国家的人更好的生活。”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不是。是因为每个有抱负的统领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强大，而强大的一个方面就是版图能不断的扩张，扩张的版图意味着更多的财富和更大的权力，而且现在不是只有一个这样的统领，现在有了两个，战争就变得不可避免。
　　“告诉我，你觉得这样的战争有意义吗？”
　　我，我知道吗？这样的战争，每天都有人死去，更多的人则由自己的宁静生活里被抽取出来，填补进死去的人的空白里。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吧。但是另一方面，战争促使我们去研究更多的实用技术，这几年苏伊菲兹国内因为这些技术生产力也得到了相当大的提高。可是这能算是战争的意义吗？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孩子，你觉得人一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这个吗？这个问题看上去比上面两个简单些了。人们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而努力工作，这就成了每天生活的目标。就算是战争，也可以算是统治者为了心里理想的生活状态而做的一种努力吧？咦？可是不对，真的是这样吗？我们每天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吗？我们原来就是这样的自私而渺小吗？就算是那些君王，动辄发动几万人几十万人甚至千百万人的战争，可是他们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活着吗？是的，他们是，如果他们不战斗，他们就会被其他国家毁灭，亡国对于人民来说只是统治者的更替，但是对于统治者来说则是自身的毁灭，只有主动出击者才会在生存竞赛里占有优势。这难道是人类的本性，自私而贪婪的本性？
　　“我的孩子，你的想法可真奇怪，可是也很简单。”智者微睁的眼睛看着我，难道他能读到我的想法？“我们通常会给我们的生活目标加上一个比较理想的说法，比如我们是为了艺术而生，我们是为了科学研究而生什么的，可是你却说人只需要为了生存而生存。要是人只是为了生存而生存，那么生存会不会变成多余？”智者的眼睛眨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他的意思是要我为活着找个目标吗？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事情，每件事都可以变成我活着的原因吧？绯红，阿云，苏伊菲兹，中土……然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三十多年前黎明之星那个夜晚，当奥菲路西亚金色的发丝从我的指缝中滑过，那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吗？
　　“究竟什么是爱情？”智者又缓慢的抛出一个问题。
　　他真的能读到我的想法！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眼前这个东西是什么？他有着人的形体，却显得那样的畸形，从他话里判断他应该已经起码活了一千五百年。
　　“孩子，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任何人，我没办法伤害任何人。我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罢了。你的想法相当有趣，请告诉我人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又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人类的感情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就算简单的归纳成爱和恨两类我也没办法说的清，或许应该说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牵绊？
　　“你的想法真的很有意思，你喜欢把所有的概念都简单化。”智者似乎笑了一下。“不过，或许这才对……”
　　有好一阵子房间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息，我的脑子似乎僵住了，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突然刚才那个金属架子又横穿过房间跳上了床，智者低下头在自己的脑袋下摸索了一阵，把一个方块放到架子上，方块的光泽比刚才黯淡了很多。架子蹦跳着离开了。接着智者说：“走吧，孩子，离开这里，我累了。”帷幔落下，大床又被笼罩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