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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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冥王见没了庇护，欲猫进一旁的乱石堆，却被红云扯住腰带，强行拽了回来，安慰地拍着他的哆嗦得厉害的肩，腾出拉腰带的手捏着他的死灰般的脸，笑嘻嘻道：“莫怕莫怕，我已法力全无，不会伤你分毫。你且派两个差事于我，好好将你这幽冥界打扮打扮。”
冥王深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哪敢遣她做事，只管好吃好住的招待着，让她冠名当个荣誉监工。
由于冥王深明大义，她手下便有两个头上长犄角，浑身黑黢黢的小鬼。一个叫来得快，一个叫去得慢。这两个小鬼风风火火地指挥开渠引水，修复了轮回池。又在彼岸种植火红的曼珠沙华。由于他们的聪明机灵，红云终日里东游西荡，喝得酩酊大醉归来。地藏王相劝，她多半撒泼打诨。偶尔大放“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亦或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类的厥词蒙混过关。
劝的次数多了，红云也忌惮地藏王会偷偷向佛陀告状。终于在某日，念起自己的监工职责，兴致盎然地跑到三生石林查探。
原本的石林，细看杂乱无章，却别有洞天，每块石头根据人的生辰来分，而每个人又根据百家姓排序，可所谓乱中有序，妥妥当当。旁人晓得门道，决计不会迷路。
红云信步入浩劫后的石林，碎石七零八落，乱石怪相丛生，满目疮痍中一时失了方向。若是以前，她定会任尔东西南北风，一掌劈开岩石缝，打出条康庄大道。可如今委的再无法力，只得边喝着酒，边在石林内兜兜转转，估摸着走了两个时辰，连个游魂都未瞧见，却瞧见犄角旮旯处，一块奇形丑陋的小石头上字迹异常殷红：
“我爱她，可我不能对她说，就像黛色参天的菩提树上，永远不可能结出相思豆。
我爱她，可我不能对她说，就像晶莹的露珠，永远也见不到煌煌的晨曦。
我爱她，可我，真的不能对她说。怕只怕，说了，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倒也新鲜！三生石上原是些冗长的公文，大多用词乏味，看一个时辰，就让人哈欠连天，可这碑文写得甚是小资有趣。
红云咯咯笑了起来，笑得烟烟霞霞。良久，心中竟泛淡淡的痛，针戳般的痛，隐隐的，好不舒服。遂狠抿了几口酒，让甜酸咸苦涩与舌苔上的味蕾纠缠一番，才咽入喉管。
好酒。
未曾想这苦寒之地竟有如此好酒！余香悠长，豪无邪杂气。
那冥王实在委屈，此等好酒匿于家中酒窖多年，被红云淘了出来。可惜了那半坛子酒，自己只能在一旁贪婪地嗅上一嗅，浓郁的酒香至今还萦绕在他的鼻腔内。
酒劲上头，红云想着好歹她已成就了阿罗汉果位，该开导开导此一位红尘痴傻之人。
于是乎，胡乱地刻了几行狂草上去：
“欲海情波似酒浓，清时翻笑醉时侬，
莫将粒粒菩提子，化做相思红豆红。
几年露珠出尘寰，浊世何方乞九还，
一笑拂袖高卧稳，龙归沧海虎归山。”
写完后，甚是满意。又灌了几口酒，人迷迷瞪瞪起来，踉踉跄跄有些撑不起身子，便抱着酒葫芦靠着石头半躺在似火的曼珠沙华上，一枕沉酣。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醒来时幽冥界一如既往的黑。红云半阖着眼，远方暗河黑水潺湲，有一抹明亮渺渺而来。
她慢悠悠地踱到了岸边，缓缓驶近的一叶扁舟上立着两个小鬼，一个掌灯，一个掌舵。
