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如岁》沈五

3、第 3 章

　　皮鞋踩在芭蕾教室的木地板上，咯噔咯噔格外响亮，顾如卿抬头，一张泪花的脸，看着纪夜来傻子似的站在自己面前低头看着自己，再也咬不住嘴唇，放声嚎啕了出来：“你回来干嘛！”

　　纪夜来蹲下来，想伸手搂着顾如卿，伸到了半截却软了，抓住了她的肩膀。他始终不觉得她瘦，虽然保持着芭蕾舞者的身条，可是满身都是明显的肌肉块，当年第一次见到她大腿的肌肉型时，他这个天天泡健身房的小伙子都羡慕的想流口水。那时候顾如卿参加汇报演出，跳睡美人，单足立在台上连续旋转，转的下面掌声雷动，纪夜来没有票，央了在这里看场子打扫的哥们领进了后台，蹲在乐池下面仰头看着，眼睛都有些花了，只觉得台上哪儿还有布景哪儿还有演员，白茫茫一片只剩了顾如卿扮演的睡美人在哪里陀螺一样的旋转，美得像是一个梦。

　　“我买房子了。”明明顾如卿还在那里嚎啕，纪夜来却大声的叫了一句，顾如卿一愣，哭声停顿，眼泪仍是滴滴答答的不肯停下。

　　“蓝色的围墙，铁栅栏门，粉色的木头大门，黄色和白色相间的木头板壁......”纪夜来越说声音越大，顾如卿猛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闭嘴，你别说了！”

　　“顾如卿，我恨你。”纪夜来猛的将她的头掰了起来：“我恨你。”

　　顾如卿被迫抬头，脖子被掰的生疼，泪眼朦胧里仍旧看的到他狰狞却又悲恸的脸，顾如卿看着他猩红的眼睛，莫名的开始想：他今年也有28了吧，怎么一条鱼尾纹都没有，不公平，不公平，我都长了眼袋长了干纹，他居然还是当年的模样。

　　“我恨你，你说要一起住的！我他妈当真了，我他妈居然信你！”纪夜来猛的松了手，扭头跑了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埋怨自己：真没出息，这就要哭了。再不跑，就要当着顾如卿的面掉眼泪了，他不能忍受在她面前哭，只能这么莫名其妙的逃掉。

　　第二天顾如卿赖在床上，拍掉了闹钟已经快半个小时了，她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起来跑步，纠结了半天，终于拿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去他的。

　　可惜好景不长，手机又响起，旋律再怎么悠扬，也不能让人忍受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索命连环CALL，顾如卿只能掀开了被子，接起电话：“喂？”

　　“如卿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顾如卿打了鸡血一样的坐了起来，接电话的时候没注意看，电话那头竟然是老佛爷的声音。

　　“奶奶。”顾如卿毕恭毕敬的恨不得立刻沐浴更衣再接电话。

　　“最近很忙么？怎么很久不回来吃饭？”声音很慈祥，可是顾如卿却听得如临大敌：“最近练功，要等参团考试。”

　　“昶青回来了你知道吧！”电话那头的声音雍容沉缓，意思很明显，顾昶青的接风宴顾如卿没回去，太不像话了。

　　“啊，知道，那天凑巧有事。”

　　“今天昶青回来吃饭，你也回来吧。”顾如卿听了这句话，忙不迭的答应，一连声说自己马上就去，挂了电话闪电般的开始梳洗，挑衣服，化妆。哪怕是被元首接见，顾如卿也不会这么紧张，但是一提到回家，顾如卿就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毛病，恨不得立刻做个整容，整的绝对完美了再回家去。

　　临出门，顾如卿掏了手机拨通了邵年的电话，那头接起来，一听声音里那股子彬彬有礼的劲，顾如卿就猜到了：“你到了？”

　　“嗯，早就到了。”邵年的声音也是缓缓的，跟换了个人似的，顾如卿无奈的一笑：“我这就去。”

　　说是这就去，怎么也要买几样礼品，还不能太随意，顾如卿跑到了麦凯乐，买了一大堆进口水果，又去了一趟同仁堂买了一盒燕窝一盒雪蛤，两手都几乎拎不下了，才敢打个出租跑去了顾宅。

　　顾宅在叶海湖边，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这一片地都是军产，房子盖得早，这么些年的风吹雨打，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可是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一带的房子含金量超级高，旁边的商品房已经标出了天价仍旧是供不应求。

　　顾如卿进门，叶知秋给她开的门，看她拎满了东西，笑了出来，松了口气似的模样：“快进来。”说完凑在顾如卿耳边低声说：“我还当你拎点水果点心就来呢。”

　　“我可不敢。”顾如卿吐吐舌头，换了拖鞋，屋里已经是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邵帅坐在沙发上绘声绘色的讲自己南沙那些事儿，围坐旁边的人笑得甚是热烈，看见顾如卿进门，邵帅点了点头：“如卿。”

