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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终章 天上人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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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太史令柳大人奏《君策》一书编修整理完毕,请陛下示意是否署名。”迹部停了手中的笔,一时无声。传话的宫人见帝王不说话,面上又看不出什麽所以然,心中忐忑不已暗暗看向一旁的右丞大人。忍足心下了然,正要打发人下去,迹部终於开了口,只简短两字。
“知己。”
说完又提笔继续。忍足敛目,见那宫人似乎有所疑虑,便示意他随自己出去。
“陛下忙於政务,不便打扰。《君策》署名‘知己’,是陛下的意思,你只管如此回复柳大人便是。”小官领命离去,忍足又折回殿中。
座上之人已经称帝,原本该戴冕冠的,他也不喜欢,不过发髻高束却不再排斥了。这改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是让人一句话卡在那里──说不出来又咽不回去。
像是想起什麽,忍足走到侧案犹疑一下正要开口,帝王首先发语问道:“你将慈郎,送去哪里了。”迹部没有抬头,忍足轻轻舒了一口气,沈声道:“他死了。”
很熟悉的句子。
真熟悉。
迹部慢慢搁下笔,手肘撑案抬手覆在额际,宽大的袖遮住了大半脸孔,忍足抬头看他,两人隔著金阶一上一下静默无语。
“你出去。”
这是迹部征战回来後两人第一次的私聊。
没有选什麽依山傍水东龙西虎的风水宝地,不仅不是所谓风水宝地,大概还称得上是比较避讳的地方罢──将阴宅建在山谷中,是南地人很忌讳的事。迹部拎著坛不知道什麽名字的酒随意地在无名碑前找了块儿石岩坐下,也顾不得那石头上还夹生著杂草了。
拎起坛子猛灌一口,迹部微抬起坛底告慰“故人”。酒水淌下溅起水花,又没入泥土。
“喂,手冢。”迹部扬起下颔:“你很大的面子啊,嗯?本大爷现在也是坐拥江山的人了,专程跑这麽远的路来看你一眼。你敢给本大爷露出那种视若无睹的表情试试?!本大爷立刻把你的情书烧给不二!”
谷里原本很少起风,然而石碑两旁的梨树还是摇起了枝桠,迹部转转眼,忽而一手拍在腿上大笑道:“我猜想不二肯定很有兴趣!”待到风渐渐平息下来,迹部看著一字也无普通得一塌糊涂的青色石碑,故意讽刺道:“你说说你们两个,原本都是能与本大爷平分秋色的家夥!却都早早自己去见了阎王!怎样,现在看本大爷坐拥江山、有没有後悔自己那麽早就死了!啊?”
“喂!手冢,你是本大爷亲手送上路的。不管细节如何,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本大爷从不推卸责任──所以、我也把不二带给你了,就算我们,扯平了罢。”反正四下无人,迹部撇撇嘴,无所顾忌地仰头灌酒。风再次吹动树枝沙沙作响,迹部喝完酒将坛子随手一扔起身抽出随身带的珏螟剑亲手在石碑上写了几个字。金石之声清脆连贯,纷纷扬扬的石沫完全没有影响到舞剑之人的动作。
其实已经快有一年了,距离手冢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
然而只有真正站在碑前俯看的这个时候,他才确实地感受到活著的人与死去的人的差异。想来手冢与那个人身量几乎相当,迹部则略欠一点,至於不二、就根本是少年的身量了。
可是现在,他和他活著,即使他再也不会叫他的名字。
可是他和他,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墓地里。
他看著自己写下的字,不觉别过眼去。
“手冢,天下,本大爷接收了。从此以後这个天下与你、与你们,再无关系。
“所以这一次,好好在一起罢。”迹部转过身走,摆摆手。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谢谢了。”
一步一步踩在夕露未干的草地上,锦履也有了湿意,走出山谷之前迹部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转过头朗声喊了一句:“对了手冢,你房里的凝筱本大爷娶了,跟你知会一声,你好好跟不二交待一下罢!至於不二你想看的情诗嘛,本大爷今次没带,下次烧给你!”说罢迹部大笑著扬长而去。
伴随著朗朗的笑声,山谷中清风不止。恍惚间仍是瀛台玉雨里,岁月静好的光景,有一个少年、倚靠著另一个少年,梦中呓语。
苍青色石碑上没有铭文没有落款。唯八字兖文遒劲有力,尽显芳华。
上书。
黄天
泉上
碧人
落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