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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银薰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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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短暂停顿后,又动了。
我蓦地被邱辰星揭穿身份,那冷汗嗖地就渗出来了。心一虚,脸上就笑,“阁主大哥你太能说笑了哈哈……”
邱辰星,“这自然是玩笑。”
我,“……”
这口气一点不像是玩笑,倒像是存了心的戏弄。我心中一算,倘若邱阁主要在赏玉大会前将竹梧接回南京,这一次显然是扑了空,说什么都该知道了自己手下被人做掉的事。我自知这事恐怕瞒不了多久,只怕被这阁主剁碎喂狗。便道,“既是没有误会了,那那个邱阁主,咱们南京再见。告辞!”
偷眼看看,邱辰星将手肘搁在木矮几上,倦懒地撑着脑袋。那面具罩住了他整张脸,脖子上的皮肤冷白,让我隐约想起了不知何时见过的白瓷夜壶。
邱辰星,“难得一见,为何如此着急告辞。若雪,点灯。”
我用脚一勾,手接住被我碰掉地的烛台,放回木几上,“阁主大哥,明人不说暗话,你直说便是,何必点灯?”
邱辰星侧过脸,与我面对面,距离不过几寸。看着面具上两只黑洞洞深不见底的眼,我头皮一阵发麻——莫非这货不是人?
正楞看,那若雪姑娘便入内。嫌恶地瞪我一眼,扭过头用火折子点上灯。车内弥漫开一朵黄光,三人的影子在壁上乱晃。我抱着最后那点子希望,背转过身,暗中捏着那不靠谱的暗器盒拼命摇。咔的一声,竟真被我摇出个突钮来。心中顿时感天动地——有机会!
我瞅着若雪姑娘离开车厢的刹那,心中大吼一声看招!回身举起铁匣对准邱辰星面门我猛地一按,咔嚓一声响,匣子眨眼间射出一道黑线,射了邱辰星一脸!射了他一脸!
邱辰星那张银面具上撒了一道深色水痕。我蓦地反应过来这厮戴了面具!心中大呼糟糕,急忙后退一步,却发现他没动。
莫非这一回,暗器的效果是不动?壮着胆子拿手在他面前招招,戳戳他的肩,果然不动!
周遭弥漫着一股子熟悉得诡异的味儿,似乎十分可口,再看面具上那道水痕的颜色,隐隐觉得……等等,这匣子打出来的莫非是……酱油?
为确认这鬼煞是真不动还是假不动,我以指沾了些面具上的酱汁放在口中啜了一口。
然后,我就倒下了。
整个人跟一根棍儿似的直挺挺往下倒,眼看就要一脸砸到邱辰星脸上,那鬼煞突然侧身一让,伸出一手挡我,我便倒在了他身上,整张脸梆的一声糊到木板上。
我,“……”
我身子压他胸口,动不得半分,却是有感觉,只觉鼻子快砸出鼻血来。当下惊恐——邱辰星这狐狸能动,倒是我中招了!
耳旁传来邱辰星的声音,“尹宝绪,既是来做客,何故暗算我。”
这话问得温文尔雅,一点怒气没有。我脸糊着木板,艰难道,“天地良心,我没暗算你,我就打打酱油!”
邱辰星手一翻将我翻了个面,又往我肚子上毫不客气地一按,让我坐在了他身侧。
我回味暗算二字,心惊肉跳,“……莫非……是毒?”的确是一嘴酱油味啊。
那邱辰星不搭理我,稍背过身,摘下了面具。我身子不能动,只好使劲转着眼去看。眼见得他从一旁暗格中取了个新面具带上,也没见着他的面孔。
灯火如豆,随着车身颠簸,上下左右地乱跳。那邱辰星着一件墨黑的直裾深衣,深衣左肩隐隐绣着暗金色刺绣,好似鬼魅从背后爬出,趴在他肩上。腰间束着红色绸带,绸带上……咦?绸带上那锦绣香囊怎这般眼熟?
我顿悟,脱口而出,“你是情郎!”
邱辰星,“……”
我暗叹自己呆,那无奇公子寄宿在如此荒凉的牛儿山上,却是为了等这人的!忙道,“无奇公子!无奇公子他是我兄弟!我若是中毒死了他会哭哦!”
邱辰星慢条斯理“哦?”了一声,道,“为何,你死了他会哭?”
