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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顾七 ...

  •   去年九月的时候,我们单位领导想把八十年代风格的门脸翻修翻修,以配合即将到来的国庆检查。于是找了个施工队日以继夜的赶工。我第一次看见顾七就是在门口的工地上。
      当时我天天坐119路上下班。而119路以全市最挤,司机最流氓,小偷最狂闻名于江湖。
      最后一点是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才顿悟的。我看见只猥亵的手伸进某大妈鼓鼓的背包时,作为一枚刚参加工作的热血小钢炮,我指着那丫喊,“嘿,干什么呢?”
      接下来的情形就出乎我意料了。
      被偷的大妈喏喏不发一言,偷东西的倒炸毛了,“瞎喊啥,作死啊你!”他掳胳膊网袖子骂骂咧咧地叫着,“他妈的叫你多管闲事,欠收拾?!”
      哈,我气乐了,“怎么招?你还想动手?”
      小偷很狰狞,“妈的,别看你是女的,老子一样揍!”
      车内一片寂静,连刚还在嚎的小孩都闭上嘴不敢哭了。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凉,这就是见义勇为的傻缺下场啊李珮,你武打小说看太多了!
      “怕你啊?”我心一横就说,“呆会下车练练,谁不下谁是孙子!”
      那小偷肯定是没碰见过象我么嚣张的,满脸“老子看见了外星人”的表情。但他肯定觉得被个女人叫阵太没面子,于是很激动地响应道,“行!你等着!”
      不过两三分钟功夫,枫台站到了。后门一打开,我夹杂在滚滚洪流里施施然下了车。
      回过头一看,嘿,那小偷还真跟下来了。哎呦,还是两个人。
      前面说到我们单位正在搞面子工程,所以呢,我把袖子一挽,抓起半块砖头就喊,“王哥!宋哥,抄家伙!”
      啊,有一点我忘了交待,这站下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我们单位的,而且你知道我叫的那两人干什么的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一个教拳击,一个教柔道。
      这回明白我为啥敢单枪匹马叫嚣了吧?你们当我真傻啊。
      以后痛打落水狗的事我就不说了,总之那俩孙子被十多人集体弯腰捡砖头木棍的阵势惊着了,见势不妙转身就跑,那叫一个动如脱兔。
      我抡圆了胳膊,啪叽把砖头就扔过去了,“喂,有种别跑啊!”
      俺同僚纷纷效仿,一会功夫砸得方圆百米内尘土飞扬,基本看不着人影了方才罢手。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李珮,你胆子挺大啊,平时真没看出来。”宋哥拍我肩膀。
      “得了,她就一个字,虎!”王哥冷着脸,“你再多管闲事没人救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教训小偷轮得上你嘛!”
      “我错了还不行,”我抱着脑袋装可怜,“都别骂我了!”
      围观人等缓缓散去,我发现自己又闯祸了。
      门口原来垒得整整齐齐的东西,被我们丢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工地负责人韩胖子会不会暴跳如雷?
      得,过完英雄的瘾还得修理烂摊子。
      有人抢走了我手中的砖头,“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不好意思了,“大哥,还是我自己来。”
      那人笑,“没啥事,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你再不打卡要扣工资的。”
      ……还真是,我叹了口气,“那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那人说,“姑娘,你是姓李吧,祖籍沧州?”
      咦,你怎么知道?
      “我叫顾七,”他说,“替我问李老爷子好。”

      知道我的姓不奇怪,可知道我祖籍就很奇怪。就算他和我家老一辈认得,也不该联想到我身上啊?
      “爷,你认识叫顾七的人么?”我拨电话。
      “什么七?不认识!”老爷子中气十足,“我正下棋呢,没事别老打电话费钱!”
      他居然给挂了。
      我怒了,继续打,“他叫顾七,问候你好呢!”
      老爷子想了一会,“哦,是小顾家啊。你去问他顾持邦还活着不,还有气儿的话就到东北坐坐,我请他吃猪肉炖粉条!”
      又挂了。
      我爷讲话就这土匪味,改不过来了。但他证明了一点,顾七是我爷故交的后代。
      接下来几天我和顾七并无交集。我依稀记得他穿的是件特普通的红色背心,有时候站在窗口就下意识地去看他在哪里。他身材瘦小干瘪,面色漆黑如非洲兄弟,干的又是抹水泥砌砖之类的杂活,真属于扎进人堆看不见的。
      又过了两周,单位发端午节的福利:两袋棕子。
      我想了想,决定给顾七送去。虽然礼轻了点,但好歹表个心意不是?何况门口那活儿马上就结束了,以后也很难再见了吧。
      结果正翻塑料袋的功夫,楼下忽然暴发出山呼海啸的喧哗声。
      我探头一瞧,杯具,眼神不好,啥也看不清。
      “宋哥,什么情况?”我问左边窗户里探出来的同志。
      “好象是韩胖子欠农民工薪水,闹起来了!”小宋很邪恶地兴奋,“会不会上城市速递?”
      这人真塌么没爱心!我送他个白眼。
      跑到一楼的时候,王哥勒令谁也不准出去,而且他已经向校长汇报过了。
      “报警了没有?”他喊。
      “早就报了,可警察不来啊。”人事的小卓妹妹娇滴滴地说。
      “接着打110,就说要死人了!”王哥很生气,“隔一条街都不过来,什么玩意儿?!”
      透过玻璃门,我看见顾七蹲在人群靠后的地方,安静地抽烟,脸色很淡然。也许,这不是他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情了。
      说实话,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或许是同为天朝屁民的悲哀吧。
      事情越演越烈,在警车来之前,韩胖子的保安和农民工队伍里都有人见了血。直到尘埃落定,我们领导才姗姗来迟,把刚从警局出来的韩胖子骂个狗血喷头。
      可谁不知道韩胖子是校长的小舅子?
      下班后,我拎着棕子在工棚间流窜,终于找到了正收拾行李的顾七。
      没等我说话,顾七就抬起了头,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是你。”
      “给你的,过节了,我发的棕子。”其实里面还有我包的五百块钱。
      顾七没有犹豫,很爽快地接过来,“谢了。”
      “呃……我爷爷说,认识你家一位叫顾持邦的前辈。”
      “他是我爷,”顾七晃晃袋子,“你送我的东西太多了。”
      “哪有啊,我爷爷还说要请你爷爷吃猪肉炖粉条呢。”
      我俩一起笑起来。真奇怪,虽然我没见过他几次,但感觉上象认识了很久似的。
      “哎顾七,我老想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祖籍是沧州?”
      顾七却不肯说了,他做了一个掷东西的姿势。
      ……不明白。
      “你以后会明白的,”顾七说,“李珮,你胆子大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顾七扑哧一笑,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够爽快。”

