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醉年

10、（三.三）

　　七天前的那一夜仿佛象场梦。今天我们进入边境了。奥菲路西亚不再乘坐文官的轿子而改骑马了。高高坐在马上的他看上去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那月色下的一切就仿佛是我那无数迷离的梦境里的一个一样……

　　依然是热闹的街道，繁荣的市场，依稀的透露出一股果实成熟后的气息。宫殿，黎民，车水马龙。唯一不变的是那乡音。都城增加了新的防卫设施，看上去戒备森严却依然繁荣富庶。或许这就是一个大国应该具备的风范吧。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那场大雨里那个懦弱的站在远处的王储，衮，他现在是登基的新皇帝了吧。
　　当使节团在朝廷觐见皇帝的时候，我们护卫队却获得了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活动的范围也仅限于都城圈定的范围之内。但是我意外的发现，十年前根本不允许人们靠近的禁书储藏地现在居然有人进出了。
　　“请问，现在可以阅览禁书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守门的卫兵。
　　“十四公主殿下，当今国王的御妹，觉得有选择的让大家阅读古书是有益处的。你怎么不知道新法令吗？”
　　“哦是啊，我一直在国外呢。”
　　新皇帝的妹妹十四公主让禁书馆开禁了？巨大的喜悦突然充溢了我的内心，这毕竟是我的国家，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她纵使有千万般的不好，但是只要她还能给我一点希望，那么其实……其实……我心里依然那么的爱她……

　　出访的七天那么快就结束了。离开前我发现我对这土地又开始依依不舍。
　　“真是让人神往的国家。”在黎明之星，奥菲路西亚不无感慨的说。
　　回去的时候我恢复了文官的身份，不用再跟随部队徒步跋涉了。但是这样一来我发现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而我脑海里已经被故土纠缠不清了。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的奇怪表现，也或许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和他畅谈了，奥菲路西亚从离开中土之后就一直和我谈论着这个国家，她的美丽，她的富庶，她的传承的文化。我很感激他能一直这样和我谈论下去，这样其他人就不会注意到我其实是开始怀念自己的祖国了……

　　我们回来了，使节团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了。我们到达的时候恰逢半夜。本来随行的导队是计划在沙漠里多休息一天的，但是奥菲路西亚坚持让大家抓紧时间多赶一点路：“比起沙漠，我相信诸位更愿意在自己家的床上休息吧。”大家当然愿意。于是我们在午夜时分回到了都城，第二天一早早朝我们就会向苏伊菲兹三世汇报我们的旅行结果了。

　　绯红看见我半夜回来非常的兴奋，连觉也不睡了，冲出来帮我弄这个弄那个，唧唧喳喳的跟我说我们走后国王陛下又几次召她进宫跳舞，甚至有一次陛下在夜里来访，就为了看她跳一段纱巾舞。我有点累了，靠在桌子边看她忙这忙那，断断续续的听着她说话，回家的感觉真好……
　　“咦？大人！”绯红惊讶的声音将我从半睡半醒中惊醒，奥菲路西亚出现在院子里。
　　“奥菲路西亚！”
　　“绯红，去休息吧，我和清风还有点话想说。”仿佛父亲劝导孩子一般。绯红居然真的去睡觉了。这孩子。
　　“你一定也累了，我说完就回去。”奥菲路西亚也在桌边坐下，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发。
　　“你又担心什么了？”我实在想不出他这次来有什么事情。
　　“明天上朝，你要当心。不要流露出来。”他看着地面，语气里却隐隐的透露着不安。啊……他知道我在思念故乡了……
　　“我知道。你也要当心……”我不由自主的望着他的长长的金色发辫，那里有一缕红色的发丝，自从知道之后我竟一直在担心，如果有一天苏伊菲兹三世发现了……
　　“对，还有这个。谢谢你那天听我说。”他的眼里有些许疲惫，却无比的温柔。“我不会再为我的过去负累了。”他突然抽出防身的利刃将发梢削了下来。
　　“奥菲利！”惊讶中我叫了起来。
　　“什么？”他的眼中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我……我怎么了？
　　“奥菲路西亚。你为什么……”我拼命控制住自己，身上却仿佛沸腾了一般。
　　“这样，就好了。”他轻松的把刀收了起来，将松开的辫子重新扎好。然后俯下身将散落一地的发丝收拢起来。
　　“把它们烧了吧，烧个干净。”奥菲路西亚的话语里满是轻松。
　　“不……不要……”我伸手接过它们，那么柔顺那么灿烂，仿佛金丝一般的发丝，我怎么能让它们就这样被烧掉呢……
　　“反正我不要它们了，你替我处理吧。”我抬头，却看见他在笑，那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了，那是满足的微笑吗？

