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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薨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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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寒冬,窗外雪花簌簌飘落,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有些迟了。想起那时入宫,正值初秋,御花园还百花盛开着,如今,白茫茫一片,只几株寒梅傲立风中。
待雪花停止时,我裹了狐裘皮袄,披着厚长段罩,捧着袖珍暖炉,便想出去景园赏雪。由着昨夜与今早的鹅毛般雪花,如今外边已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分外纯净。
“今年寒梅开得艳丽,一株株的,竟红如血滴。”我回头问向苏玖,“民间寒梅,可有这般漂亮。”
“回娘娘,在奴婢家西面,有一片梅林,里头寒梅开得最盛,从深秋开起花骨朵,再到来年春天才谢,不少管家小姐喜爱去那赏梅。才子佳人,谱出不少佳话。”
“哦,竟比宫里开得更艳?”
“宫里梅花色泽鲜艳,花香浓郁,本是极好。可惜,这的赏花人心情,少了份欣喜娇羞,多了份安之若素,不及那片梅林的观者。”
我点点头,也是,赏花赏花,赏的不止花色花香,还有心情。“淡眉自幼进宫,怕是没有见着宫外头的梅花吧。”
“自然没见,不过,也因着没见过,才觉得,这宫里梅花开得最好。”
一番对话,赏梅心情更好了。观赏事物,总是要有伴儿才乐趣,看着苏玖淡眉,都是女儿中聪慧的典型,一次让我遇着俩,倒也福气。
一路走一路赏,将这几月宫里的烦闷渐渐抛洒在雪中,风吹过,雪花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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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赏梅不久,便看着迎面而来两人,本想转身错过,毕竟难得的轻松心情,莫要被些人给搅合了。
“臣妾见过德妃娘娘。”
身后的礼拜声只让我叹息,这人眼睛坐实尖细。看来今日的惬意心境,只能如此短暂了。
我转头,打量了眼前之人,原是那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张婕妤。识音之人,果真多一份雅兴。
“张婕妤素来低调,听宫里姐妹们传,婕妤性情堪比此梅花。”说着扶上身边一株梅花,果断折下一支把玩。
她只是低头,“臣妾性子不讨喜,姐妹们怕是觉着臣妾孤僻了。”
“孤僻与孤傲,可不等同。孤僻一词,只污了梅花,然孤傲,却很是贴切。”我笑着走进几步,“妹妹弹得一手好琵琶,不知我可否荣幸,改日邀得姐姐一道切磋音律。”
“姐姐谬赞了,若姐姐相邀,妹妹自然无二话。”说完微微抬头,眼神带着几分灼热。
姿色倒是清秀,不过比起玉美人,还是少了几分美艳。我还记得那日在玉美人处,她出声相帮。心思这样藏不住,实在不可取。后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朋友,我不管她是想讨好我还是要算计我,这后宫,我可以利用人,却不会被人利用。至于与人为友,更不可能。若真想与我一阵,还需资格的,没有背景,心思浮躁,此人与我,不是一路。
我呵了几口气,笑而不答。只转着话题道:“果真化雪最冷,才出来会,骨头都打颤了。姐姐就不扰妹妹赏梅雅兴,先行回去了。”
才转身,便听见身后一丝叹息,缓缓一句:“承德郡主果真记不得我了。”
这句话没有宫里的尊称谦语,自然流入着丝丝情怀。我不禁好奇,想探究,却没有机会探究,因为此时几名宫人匆匆跑来,我认得,他们是子宸殿的下人。
几人气喘嘘嘘跑到我面前,嘴里断断续续,却道出让我惊愣的话语,我耳朵嗡嗡作响,只停顿一秒,便扔下暖炉,急切大步往子宸殿跑去。
冷风呼呼刮在脸色,如刀割般生疼生疼,眼角因着寒气,逼出几滴泪水,一遇冷气,化成冰雾。然而这都抵不过我心上的疼痛,那几名宫人的话,此时正入钝刀缓缓割着我心肉。