我隐隐觉得他口吻中透露出不悦来,顿感不妙,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妙。忙将话题拐了个弯,“啊哈哈,说笑而已。无奇公子大美人儿,一颗泪珠子比东海的珠子还贵上千百倍,哪里会落到我这等草芥身上。不过阁主大哥,便是鱼虾虫子也是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便放我一马,就做得神仙!”
“放你一马?”他戏谑道,“那被你捏坏的面具该作何处置?”
我心头火起,得了便宜还想敲诈!没好气道,“什么面具,我碰都没碰!”
邱辰星,“你不是还被它吓得哭喊么,在我座下。”
座下……?那个会喘气的死人头是他的面具?!
我肚中一阵恶心,大声道,“我不是被吓的!我是被熏晕的!被你那啥啥熏——晕的!”
邱辰星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尹公子终究是我的客,放你也罢。”朝车外道,“剑清,将他扔下车。”
听到那称呼,我脑中一响——那大侠果然是兰剑清!玉桁的同门师兄弟?
车停。那目光阴鸷的大侠躬身入车,伸手提我。我只觉衣领一紧,像只菜篮子似的被他拎着后领扔下车,摔了个四仰八叉。暗器盒随之被扔在我肚子上,差点将我压吐。
兰剑清回到车外,撩着帘布。我勉强梗着脑袋,从帘布里瞅见那邱辰星。邱辰星道,“谁将这暗器盒给你,便问谁去要解药。一月之后,蛊虫入骨,神仙也救不得你了。”
我大骇,“喂!你还没告诉我,上哪儿去找无奇?!”
邱辰星,“五日后,南京再见。保重,尹公子。”
我,“啊?喂!你走了我一人怎办?!”
帘子放下,红衣少女一扬马鞭,车打我面前驶走了。
我,“邱阁主——?阁主大哥——?……邱辰星你大爷啊!”
马车很快驶没影了。我动弹不得,平展展躺在了草堆里。土地阴湿,周遭凉风阵阵,吹得青草树叶刷刷响。哧溜一下,脑袋上窜过一只老鼠。
我,“……”
有些反应过来,将蛊虫养在酱油里头,大抵是下毒用的。试着使唤手脚,却是浑身麻痹,使唤不起来。好似有千万只小虫往骨头里钻,麻得难受,还有些发热。我心叹倒霉,无可奈何地躺在荒天野地中。对着钩儿似的一弯月楞看了一会儿,便想云为被,地为塌,不如睡他个一觉。左右身上银钱也无,不怕被人劫了去。
我原以为只是想想,不料上下眼皮一粘,真个睡过去了。还做了梦。梦中风声阵阵,鸟语花香,有人在我的肩上拍啊拍……拍啊拍……
“宝弟?宝弟??”
梦中一个声音在叫唤。我兀自觉得这声音耳熟,啪地一声,左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我有些醒了,眼刚睁开一条缝来,就听到人喊,“宝弟?!”
啪!右脸又挨了一个锅贴掌。
我顿时清醒,眼一睁,看到李玉桁的脸在面前。大怒,跳起来拽住他喊,“大爷的!打得爽不爽??啊?爽不爽?”说罢便想揍他。他用扇子挡开我一拳,蹙眉道,“只道你是出了事。大半夜的,怎突然横在客栈门口,去哪儿鬼混了?”
说起这个我才反应过来身子能动了。四下一看,莫名问,“这是哪儿?客栈?你带我回来的?”
玉桁,“乘风驼你回来的。怎么,你也不知怎回事?”
我细一想,迷茫摇头,“乘风?你那传说性情温和却在最关键时候将我甩下背那骟马?”
玉桁赏了我个白眼,“倒是会记仇。上楼罢。”
我紧步跟上,“桃……!”
“别叫!”他回过脸来,面露愠色。
我眨巴着眼,“以前我没叫过?”
“……”玉桁,“叫过。明儿要起早,趁早歇息吧。”
我饶有兴致道,“桃花兄怎的不好,玉桁兄才拗口啊。百里暗香出东篱,不尽风流照晚风。桃花兄这般风流人物……”
“你吟的是菊花。”桃花兄知我故意作弄,道,“摔长进了。原本只会作几句淫诗,这一摔倒摔出风雅来了。”
我笑嘻嘻同他一起上楼,“那菊花兄——”
“……”
“杏花兄——”
桃花兄回过身。我以为要被揍,忙伸手挡头,“哇别乱来哦!”却听他道,“去跟掌柜的要壶热水。”
我回身下楼,将掌柜的踢醒,要了一壶热水。便去了桃花兄房中。他已点起灯,将贴身带的行李搁在了桌上。他在桌边坐定,对我道,“能说了,你去了何处?”