“红云上仙，您可让我们好找。”提着纸灯笼的去得慢用极低沉的声音道。听调调，他显然不开心。
正所谓经红云前些日子那么一闹，这九幽之界，无鬼不知，无怪不晓，有个叫红云的女子甚是厉害，她一生气，抽干了轮回池，扒光了彼岸花，推到了三生石，还杀了不少同类，连冥王也被她打得重伤在府邸修养至今。
口诛笔伐的威力是惊人的，即使如今的她纯良如兔，那些个妖魔鬼怪俱恐避她之不及，躲到三尺外，大气都不敢出。可这一个点儿大的小鬼，胆敢嗔怪她，这使她有点来劲。
红云轻松跃上扁舟，立于船头，乌发凌乱而飘逸，绛衣艳如血，面容白似雪，亦仙亦妖。
来得快用桨轻轻点了点沿边的石头，船慢慢离岸，他开始划桨。
红云昂起头，高举的酒葫芦一倾，顷刻间，酒肆意地流出，灌入嘴中。
良久，纤手轻扬，媚眼轻睨着去得慢，懒懒地问道：“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来得快划得更勤。
红云继而一笑，笑得嫣然，酒续淌出，淌得畅快。一丝晶莹的酒泽从她的唇畔溢了出来，沿着喉咙滑向衣襟深处。
去得慢喉咙紧了紧，偷觑了眼来得快，即刻傲然挺起胸膛，毫无畏惧。那架势颇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态，倨傲道：“你亦可知，经你一闹，人间错了多少生死，乱了多少因缘，增了多少恶鬼？”
这些皆是事实，鬼门关的看守被她打死了不少，许多恶鬼趁乱逃入人间。
倘若此番话出自佛陀之口，红云自是受用，可出自于个小鬼之口……
红云全然不理睬他，只将他凉凉晾在一边，抱着酒葫芦醉卧于船头，骨节鲜明的食指遥遥晃晃地指向湖面上漂浮着的一堆密密麻麻形成条状绵长的不明物，打了个酒嗝，问道：“那些是什么？”
粗看似是湖面的蓝藻，浮浮沉沉、飘飘荡荡一大片。细细看来，有乐器、画册、舞鞋、器皿、毛笔、兵器、玉玺、皇冠、权杖等等包罗万象的东西，犹如巨大的垃圾带。
这些身外之物怎么能带到轮回池来？六道之中不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吗？
去得慢头似是气得不行，扭头不想搭话，只是又朝来得快望了两眼，方干巴巴回道：“那些都是阳间人未达成梦想。”
红云若有所思。哦，都是些被人类遗失的梦想啊！
“是呀，”开得快放下桨，指向死亡灵，淡淡道：“从前一周一次，现如今，清道夫每日必要打捞，否则就漫到岸上了。”
船微微惯驶，红云顺手捞上来一把断弦古琴，池水寒刺骨，已无仙法护体的她，手指冰冷。
“你们如何处理这些梦想？”她闷闷地问。
去得慢用鼻子哼了下，冷飕飕道：“自然是丢入岩浆炉焚烧。”
红云扶额，还能怎么处理，难倒造个博物馆，帮他们存起来吗？
喟叹一声，感慨道：“世间美念，尽为池上浮尘。草草劳生，一团烦恼。”
“好个一团烦恼！”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东方传来。听上去有些苍老，却中气十足。
红云支起颔颏望去，太上老君腾着团紫气向她飞来。
小舟轻摇了几下，继而平稳。
“小茉莉，不，红云，五百年，终于找到你了。”老君颇为激动。
老君面容依旧，红云有些恍惚，昨日种种譬如一抔净土，消散于风尘中。五百年的时光倏忽而过，似水无痕，心中竟出奇的平静。
她慵慵懒懒地拱手，问道：“老君，找我作甚？”
太上老君笑兮兮道：“无事，无事，那天庭甚是寂寞，听说你得了半坛子‘偷天日’，特来讨杯喝喝。”
红云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原来里面装着大名鼎鼎的“偷天日”。
说到这酒，还和玄峰扯上点干系。
