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洇传说》蘑菇Momo

5、五

　　两人在温婉的言语中上演了多少唇枪舌剑，杜云起是半分也听不出。听得孟子君要受责罚，便有点心焦，再听得尹蔻说不会让他家父担心，又有点舒心，这位姑姑对孟子君似还不错。忽见尹蔻纤手一扬，不远处一人快速前来，听得她淡淡道一句，“带下去吧。”来人低头道，“是。”便转过身来，向两人做一个请的姿势。

　　领路的将他们带到一个小庭院里，一左一右正好两间厢房。接着便有人送来干净的衣衫和热洗澡水，照顾得甚是周到。但孟子君的心绪仍未完全放宽，只暗自时时思虑着接下来的应对之法。杜云起则是随遇而安，乐得轻松，想来是能者多劳，智者多虑，许是上天错把杜云起的那一份忧思落在孟子君身上了。

　　吃罢晚饭，月悬中天，杜云起回房坐得片刻，甚是无聊，想要休息又仍精神爽朗，便推门向外，步至庭中抬头赏月，顺便胡思乱想。又听得咿呀一声，回头一看，孟子君也正笑看着他。

　　“杜兄，如此大好月色，也不叫上小弟一同观赏？”

　　“没……我以为这种无聊事只有我喜欢做，哈哈。”

　　“呵。对了，这几日也没得细问，不知杜兄此次出门是要前往何处？”

　　“这个，”杜云起略想了想，“好像是，龙祖城？”确实几日下来，孟子君不提自己也几乎要忘记了。

　　“可是要寻访亲友？”

　　“哈，是啊，师父要我去找他一个老朋友。”

　　“原来如此。小弟连累得杜兄停滞数日，如今困于此地，真是对不住了。”

　　“哎？孟兄怎么这么说呢。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朋友有难，就该拔刀相助啊。”杜云起笑向孟子君，目光澄澈，“而且说什么困于此地……这里不是你姑姑家么？我看你姑姑挺好人的啊，哈哈。”

　　孟子君也回眸相望，凝视片刻，轻笑。“杜兄说得是。”他不同杜云起，从小便跟随父亲左右结识各流人物，不说阅人无数，但看人的眼光也是一流的。谁说人话，谁说鬼话，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他自诩一眼便可看出。如今，他也觉出杜云起此话并非出自客套，而是，也许此人本性就真的如此。

　　或者说，只是目前。微微摇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是否也含有些微的不屑与轻蔑？

　　“不过孟兄倒是提醒了我，唉，我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去到龙祖城了。”有负师父他老人家所托，是杜云起现下最担心的。

　　便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簌簌地由远而近，视线余光便扫到一人已站在不远处，“孟公子，我家夫人请您前往卉颐阁一叙。”

　　要来的躲不过么。孟子君唇角微微一扬，此时倒是释然了，毕竟自己最不喜等待命运的感觉。“杜兄，我先行失陪。”便即起身，跟来人而去。

　　又是穿廊过厅，过不多时，便来到卉颐阁前。仆人带孟子君到阁前便自觉退下，孟子君往里一瞧，不见有人，那是在楼上了，轻踏上楼，果见一美妇人坐在圆木桌旁，独自品茗，正是尹蔻。

　　“侄子给姑姑请安。”半晌，孟子君打破了沉默。

　　“恩。”似是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尹蔻浅抿几口淡茶，再将茶杯轻搁在厚重的木桌上，这才缓缓将目光掠过孟子君，“说吧，孟府既在西边偏僻处，你又为何会在此出现？不可漏了假了一点。”

　　“是。”迎上对方的目光，孟子君不疾不徐地道来，“五个月前，侄子刚过十九岁生辰，心想男儿志在四方，便想出来江湖闯荡一番。但是家父不允，不放心我一人在外。无奈之下，我只有留书出走，一路上为避免被家父派出来的家丁寻到，就想出一计，男扮女装。如此装了数月，他们果然寻我不到。侄子听闻中部商业发达，繁华兴盛，人才济济，便也想前往此黄金之地，以图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之一日。岂知在路上遇劫，侄子无用，孤身不敌，幸得杜兄，也就是那位跟我一起前来的兄弟，及时相救，最后还是最为感谢姑姑将我二人赎救出来。”孟子君说话永远不忘有意无意地抬举对方。

　　“这么说，你是离家出走？”

　　“侄子只是不甘此生就在那贫瘠之地碌碌无为，离家实是无奈之法。”

　　“不甘么……”一瞬间尹蔻竟觉得眼前这个眉目清秀却目含坚定的少年与当年的自己有那么点相似，一样的不甘，一样的坚决，一样的一往无前。自己是多少年不曾碰触到这种熟悉的感觉了呢？不禁垂眸微笑，手指轻轻摩挲上瓷质茶杯的杯缘，“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有几多斤两？”

　　“侄子不敢狂妄自大，但自古英雄出少年，侄子知道许多前辈亦是从初生牛犊过来的。”

　　“哦？”尹蔻在心底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对这个侄子有点另眼相待了，几日前下人匆匆拿来这封来历不明的信，只寥寥数语，说何尹蔻亲弟尹天恩，尹蔻当时确是怒上心头，但与其让他们被山贼撕票，不如赎回来亲自解决此等胆大之人。而如今，先不说此人是自己那个兄长的公子，且看他这等不卑不亢的神情，及其温婉得体的谈吐，尊重抬举对方之余，却也不灭自己威风。管持尹家庄这些年来，阿谀奉承之辈见得不少，尹蔻从来便不待见那种屈节变志随波逐流之人，但孟子君与那些人，偏生是不同的。

　　孟子君确是聪明的。许多前辈亦是从初生牛犊过来，如此一说，尹蔻也不可不承认，毕竟她初出茅庐时也并非三头六臂，既然承认，也就不可对孟子君作何指责了。况且此话本就有一并赞颂尹蔻之意。孟子君虽住在荒凉的西部，也时有听到尹蔻的传闻，得知自己的姑姑得以在南方有一番作为，在孟子君内心深处确是十分佩服的。因此这番话并无虚假，只是渲染烘托之效，全在孟子君一心念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