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无限回音在耳边、在脑海,如今,我只恨子宸殿为何如此之远,怎么总跑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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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宸殿一如之前的肃杀,药香弥漫。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踏入,姐姐寝殿里,除开几名宫人,便只有齐珩。他冲我摇摇头,我便明白,姐姐生命将要走到尽头。
我挥退众人,只咬着唇,缓缓上前,握住姐姐的手,叫道:“姐姐,梓菀来了。”
姐姐睁眼,看着我浅浅一笑,抬头抚上我的脸颊。姐姐的手冰凉冰凉,可我的心却渐渐回温,至少现在,我能如此真实感知着姐姐。
“对不起。这个道歉也许苍白无力,但,是姐姐欠你的。”姐姐的声音已然微弱,面色苍白吓人。
我摇摇头,欠这一字,在我们姐妹间,如何算得清呢,割不断的,总是那相同血脉,舍不掉的,都是那至亲至爱。
“可是,姐姐还想求你,延翕…”
“我明白,我明白,姐姐放心,梓菀答应你,只要梓菀活着一日,便保证无人能妄想觊觎太子的东西。”
姐姐面色终是安然,即便到这一步,姐姐依然惦念太子,有时我分不清,姐姐到底是因为皇上而疼惜太子,还是因为太子而更在意皇上。在她心里,这两个男人,分量应该一样吧,或者,延翕更重一分。
我就这样静静坐在姐姐床边,两人再无话。我知道死亡的气息逐渐笼罩,姐姐撑着最后一口气,是在等他,等那个她爱了一生,守了一生的男人。
脚步声渐渐靠近,我回头,看着皇上缓步走进。严肃的容颜带着几分哀戚,眼神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是愧疚,是哀伤,或是遗憾…
我起身给皇上行了礼,便退出了房内,此时的姐姐,只想皇上静静陪他最后一段吧。关门前,我看着姐姐回眸凄婉的笑容,她的一生,应该是不遗恨的。
我静静站在雪地上,不知站了多久,只感觉天际雪花又开始飘荡,簌簌落在我肩头,臂膀,脚边。
浑身冷得麻木,直到苏玖靠近,撑着伞为我挡雪。我却看着身侧的淡眉,她一人站在雪中,双眼死死盯着姐姐屋子的方向。她跟了姐姐十余年,抛开我对她的嫌隙,她其实是个好丫鬟,有智慧,又衷心。
我吩咐人给淡眉也撑了伞,今后,她真的只剩下我了,即便我不能全然信任,却不可否认,我不想缺失了她。
许久,房门打开了,我看着明黄龙袍出现在视线里。盯着他的眼睛,只需对视一眼,我便全然明白,心越来越凉,感觉一切都在轰塌,他无声地告诉了我,姐姐,不在了…
感觉鼻头很酸,眼睛很涩,却怎么都流不出泪水。我与皇上对视了许久许久,我本想问,姐姐走时说了什么,她走得可安心,可还有哪些遗愿…可这些,问了又有何意义。我想,我懂姐姐的。
子宸殿渐渐来了许多妃嫔,我没有细数有哪些,因为我知道,她们不过来看个热闹,几人真心哀戚?而我在皇上面前,第一次如此任性,没有进屋为姐姐哭丧,只是一个转身,迈步离去。
“皇后与朕说了很多很多,然而在闭眼前的最后一句,她念叨的是你。”
冷冷的声音,让我有片刻的停顿,我笑了,也重拾了步伐。一步一步走出子宸殿。
这里每一处都有回忆,在院子里的老榕树下,姐姐曾为我擦拭过脸颊;在前边亭中,姐姐曾听我背诵过诗词;便是如今踏着的道路,姐姐也曾拉着我走过…
雪地里深深浅浅地印着我的脚步。而那些我曾经走过的足迹,却这么多姐姐的影子。初见姐姐,那雍容华贵的美艳娘娘,一颦一笑,犹清晰在眼前。在我病中,姐姐搂着我,唱着小调哄我安睡的甜美声音,犹响起在耳畔。与太子闯祸,被姐姐拿着小竹鞭抽打我们手心的那份严厉却窝心的感觉,犹温暖在心间。今后我的生辰,再吃不到姐姐亲手做的长寿面,再穿不到姐姐命人缝制的新衣裳…
对于我,她亦是一个母亲般的存在,不论她的感情是否如娘亲般真挚,但这些年的照拂,却比我自个儿娘亲做得更多…
作为姐姐,她对我足以;作为女儿,她对萧家足以;作为妻子,她对皇上足以;作为母亲,她对太子足以。这为别人而活的一生终于到头,是幸或不幸...
宫里丧钟敲响,一声声响彻整个宫廷,在这里,曾是姐姐的家,亦是她一生的战场。凄凉别后,余下的只是这一串串钟音。整个宫廷,多少人在为姐姐的离世而窃喜,又有多少人为她的离世而忙于筹谋。真正伤心的,仅只有皇上,我,淡眉三人耳。那个最该跪在床边哀戚痛哭的人,却远在西北,连最后一眼都没能见着。皇后丧事传入他的耳中,会是怎样痛彻心扉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