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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猢狲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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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奇一人呆在汴京城,没个随从也罢了,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无。我原说要将一千两分他一半,不料那厮嫌沉。只好硬塞了几个银锭给他,叫他用完了再来找我。不禁腹诽——这种“本公子出门从不屑自己带钱”的感觉太他娘的欠揍了。
说起来,江南的公子哥儿总有股说不出的味儿。腰板总是直的,面皮子总是白净的。既风流又雅致,跟个雕花瓷瓶似的好看又实用。
要说他们是雕花瓷瓶,那我大约便是……藤条箩筐?丑了点。果然还是上了釉彩的……大水缸吧!
我暗笑了一声,看看眼前那吃鱼吃得很仔细的雕花瓷瓶。
无奇触着我的目光,便将筷子放下,道,“小宝,你说找我,甚么事?”
我听他说起这个,一击掌心,“大事!无奇公子,你可晓得你给我的暗器盒里有毒?”
无奇,“是有毒。”
我,“那你可有解药?”
无奇,“你中了甚么毒?”
我,“……”
无奇,“?”
我突然觉着窘迫万分,“……没没没,我忘了。没啥,我好像没中毒。”夹了一大块鱼肚到他碗里,“多吃点哈哈哈哈……”
无奇,“??”
他不动筷了,就瞅着我。我只好老实道,“大概就是在那啥……每月十五总要尴尬一回的毒,咳咳。”
无奇,“……”
无奇微微抬起眉毛,嘴角动了动。我发觉他想笑,火顿时就上来了,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有解药倒是一道给我啊!”
无奇忍笑,和颜悦色道,“我没有解药。”我,“这一点不好笑,无奇公子。”
无奇,“我并没有说笑。”
我啊啊啊地抱住头,“那完了,完了啊!谁有解药?我去买!我有一千两呢,分他个……一两半两不是问题。”
无奇,“给我暗器盒的人将解药全都毁了。”
我啪叽捏断一根筷子,咬牙切齿,“为……何……”
无奇,“圆月蛊,蛊惑人的七情六欲。那人说,敢对人下圆月蛊,就敢同那人一辈子。”
我听了这话,真叫想哭哭不出,“你大爷啊……那人说这等豪言壮语前,一定没想到还有人蠢到自己给自己下了蛊……”
无奇将帕子递与我擦手,“小宝为何给自己下蛊?”
我,“我以为那是酱油……”
无奇这下真的笑出来。我原是一肚子火,也骂不出来了,心想他笑起来真好看。只好哀叹了好几口,将那暗器盒掏出来,道,“还有个事,这暗器盒我用起来不大利落。虽说练久了稍上手些,但有时紧要关头突钮老是跳不出来,真要人命。”
无奇将那只沉甸甸的暗器盒接过,轻轻一拍。只听咔哒一声,我探头一看,立时弹眼落睛。只见那光滑乌黑的盒面上现出无数针眼大的小孔,排成某种花型。
我指着那暗器盒道,“怎会……??我每次一摇就是一个突钮,从来没现出这么多口来啊!怎么整?”
无奇,“这只暗器盒统共有七七四十九种机关。其中三十二种可以靠手摇出来,并不致命。另有十六种机关暗藏,只能靠内力震开。一旦开启,可致人命。”
我听得有些呆,“小小一只盒子恁般厉害。那我没功夫,怎么处?”
无奇,“练罢。”
我,“你教我?”
无奇,“你若不嫌弃……”
我,“不嫌弃不嫌弃,欢喜得不得了!”接过那匣子翻来覆去地看看,“你前头只说了四十八种机关,那还有一种是甚么?”
无奇,“还有一种并非机关。是药,也可以说是毒。”
我抠抠鼻孔,“这算甚么?”
无奇,“五毒十清散,可以解任何奇毒。但服用之人,也会因为身中五毒,三日之内功力散尽。那时若是没死,便将命保下了。”
啧啧,“那我倒希望这辈子别用上这倒霉催的药。”
无奇,“我也不希望你用上。”
我又将酒满上,与他碰碰酒杯,一饮而尽。无奇酒量不行,几杯下肚,便是夜色朦胧也能看出他面上红晕。
酒足饭饱后,我无意就回府里,便同无奇在御街上闲逛。近来皇帝老儿大寿,东京城一片喜庆。此时十里长街,灯火辉煌,正是热闹的时候。
我喝得有点多,看出去的灯笼都是叠影的。怀里抱着那一千两不放,兴致高昂地到处看。失忆之前的事自是不知,失忆之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夜市,样样都觉得很不错。更不错的是,街上之人大多认得我,见了我都热情地打招呼——
“姓尹的给我站住!你上次从我铺子里偷走两壶酒,甚么时候给钱!”
“尹宝绪!你再来捣乱就去太尉府告你的状,看太尉老爷弄不死你!”
如此云云。
走了一会儿,见着前头围着一圈人。我爱凑热闹,立刻兴奋道,“去看看!”挤进人群一看,一只猴儿骑着一只狗玩杂耍,十分好笑。我看着可乐,回头一看,无奇不高兴挤进来,一个人落在外头。便又推推搡搡挤出去,一把抓住他愣是将他拽到人群里一起看。生怕他溜,就拽着他的手,单手抱着那沉死人的木匣。
无奇只好站在我身后,被人挤着贴在我后背上,道,“将匣子给我罢。”
我忙道,“不要,我抱着开心!快看,那小猢狲好生神气。”
那只黄毛小猴儿穿着戏袍,胸前戴朵大红花,手执一根小竹竿,揪着狗脖子抬头挺胸,俨然春风得意的驸马爷。一会儿又在狗背上倒立起来,两腿一蹬,露出红扑扑的猴屁股来,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我也看着有趣,心说老说我像猴儿,这回可见着真猴了。感到无奇半天没说话,便回头待要跟他调侃几句,不料他的脑袋其实在我脑袋边上。我侧头的同时,他也侧过头来看我,两人的嘴唇擦了一下。
我有些尴尬地往后让让,一时忘了要同他说甚么。怎知无奇一笑,温声道,“猴儿看猴儿。”抬手,用拇指抹了抹我的嘴唇。
他不笑还好,一笑,我脑筋嘎啦一下停住。我想是真醉了,看出去的无奇公子也是叠影的,金绿的瞳色看着跟春水似的温柔。我砸吧砸吧嘴,啥都没说又回过头去看戏。号称千锤百炼的脸皮子居然发烫了。看了半晌甚么都没看进去,渐渐回过神来——
你大爷!我都想装作没发生,他居然还擦了一下我的嘴!这种时候不该擦自己的嘴吗?!
我意识到我还硬拽着他的手,倒像是他从后头抱我。立时有些尴尬,赶紧放开,在衣服上擦掉满手手汗。想来想去不太服气,复又回过身也擦了一下他的嘴唇。他有些莫名地看着我,我也没说啥,再次回过身看戏。
好在我的脸皮子不是盖的,立着看了一会儿,一笑就把这事儿忘了。一会儿又拉着他看人刻木版画,搭戏台子唱戏,转了一圈,直至宵禁。无奇将住处告诉我,我俩便在一家糖画铺前道了别。
回府时尹府已经静了,据说太尉老爷子有早睡的习惯。我一人摸到后院,入了我那间破烂小屋。我觉着我没那么醉,事实上却酒意上头,噗通倒到床铺上。睡前还迷迷糊糊抓过衣服闻一闻,能闻到某个人留在身上的淡香。
唉,居然跟他的情郎用一样的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