　　第二天的早朝成了使节团归来的欢迎会。苏伊菲兹三世显然非常满意我们此行的成果。不仅犒赏了所有随行人员，还给主要执事人员每人提升了一级俸禄。
　　散朝后他照理把奥菲路西亚和我带到了后宫。
　　“奥菲利，你的头发怎么了？”苏伊菲兹三世单刀直入的问。
　　“陛下，您注意到了？”奥菲路西亚不慌不忙接口。
　　“你终于剪头发了，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短了那么长一截呢。”苏伊菲兹三世非常感兴趣的反复上下看着奥菲路西亚的辫子。
　　“我只是觉得它们实在是太长了，所以就剪了。”依然是不慌不忙的口吻。
　　“剪下来的头发呢？扔了吗？那可有点可惜了哦。”
　　“当然没有扔掉。陛下。”
　　“没有吗？你收起来了？哈哈哈原来你还跟女人似的喜欢收藏自己的头发。”
　　“不，不是我收的。”
　　“哦？那是？”
　　“我只知道它们被收起来了，收藏在一个很安稳的地方。陛下。”奥菲路西亚深深的鞠下躬去。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再多说一句就要把昨晚的事都说出来了，他提醒我要当心，可是他自己呢？我发现自己紧张的手心在开始冒汗了。
　　“那么说……”苏伊菲兹三世的语调有些古怪，他的眼光从奥菲路西亚身上飘到了我身上，里面是满满的无趣……和失望吗？
　　苏伊菲兹三世让我们离开的时候有点闷闷不乐的对奥菲路西亚说：“跟你这家伙说话太累，你的话总是要绕很多圈子。”奥菲路西亚只是谦卑的笑着鞠躬。

　　绯红入宫三个月后传出了怀孕的喜讯。举国欢腾。从中土回到苏伊菲兹一年后，王子诞生了。
　　从绯红入宫那天开始，奥菲路西亚不再从地道来我住处了，他说不用再担心国王的疑虑。确实，绯红是我一手养大的，现在成了皇帝最宠爱的皇妃，奥菲路西亚就更不用说，这个国家本来就是他帮助苏伊菲兹三世获得并且繁荣壮大的。我发现我们的谈话的内容渐渐的从政事转移到了我的故土，这让我越发的牵挂我的故乡，最近的梦里许多次我梦到自己回到了故乡，依然在那棵大树下读着书，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再也没有人来蛮横的抢走我手里的宝贝了。

