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述相思》八月落桑神泣血

4、第四节

　　眼睛睁开时，周围景象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望见深青色袍子，慢慢将视线上移，看清衣服的主人。“莫师兄……”脱口而出，唤对方的名。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听起来那么不真切。就如他现在明明是在我面前，但心里依然是怀着几分患得患失的不真切。“你醒了……”他微笑着低头跟我说。我望着他的脸，依然削瘦，与我心里常映的那一张脸渐渐重叠，更现几分沧桑。那一刻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却语塞，一时开不了口堵得胸口生生地疼，我只是默默地望着他的脸，不肯移开一寸目光。

　　“怎么这样盯着我看，难道我的样子变化很大？”他弯着嘴角，笑着说。我的手几乎要举起来，去轻抚那张日夜思念的脸，最后还是微微颤抖着放下来，握着自己的长剑，将目光转向其它方向，“没有变，师兄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变过。”说完我即刻后悔，刚才意识模糊，竟然忘记压低声线，柔声说话的语气活脱脱就是女儿家一般。忙改变语气，故作轻松，“这么多年没见，师兄一切都好？”“你们这次来龙门助天策府剿灭叛军，要多加小心，叛军虽是乌合之众，但里面有几个确实有些真本事。”他没有答我，反倒还是在关心我。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我也没问。

　　等我运功调息之后，他便要离开，说是身为纯阳弃徒，不便再插手纯阳事务。我没有答话，听到他说要走，心如刀绞，只是痛。毕竟修道多年，我已习惯将喜怒七情深藏于心底，但一想到这一别也许再无期再会。在他即要转身起行时，慌乱开口问道，“那若再想见你……”我话没说完，他回身答道，“近些日子我都在龙门客栈落脚，去那里找我便可。”说完，他转身离开，愈行愈远，直到从我视野中消失，都不曾再回头望我一眼。

　　此番不期而遇，更让我肯定师兄在我心目中何等重要，更让我决心掩藏自己心意。唯有保持这份距离，才能与他维系住一段兄弟情谊，才能让他记得我，还能对我微笑。

　　我跟其他纯阳弟子汇合之后，稍做整顿，便向天策军营出发。当天夜里我们便突袭了叛军军营，势如破竹，声势迅猛，杀得叛军措手不及。翌日清晨，我军大胜。清点战场时，发现叛军东帐后面死了一个身材彪悍的大将，有人认得他是叛军的左元帅，武功非凡，前几次跟天策军的较量都是因他一人而吃了败仗。但他又不是我们这些人杀的，我上前去检查了尸身的伤口，都是剑伤。纯阳弟子里能有此等功力的人，可数。

　　一定是他。我微微笑了，他说过不插手，但还是先帮我们除掉一个麻烦。我跟领队的师侄告假，一个人去了龙门客栈。于公于私，都想再见他一面。

　　他果然还在龙门客栈。一见面，他过来牵我的手，引我到一张桌前坐下。“我们师兄弟多年未见，今日可得好好喝一杯。”说到喝酒，我苦笑一下，他见我这副模样哈哈笑道，“知道你不会喝酒。不过这家客栈有一种西域葡萄酒，芳香甘甜，跟中原的酒味道不同，你尝看看。”

　　尝过他介绍的葡萄酒，味道的确不错，几乎没什么酒味。“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酒时的情形……”他握着酒杯，突然提起旧事。“那么久，我都不记得了。”我望向旁边，故意这么说。“是吗？”他望着我，语气有些失望。

　　怎么会忘。那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除了今天之外的唯一一次。在山上是不允许弟子偷偷饮酒的，但是莫师兄他竟然将酒藏在葫芦里。有一天半夜，他突然找我出去，在我屋外敲着窗框。我换好衣服跟他出去之后，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结果他只是说有好东西跟我分享。“你不是问我装了什么在这里吗？”他拍拍挂在身上的葫芦，冲我神秘地笑笑，“现在给你见识一下。”

　　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说酒好喝。我只喝了一口，就哇地吐出来，又辣又呛，难以下咽。他却拍着我的肩膀，“不会喝酒，算什么男子汉。”被他一激，我抱着葫芦，灌了自己一大口，吞下去之后，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就只觉得胃里烧得厉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躺在自己床上。

　　“不知道这么久，你的剑法有没有生疏，一会喝完酒，我们去外面切磋切磋。”他用酒杯轻撞了一下我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我也举起杯子要学他的时候，他补充道，“你酒量差，就不要学我，慢慢喝，免得醉。”我回以微笑，坚持一饮而尽。我们一边聊着一边碰杯。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便看到满天繁星。再一看自己正**在莫师兄的肩上，和他一起睡在屋顶。而他还在睡着，没有醒。我揉着额头回忆着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只剩下片段的画面。是我要给他看已练到炉火纯青的梯云纵，便一跃上了屋顶。站在上面摇摇晃晃，还冲着师兄挥手……真是不堪的画面，又接着想起似乎还有我搂着师兄的脖子，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的情景……可是我怎么会哭呢，难道是做梦？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的，不似有哭过的痕迹。

　　夜风微凉，我扭头看见师兄躺在我身边，安静地睡着。禁不住将呼吸放慢，离近些望着他的脸，听他均匀的呼吸。这样的距离，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别过一样，昨天还一起在山上练功……曾经多少次我在心底假想着，如果当年也鼓起勇气跟着师兄一起下山，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可是也仅限于想想，就算此刻时光倒转，回到十年前他下山的那天，我依然只能躲得远远的。

　　他似乎快醒了，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我赶紧坐正了姿势，一把按到放在身边的佩剑。冰凉的剑鞘提醒我，明**天亮便要返回纯阳宫复命，竟忍不住轻声叹息。抬头望着大漠的星空，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

　　“这么重的叹气，是有心事？”师兄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心里一惊，袖子一扫，竟然把佩剑扫落下去，砰地砸在地上。我低下头，没有回答。剑不离身，是每个刚入门的纯阳弟子必修第一课。我越是尽力想在他面前表现得自然些，却越是出错。师兄起身，向我伸出左手，轻松一笑，“敢不敢跳？”我也笑了，起身将手按在他掌心，然后一起飞身跃下屋顶。他帮我捡起佩剑，开口道，“夜已深，不如早些回去吧，不耽误你的正事。”“正事？”我皱起眉头，小声嘀咕着，“回去也没什么正事。”“明天早上我就要回昆仑，下次见面就不知是何时……”师兄的话，更是让我有些心慌，胡乱地答着，“是吗。正巧我们明天早上也要回纯阳复命……”

　　他将我的剑递了过来，“那，你自己保重了。”他的微笑如故。我接过剑重新佩好，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低着头，“师兄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