我在他身边坐下,摇头晃脑,笑道,“萍水相逢,非奸即盗。这——说不得,说不得。”
桃花兄面上无玩笑之色,垂下眼帘若有所思。我见他不吃我这套,只好老老实实将躲到马车下的经历复述了一边,连带着若雪姑娘议论桃花兄的话一块儿说了。心不在焉掏出拾到的那本《炼阳大法》翻看,顺口问,“你真是天心派的人?你跟那兰剑清是师兄弟?看不出来啊,你俩为何不相认?”
边说边拿眼在书页中扫,扫着扫着眼就直了。
一人将另一人压在身下,这姿势,这不是……春宫图么!一拍大腿——我说这秃驴大爷的随身还带武功秘籍呢,果真不靠谱!
“客官?热水。”门外小二招呼了一声。
我跑去开门,小二点头哈腰递上一壶热水,道,“敢问二位谁是李公子?”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枚银球,“有位爷叫小的把这带给公子。”
接过一看,是只涂金镂花银熏球。心想,笑这么开心,想必收了那位“爷”不少银两。正待关门,玉桁已到我身边,按住门问,“他在哪儿?”
小二道,“那位爷关照小的,烧完水了一起送上来,吩咐完便走了。”
玉桁点头,又回到桌边坐下。
我关了门,凑到玉桁身边,对着那只银薰球左看右看,两半球间的扣子未搭好,从缝中露出了白色的一角。心下明了,将薰球往他手里一丢,笑嘻嘻道,“桃花兄果真风流,定情信物都送上门了。”
原想再揶揄几句,见他眉头微蹙,面色不好,便识相地没开口。他盯着那薰球踌躇片刻,将它一扔。起身道,“宝弟,我困了。你回房吧。”回身将外衣脱下,取来铜盆准备洗漱。
我回头看看玉桁背对我,贼心一起我就迅速将薰球打开。薰球里果真塞着张纸。展开一看,墨未干就折起,纸到处都沾着墨迹,中间有颇粗犷的二字——回去。
却是再没别的字,看得我有些失望。忙将纸条塞回原处。出于心虚,我还咳了两声,起身准备走。
玉桁道,“包袱里有你一份换洗衣物,自己拿了去。其他衣物路上买罢。”
我哦一声,心说这也是在给我老丈人挣面子。解开那包袱,闻到衣服堆里一股清爽的淡香飘出来。抓起那套叠好的里衣,从一堆零碎物件中抽出。轱辘一声,从里衣中滚出一件物事。我看过去,不由一怔。
那又是一只涂金镂花银薰球,连着一条银链子。我惊异,将那只薰球拾起来,与桌上原本的那只对比,做工出自同一人之手,但花纹在微妙的地方有所不同,是一套的。
再仔细一看镂花花纹——莲并蒂,鱼比目。这……这不是……?!
……桃花兄被人退还了定情信物?桃花兄被人甩了?!
玉桁在我身后道,“知道取哪件么?”
我一吓,赶忙将那薰球捅进那包袱里,“找着了找着了!”
觉得知道了不得了的事,心想是兄弟就该安慰他两番,忍痛将那假炼阳大法递上,“玉桁兄,莫烦恼。今晚将这借与你看!”
玉桁扫了一眼,并没伸手来接。“镗”地一声巨响,竟是砸铜盆的声音。玉桁恶狠狠道,“你有完没完!”
我蓦地被吼了一句,赶紧道,“有完……有完……”
悻悻回屋,心里嘀咕,好心当作驴肝肺,至于发那么大火么……
耸耸肩,便摸出那本假秘籍来细看。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太对劲。这春宫图画得十分简陋,虽看得出是在行房事,画中人却表情木讷,身上还条条杠杠被添了很多道线。从发髻上看,也并非一男一女,而是俩爷们儿。
俩爷们儿!
我气得直磨牙,将那破春宫往地上一砸,心里骂这秃驴太也龌龊,害我白高兴了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