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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伍·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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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粗的动脉输血管，嵌进哥哥苍白的手臂。即使只是看着，也能够将那种穿筋刺骨的痛，理解得那么深刻。
哥哥的双手，已布满密密的针孔，再也找不到可以下针的角落。
哥……左儿知道你很疼……左儿的心里，也很疼……
一连几周，哥哥总是很虚弱。虚弱到睁不开眼来看我一眼，张不开口来对我说一句话。
或者，哥哥只是不想看我，不想理我，不愿意和我说话而已。
哥生我的气了，哥讨厌我了，哥恨我……
我懂。
可是我还是每天守在哥哥身边，不停地对他说话，像是在试图唤醒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虽然哥已经醒了很久，虽然哥曾经在醒来时，对我说过话。
“哥，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烦你，可是我还总是这么做……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哥，我只是想多陪陪你……我怕你出院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你……”第一次发现，眼泪的潜力，竟是这样强大，任凭我一句两行的速度流淌，却始终看不到尽头。
哥哥的双眼是闭着的。我却知道，哥一定是醒着的。
“我以为你不知道我讨厌你。”哥哥冷冷地开口，双眼，仍旧紧闭。“既然你知道我讨厌你，还不快走？你是欺负我没有了腿，想跑也跑不掉吧？女孩子家，不要什么都让人说得一清二楚比较好，这样我不好做人，你的面子也没地方搁。”
“哥……”严重不断外涌的液体，突然出现了断流。我愣愣地望着哥哥，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哭。
不是早就知道哥讨厌我的吗？不是一直认为自己可以承受的吗？为什么同样的话，从哥哥口中说出来，就变得如此伤人，如此锋利，轻轻一划，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血流不止？
不，我不能输，要勇敢，要微笑……哥愿意跟我说话了，就是不那么讨厌我了，不管他说什么，说什么都好……
“哥，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的话，你很快就可以如愿了。爸爸答应我带你一起出国。他会给你找最好的专家，他会让你好起来的。”我笑着，红肿的眼眶里，没有眼泪。
虽然哥哥，并不看我。
“你爸爸？以我在你们家的地位，他会愿意这么做吗？又是你去求他的？我告诉你——不需要！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傻瓜吗？你以为已经截掉的腿，还能再长出来吗？你以为专家，就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那为什么你爸爸到现在还坐在轮椅上？”哥哥不留余地地反驳我，佯装的平静后，是深深的无可奈何。
“哥……”
“我不去。你走吧，帮我谢谢你爸爸，以后你也不要再来看我了。”哥哥终于睁开眼，满目的决然，在我的面前堆砌成一道无法攀越的灰墙。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双膝，与地面亲吻的闷响。
我跪在哥哥的面前，挂不住的笑容，终于跌落。
“哥，不要赶我走，不要拒绝我。如果不是我，哥不会变成这样子。哥，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挽回什么，我知道，我能为你做的，实在是很少很少。但是请你不要连这一点点都拒绝。我能做的，请你让我为你做……”断流的泪水，重新泛滥，淅沥下落。
“左儿……”哥哥诧异地看着我，悲伤的神色，渐渐盖过冷漠。
左儿？……哥，你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叫过我……
“左儿……起来，不要这样……是哥不好，哥还以为这样，就能把你气走……哥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坚持……”哥哥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却无法将他的双臂，伸向我。
哥，这样心疼地看着我……
哥，这样的表情，你给过我，很多很多……
哥，你终于，回来了……
可是哥，为什么要把我气走？
“哥，为什么要把我气走？还是因为哥讨厌我吗？”我含着泪，轻声问他。
“不是的，左儿。哥不讨厌你，哥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哥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不要再自责了，那不过是场意外，是哥自己运气不好，不关左儿的事，左儿一点儿也没有错……”即使在这个时候，哥哥还是没有忘记为我开脱，“哥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哥现在这个样子……哥这样还怎么照顾你，保护你？当哥哥的不能保护妹妹，这个哥哥，做得还有什么意义？左儿，忘了哥哥吧……”
“不……不要！我不要忘了哥……”我跪行几步，然后在哥哥面前直起身来，“左儿长大了，不要哥哥照顾了，左儿不是胆小鬼，不用哥哥保护……哥哥已经照顾了左儿十几年，现在让左儿来照顾哥哥，好不好……”
哥哥的手臂，就躺在我的面前，我却不敢伸手去握，只能紧紧地攥住哥哥的被角。
因为就是那双曾经无数次牵起我的手，此刻，已是淤青与红肿，连成一片。
触目惊心。
“左儿……哥……”哥哥还想再说些什么。
我知道哥哥想说的话，一定带着“可是”。
所以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哥，现在不要回答我，等哥哥跟爸爸回来，等哥哥的身体好起来，再告诉我，好不好？”我站起身，再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哥哥蒙着细汗的额头，“爸爸他们很快就回来接你了。对不起，哥，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地帮你作了决定。哥，不要怪左儿，好吗？”
“哥知道。左儿，是为了哥好。”哥哥望着我，苍白的脸上，一抹释然的微笑，悄然绽放。
哥笑了。我却不知道，为什么。
也不想知道。
只要哥笑了就好。
哥，再见……
哥，左儿会一直等你回来，不管再见到你时，你是不是真的变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