　　“我要去旅行了。”王子诞生庆典刚结束，奥菲路西亚就这样告诉我。
　　“旅行？”
　　“对，我要去中土。”
　　“可是，你是认真要去？”
　　“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你要去干吗？是新的任务吗？陛下从来没提起过……”
　　“不是任务。我辞职了。我要去中土，那里的藏书让我神往了太久太久……”奥菲路西亚喃喃着，看得出他是动情了……
　　“可是陛下会同意吗？”我的心里突然感觉到一阵的刺痛，他要走了，永远的离开这里吗？他要去我的故乡，而我却依然得留在这里。脑海里突然闪过十一年前在苏伊村那个满月的夜晚，那夜在树林里，第一次看见这位国王的首席文书，他的长长的金发，他的白色长袍，朴素然而质地昂贵……这就是我留在这个国家十一年多的原因么？……那一刻，我已经知道其实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陛下已经同意了。”他低下头看着我，我转过脸去，我不知道眼泪会在什么时候落下，我会尽量不落泪吧。
　　“其实，我一直希望找个向导。一个熟悉中土的人，一个旅伴……”
　　嗯？他为什么跟我说？他……
　　“陛下也同意我带人走，不论是谁。”那温柔的语调有点熟悉，却又那么陌生，那是他以前对绯红说话的语调。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出发前的夜晚我有点激动的睡不着。回家，将近十二年后我要回家了吗？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不会是奥菲路西亚，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他一定也在休息吧，为了来日启程有个饱满的精神。
　　打开门，我惊讶的发现居然是苏伊菲兹三世。“陛下！”
　　“嘘，轻点。我是偷偷出来的。先进去再说。”
　　苏伊菲兹三世长驱直入的来到客厅里坐了下来。
　　“陛下，已经很晚了。您怎么可以偷偷一个人跑出来呢！”
　　“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没有晚上独自出宫过。何况现在我有皇子了，就算今天给人暗杀了我也不用太担心吧，绯红能照料好一切的。”
　　“陛下！您怎么可以这么说！”
　　苏伊菲兹三世的眼里闪过一丝疲倦，这个万人之上的王看上去老了很多，保养的很好的皮肤也掩盖不住那股憔悴。我突然意识到一旦奥菲路西亚离开他就失去左膀右臂了。
　　“我本来还希望奥菲利能成为王子的老师呢。不过算了，哈哈哈。”依然还是苏伊菲兹三世那特有的爽朗笑声，我突然感觉释然了，苏伊菲兹三世可不是普通的君王，离开了奥菲路西亚他依然会屹立不倒的。“说真的，要是再过个十年你们能再回来就好了。我一定把太子交给你们教导。不过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个。”
　　“陛下？”
　　“明天你们就要走了，我是来请求你留下一件东西给我。”
　　“陛下？”
　　“不要不停的叫我陛下了，请你，把奥菲利的头发给我吧。”
　　什么！
　　“不要藏起来一点，全部给我，包括红色的那些。”
　　“陛下！”
　　“不要说你没有。我知道在你这里。给我吧，这是我对这位朋友唯一的一点纪念品了。”王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他是真的不舍得他的首席文书离开……
　　我取出了那握金色发丝。柔软的发丝在灯光下煜煜闪光。可是，为什么苏伊菲兹三世也知道有红色发丝呢？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溪水里沐浴，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金发那么的灿烂，里头还夹杂着一缕鲜艳的红发，当时我以为我看到了天神的儿子。”
　　“陛下……”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给我抓住的那个强盗团头子的养子。呵呵，我想当初那个强盗头子之所以会收养他也是因为他看到了他沐浴时候那个样子吧。那如同天神儿子的光芒。”
　　那么说苏伊菲兹三世全知道……奥菲路西亚没有告诉我……
　　“可是奥菲利不知道，哈哈哈这才是最有趣的部分。他一定担心如果我知道了就不会再让他留在我身边吧？”
　　是这样？
　　“不过有时候暗示他我知道了，那可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国王的眼神里露出了孩童般恶作剧的笑意。
　　“其实他不知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赶他走的，他是我的朋友啊……而且，我知道象他那样的人是很稀有的，他们是天生的谋士，象他这样的人……”苏伊菲兹三世哭了，这位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王现在哭的像个孩子，只是为了他的谋士……谋士，只会为王服务而不会背叛的谋士，只要他们的王足够优秀……

　　东边地平线上已经泛起红光，今天会是个好天吧。苏伊菲兹新历344年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驼队向东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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