“偷天日”是酒仙李白花了一百年酿制的绝品，出窖那天，众仙友们慕香而来。李白甚是尴尬，因为他笼统就酿了三坛子，一坛给了天帝，一坛给了西王母，还剩一坛哪够这么多人分，于是乎他打着“欲饮此酒，摄天日来换”的幌子作推脱。
谁知，竟真有个不知死活的乌鸦精为了此酒去偷天日，这一偷惊动了天庭，那乌鸦精虽未遂被抓，然李天王究其缘由，李白难逃一番斥责。
几百年后，魔王挑衅，天魔两界大战来临。玄峰是司部战神，理当先锋，出征前，天帝将此酒赠予玄峰，祝他早日凯旋归来。
未曾想，没过几日，千里眼顺风耳来报，说是玄峰和那魔王在魔界煮酒论英雄，成了拜把子兄弟。一场浩劫因此酒化干戈为玉帛。天界众仙大喜，太上老君系以诗曰：“壶中偶放偷天日，照破乾坤无是非。”因而此酒闻名天上地下，故取名为“偷天日”。
好酒固然是好酒，然，想那500年，红云和老君相处得确是不错。右手臂一张，拖曳的袍袂如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地将酒葫芦甩给他。
老君接过葫芦，舔着脸挨着她坐下，热络道：“何止凡界，一团烦恼。现如今的天界也是一团烦恼。
听闻你渡劫醒来，司命星君怕得跳了人间道，天帝天后逃去舍卫城。最恐怖的是前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小神仙被杀。起初，我们当是应劫而亡，可那死相太可怕，不是五雷轰顶，火烧灰烬之态，而皆为车裂，血染瑶池，腐臭连绵，有的连尸首都凑不齐，大神小仙们各个自危……”
那天界，红云是待过的，寂寥压抑变态，跟富士康有的一拼，小神仙们不堪重负，挥刀自戕也未可知。再者说，那些个假正经死活与她何干？倒是传说中的诛仙狂，红云很想结识，拜个把子，喝喝花酒，探讨下诛仙的乐趣，也是人生美事一桩。
因而即使老君将那故事说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红云还是想打哈欠，却不好意思，用袍袂遮住半张脸，硬抿着嘴，眼中憋出一眶泪。
看他那架势，没一两个时辰刹不住车，红云无奈，将手搭在老君的拂尘上，翠眉轻扬，打断他的侃侃而谈，阴测测道：“那，玄峰上神，还安好吧？”
唯有一个名字能让她振奋起来，他要死了，她愿意放三百年的鞭炮。
一舟的神鬼倒吸一口气，来得快开始更拼命地划桨。
老君面露难色，绞着白髭须，嗫嗫嚅嚅道：“……500年前，玄峰上神带着你的芳魂冲出斩妖台，从此了无音讯。”
500年前，那人的话仍字字在耳：“我等茉茉飞仙，等了2千年。谁料想天劫那日，这妖女将将抢了她的肉身，使得她魂魄不知在何处飞散。为今，只能欲先取之 必先予之。好好供养着那妖女，权当为我的茉茉找个护体工具而已。”
500年后，仇恨在时间里慢慢发酵，越来越浓。
野风吹得酒意散去，恨意奔腾，红云咬紧银牙，思忖道：好个上神，倒是躲得彻底。待我抓到你，拔皮抽筋挫骨，也难解其恨！
她半眯着的星眸澎湃着凶光，握起拳头，纤细的手指咯吱咯吱作响，一舟的神鬼抖了抖。
老君眼皮突兀地翻跳着，丢下酒葫芦，寻了借口告辞，却被红云反手扣住，半阴半阳，怪里怪气道：“老君，500年未见，红云甚是想你，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太上老君的眼皮跳得更欢。
“我且问你，那天帝可知我是红云转世？”
扁舟晃了晃。
“……”
“既是知晓，为何将我心中埋下噬魂针？”
扁舟又晃了晃。
“……”
老账可翻得，船可万万翻不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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