      “你上楼后推开窗子,冲我挥下手就可以。”顾七站在我宿舍前,“今晚我会找你,但不会太晚,大概七八点吧。”
      “然后呢?”我满头雾水,忽然想到管宿舍的大妈可不是吃素的,连忙提醒他,“你到时候打我电话,这里不让男人进的。”
      顾七笑,“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切,还藏着掖着的。却听他忽然问,“李珮,你要是怕了,就当没这事儿吧。”
      “才没呢。”我不乐意了。
      “……你那儿有计算器嘛?”
      “啊?”这话题转的,哪跟哪啊,“没有,你要用?”
      顾七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吧。”
      我住在七楼。每爬个台阶,我就奇怪一回。这个顾七,神神秘秘的,到底想做什么呢?
      当我从窗户探出头,楼下的人悠闲站在树影里冲我微笑。或许是我眼花了吧,顾七一瞬间就从我面前消失了。

      晚八点,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我听见有人在敲窗。
      我刚呼地从床上翻身起来,有人轻声说,“李珮,是我。我进来了?”
      “恩。”
      我没有听到他开窗的声音,更没看清他的动作,窗帘一抖,顾七竟然已经钻了进来。
      世界太塌么到处是奇迹了……啊,不对!
      我惊出一身冷汗,“顾七,我住在七楼啊,你怎么上来的?用飞的?”
      顾七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我祖上传的一点末梢本领,没吓着你吧?”
      末梢?大哥,这应该叫绝技吧?
      “我……我是想让你帮我算算这个。”他避开我激动的目光,低下头解开紧紧缚在腰间的黑包,取出几张旧稿纸。
      我接了过来,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
      王东诚木匠 150元 6.14-7.20
      李海抹灰工 180元 5.3-6.31
      ……
      “是我工友们记的工资条。我小时候很皮,脑子又笨,没上过几天学。”顾七显得局促不安,他不停地偷眼看我的脸色,象是怕我生气,“我算不明白每个人应该是多少钱……”
      怪不得上午提什么计算器!我好笑地望着他,“就这事啊?好,我帮你算,你演示给我看怎么爬上来的就行。”
      说实在的,我有够没眼色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提出的是多让人为难的要求。
      但顾七丝毫没有犹豫,很开心地答应了。
      我要求他到沙发上等着,自己打开电脑用计算器开工。
      每算完一个人,顾七就把我报的数记在另一张纸上,小心地从腰包里拿出人民币反复数着。没有问题的时候再另外包好塞进腰包里。
      他事先还准备了不少零钱,我有时会看到几枚硬币闪着银光从沙发边缘滚落。但在它们马上掉在地上的时候,总会被只手会轻巧地捏住。
      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
      “顾七,你的钱是哪来的?”
      顾七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从该来的地方来。”
      “可……可这是……这是……”我压低了声音焦灼地说,“你们可以走法律途径的!”
      他摇摇头,“事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们都等不了了,老婆孩子在家里等着吃饭上学呢。”李珮,你相信我,我只拿走了我们应得的。顾家的人学艺前都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发过誓,若是做了坏事,丢了下五门的脸,就不得好死。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牵连别人的。”
      他站起身,把东西都收拾好。突然冲我抱了抱拳,“麻烦你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到你家老爷子那里讨教几招长拳的。”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翻身从窗前折出。借着月色,我看到顾七头下脚上,犹如一只大大的壁虎紧贴在墙壁之上。
      他双膝微弯,两腿夹住排水管,用脚尖勾住砖缝,左手向前探路。看得我一颗心象吊在了嗓子眼,他不会掉下去吧?
      然而,顾七的姿势虽然古怪极了,却有种奇特的韵律美。动作与动作之间,流连快速、迅疾骇人又扎实稳健,将两种极端演绎到了巅峰。我几乎有了错觉:无处不在的地心引力在他身上消失了,要不然,怎会有人将奇险万状之举表达得跟如履平地似的?
      顾七爬了几步后,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挥了挥。
      我知道他是在告别,因为他马上加快了速度,将双手在身前不住地交替,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有个纸包静静躺在床头,里面是我塞进粽子盒的五百块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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