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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商队
图坦卡蒙执位第六年涨水季第三月
当今各国之间,最负盛名的商会便是以源于腓尼基的雪松商会和源于塞浦路斯的海星商会。雪松商会已经建立百年之久,向来偏重于黎巴嫩、叙利亚、巴勒斯坦与埃及之间的生意;而海星商会则是近两年来声名鹊起的一个新兴商会,刚开始只是着力于联合西泰、塞浦路斯、腓尼基、埃及各地的坐商,共同分享利益,最近更是把目光投放到了巴比伦、亚述着一些内陆国家,隐隐有压制前者的势头。
时值涨水季的第三月,尼罗河水携带着腐殖质不断从上游汹涌而下,这些丰厚的物质让河水变成了淡淡黑褐的颜色。在下埃及逐渐变得平缓的河流让纸莎草和芦苇有得余裕,在泛滥区形成了茂密的一大片。此时,一队行商的驼铃在风吹草影和散落的棕榈树、枣椰树之间悠悠地传来。
按照中国的阴历算来,此时正是三伏天气,尽管下埃及已经比上埃及湿润多水,却也不解暑气。蒸腾的尼罗河水更让空气中充斥着腐殖质的气味和闷热的湿气。随队的商人大多也是懒洋洋地行进。尽管在上一个城市已经卸下了大部分从海上运回的物品,却又携带上了新的货物继续向埃及最大的绿洲法雍进发。
突然,几声慵懒的呼喝打破了平静,寻声望去,原来是队伍最后的一个穿着叙利亚式样的衫裤的年轻女子。
“悟空!”女子叫道。
不一会儿,走在前方的一匹赤红大马退了下来,上面稳稳地骑着一名英气勃发的青年。他也穿着叙利亚式的粗麻连身衣服。虽然已经是沾满灰土,却似乎是穿这天下最干净的衣服一般轻松自然。松松挂着的襟口中露出利落的锁骨线条和结实紧绷的肌肉,肤色十分健康光亮。他笔挺的眉宇和鼻梁衬出深刻的眼廓,黑亮的长发随意地在背后束成一束,显得极是潇洒。这个随性自由的青年,此刻却两眼望天,显出心中些许无奈。
他来到女子旁边时,问道:“又怎么了。”
女子嘻嘻一笑,递给他一个装满银器的大麻袋,说道:“扛着它,下来,走到傍晚再休息。”
看那叫作悟空的男子翻了个白眼后,还是乖乖按她的话去做了,她又叫道:“悟净!”
一个骑马的金发青年很快出现在她身旁,定睛看去,只觉得那叫做悟净的男子是个不应该出现在商队中的人物。因为那一身的优雅和淡然的气质,似乎不曾被行商的斤斤计较和劳累辛苦所沾染半分。尽管身上的衣物已经风尘仆仆,那一头浅金的长发却仍然一尘未染般反射出灿烂的光色,身形虽然似乎很瘦削,仔细一看竟也是锻炼得十分扎实敏捷。
女子又从旁边一头骡子身上解下一大麻袋货物递给他,笑嘻嘻道:“你和悟空一起走吧,傍晚再休息。”
“悟净”却仍是那种甘之如饴的微笑。他轻捷地下了马,把麻袋利落地扛在肩上,一派悠然地追上走在前面的“悟空”。“悟空”本也已经比常人要高上七八指,但是和金发青年一比,却又矮上了三指的高度,他英气沉稳的神态和金发青年那悠然写意的气质又是各异的风格。
年轻女子一派轻松地骑在马上,看着这两个将近三年的时间里一直同行的旅伴,不禁好笑。她正是当年带着西提、迪兰、塞兰出来历练的秦简。两年时间一晃而过,秦简变化不大,西提却已不再是两年前那瘦小老成的少年,迪兰也不再是卧床数年不起的病患。现在看起来,迪兰倒像是三人中的长兄,西提和秦简则像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同辈。只是秦简眼中不时闪过深沉而且充满智慧的光芒,这却不像是她外表年龄就能拥有的。
西提和迪兰变化虽大,处境却也不比两年多前好多少,这自然要归功于她别出心裁、随时随地进行的文教体育锻心炼等等。
将近三年的旅途漫漫,逐渐学会享受人生的秦简更是利用一切条件娱乐身心。当年刚从舍易斯出来“闯荡江湖”时,秦简就想到要为各自取个假名,毕竟舍易斯州长之子和曾名动一方的才子的本名极有可能泄漏他们的来历。
当时正和三人讨论间,见到沼泽地里的牧猪人和猪群,她便立刻想到猪八戒,然后想到西游记,然后力排众议,让瘦小的西提当了孙悟空,安静沉默的迪兰当了沙悟净,只是苦了脸上总挂着笑的塞兰,就委屈他当个猪悟能了。所幸她既然不是男子,并且也不是光头,那个唐僧也就轮不到她来当了。
这时,迪兰已经追上西提,侧头看看西提,突然问道:“你心中有事?”
虽然西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敏感如迪兰又怎么会忽略过他眼底的不快?西提诉来知道迪兰的细心,也不瞒他,说道:“你不觉得秦简这几日治疗的人太多了些吗?”
虽然秦简经过几年的调试,已经能掩饰得十分完美,但西提和迪兰是什么人物,相处日久,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两人细想之下,却发现她果然是治疗人多,满月时的不适就更为严重一些,生活轻松则几乎可以像是没事一般。
“是有点多,但是我们有什么办法?”
“劝她也不听。”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西提不再像两年前那样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把秦简称为“老师”了。秦简虽然更喜欢这种随意相处,也任由他直呼其名,却也不忘记小小调笑他一番。有一次秦简好笑地说他:“人长大了,不甘心把一个比你矮小的人叫做老师了。”逗得他满脸恼怒,但最终什么都没反驳。
西提又道:“塞兰要在这里,我们还能以三人之力稍微打击她嚣张的气焰,但是……”言罢,露出怀念的目光,迪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莫测高深地径自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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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终于来临,商队围成一圈燃了几堆篝火安顿下来。土地已经都被淹没了,干地上偶有几处茅屋却都是从低地里搬来的农户,反正大家都是惯了风餐露宿的商人,也不讲究吃住,只求能有个干地容身就行。
负责护卫的和正职的商人三五成群的坐在一起。秦简一群却各做各的事情,他们已经随着隶属于雪松商会的各个行商队伍往来各地有近两季的时间了。每换一个队伍都是以随队医生和叙利亚佣兵的身份加入。他们在这支专职往来于腓尼基和法雍间的商队里也不过呆了半个月的时间,西提却已经和其他人打成一片了,现在正和其他人攀谈着各地的风俗地理。迪兰则自去找来合用的木棍,斜支起一块毡帐,又在地上垫些芦苇,就算三人的露营帐。
秦简不愿与太多的人有过深的交往,自己退了出去,走到堪堪能够看到营火的地方,找了一处茂密的芦苇丛旁坐下来。
远远听到喧哗和歌声,随着悠远的营火似乎都像隔了一个世界一般,心中只是一片宁静。
“靠水这么近,就不怕鳄鱼来叼了你走么。”西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虽然他的脚步十分的轻,轻得不但不像一个有着健康体魄年轻男子,反倒像是夜中黑猫。但秦简早就知道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也没惊讶,也没转身,淡淡地道:“只要警觉一些就不怕了。”
西提在她身边找了一块干地坐下,凝望她的侧脸,突然问道:“你不舒服?”
秦简奇怪地转头觑他一眼。她头几天没睡好,现在的确有些不适。只是几年来也渐渐练就了精湛的掩饰功夫,除非失去意识,否则不管怎样也不会让人看得出异常。只不过在这种时候她比较喜欢独自一人呆着而已。
西提这小毛头,断然不可能看出的。下了这个结论后,秦简轻笑道:“你说我不舒服,那我就不舒服吧。”一脸的逗弄。
西提深深看了她一眼,回头看着芦苇间的水泽。
秦简也懒得找话说,靠在他肩膀上阖上眼,这些日子一直东奔西跑,少不了和迪兰、塞兰、西提相互依偎取暖的经历,久而久之几个人也就没了避嫌的念头。
就在她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打个盹的时候,西提突然问道:“你好像不喜欢和外人交往?”
这是当然,一来这个时代就攀上了提斯特拉、普拉美斯、迪兰、西提这样的麻烦人物,时时刻刻都要为该不该尽全力帮助他们而费神,再多深交几个可不是麻烦死她么,何苦自讨苦吃。
但是这些计较却不能说出,秦简想了想,找到一个不算谎话的理由,说道:“我要呆在那里,迟早要被他们逼着唱歌。”
西提侧耳听了听远方传来的喧哗,奇道:“他们唱得不难听啊。”
秦简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他们唱得难听,是我自己五音不全,就怕他们听了会浪费刚吃进去的晚餐。”
她虽然通些音律与器乐,但是用手演奏是一回事,用嗓子去唱却是另一回事。以前父亲说谈古琴能锻炼手指的控制与灵活,所以练到略有小成。但是提到唱歌,父亲却说,要练呼吸吐纳,不如直接吹笛潜水。毕竟她是个人不是神,没有那么多时间什么都学,于是到现在,要让她用嗓子正确发出平上去入四调之外的音阶,却是常常不准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有了很多的空闲时间,也该练练这个薄弱环节了。她的音高和音域没有问题,缺的是操控嗓子的经验。如果练得熟了,还可以顺便练习一下口技,以后也好假装别人的声音语气。
西提哪里知道她心中转的念头,愣了一会,到得理解了她语中的自嘲,却开心地哈哈笑了起来。
秦简从他肩上抬起头,坐直腰瞪他道:“怎么,不会唱歌有这么好笑?”
“不是不是,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西提见她不悦,连忙摇手道,“但是只要有唱歌的心情,当然就能唱得出来,哪里有那么多顾忌的。不如现在趁没人你来试试音?”
她眉一跳,道:“你不是人?”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你明明就在这里。”秦简撇过头去懒理他。
一抹温柔的笑意在西提脸上泛开,犹豫了一下,突然大着胆子从背后捂上秦简的眼睛说道:“哪,现在开始我也不说话,你也看不到我,可以当我不在这了吧。”
这难道是西提版的“掩耳盗铃”?秦简好笑地想到那个典故,却不答话,嘴角渐渐翘成一条充满危险意味的斜线。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一个肘撞就招呼到了西提身上,倒像他自己过来喂招一样。
西提痛哼一声,松开手弯下腰去,恶狠狠地盯着慢慢站起身的女人。
秦简转过身来,发丝在轻微的河风中拂起,淡淡的笑挂在脸上,只听得她说道:“悟空,为师要治你还是有很多种方法的。”
言罢转身走向营地,一句笑殷殷的话留在身后:“小猴儿,就让你当一回老师,明天起教教我你那几下猿啼吧。”
西提抚着腰,慢慢放松身体躺下地,不禁苦笑,难言复杂翻涌的心情,自嘲道:“还当我是小孩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