　　“又讲你的光辉事迹呢！”顾如卿笑笑，邵帅一点头，顾思怡拉着邵帅的手连连摇晃着：“快点快点，还没讲完呢。”邵帅一笑，接着往下讲。顾如卿看老佛爷并不在这里，便转头对了叶知秋：“奶奶呢？”

　　“二楼呢，跟小年和她妈说话，你去打个招呼，顺便端点水果上去。”叶知秋递上一盘子切好的水果，顾如卿端着，捏起一片火龙果嚼下去，叶知秋宠溺的一笑：“馋嘴。”

　　二楼茶室的门开着，里头传来顾扬红的声音：“到底还是你这孩子太倔强，婚姻大事，说不过了就不过了......”顾如卿知道，准又是在教训邵年离婚的事儿，自己此时进去倒有些自讨没趣，可是已经走到这了，也不能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咧嘴一笑：“奶奶，姑姑，妈让我来送点水果。”

　　顾如卿进来打开了话头，邵年算是松了口气，感激的看着顾如卿，摇晃着顾扬红的肩膀：“哎呀，你就别老说那些事儿了，吃水果吃水果。”

　　顾扬红看了顾如卿一眼，接过果盘放在茶几上，顾老太太冲着顾如卿一笑：“来了？下次参团考试什么时候？哪个团？”

　　顾如卿知道顾老太太一聊就要一会，自己拉过了一张椅子坐在上面，打开牙签筒往水果上插牙签：“九月份，瑞典团，再等等还有柏林团，我还是喜欢柏林和莫斯科。”

　　“嗯，柏林团是比较好。”顾老太太点点头：“芝加哥那个也不错，其实你也别这么死板，去美国试试也挺好的。”

　　顾如卿一笑，还没点头，顾扬红已经尖声说到：“要我说，如卿你去北京团得了，咱们家还能使得上劲，比你这一年考一年落榜的强得多，眼看你也二十五六了，再这么一事无成下去，你可就过了黄金年龄了。”

　　顾如卿听了，只能赔笑：“嗯，我再试两年，不成的话我就去考北京团。”邵年推了顾扬红一把：“哎呀妈，你干嘛啊，人家如卿就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你管那个呢！”

　　“不管不管，我们家的我都没管好，我哪儿有脸面管别人。”顾扬红白了邵年一眼，吃了一片杨桃，猛的盯着顾如卿：“不过如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开始找对象了吧，你也上点心，别让你妈替你操心。”

　　顾如卿捏了一颗杨梅，尴尬的一笑，不知如何回答，邵年一把拉起顾如卿的手：“走走走，一群老封建，不跟你们聊了。”说完拽着顾如卿就冲出了门，也不往楼下去，冲上三楼跑去露台上坐下，长长的嘘一口气：“家庭聚会是我最讨厌的事儿了。”

　　顾如卿也坐下，将杨梅整个塞进嘴里，这杨梅大的像是乒乓球，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汁水，咽了两口，才感慨：“你要是没离婚，还能借口去婆婆家，不就不用来了么？”

　　邵年听了这句话，一仰头，半天不说话，一副郁闷至极的模样，惹得顾如卿笑了出来：“我不过就是说一说你那婚姻的好处，不用这么郁闷吧？”

　　“离都离了！”邵年长叹：“当初在一起就是个错误。”

　　“其实赵学斌这人不坏。”顾如卿把头扭开：“只是你俩太缺乏沟通了。”

　　“怎么沟通？我说什么他都沉默，我埋怨他也沉默，我哭他还是沉默，我打他他还是沉默，归根究底，他就是不爱我。”邵年一摊手：“我过日子都快过出抑郁症了。”

　　顾如卿闭嘴，其实在邵年和赵学斌离婚这件事情上，旁观者都能看出来，赵学斌并非不爱邵年，只是赵学斌拼死了不说，伤了邵年的心。

　　“哎，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该找对象了吧！都三年了，你还指望人家回来跟你破镜重圆，你俩继续与家庭抗争啊？”邵年歪着头看着顾如卿，说这番话一半是报复顾如卿刚才提及她离婚，另一半却是真的关心顾如卿的爱情事业。

　　“再说吧，等我考完的。”顾如卿随口一句搪了过去，心想：人家已经回来了！

　　“你俩在这啊！”一声响起，二人转头，顾如卿站了起来：“三哥，好久不见了。”

　　“如卿，上次我接风，你也不来，太不给面子了，我专门给你留了青稞酒，今天无论如何你要喝几杯。”顾昶青笑着，脸色和邵帅一样，变得黑了一些，两颊多了两块高原红，搭配上西装，看起来有些古怪。

　　“三哥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顾如卿给他让个地方，自己坐在邵年对面，顾昶青落座，一笑：“不走了，过两天去市中法上班。”

　　邵年一笑：“哎哎，顾大法官。”说着，拍了顾昶青一把，顾昶青只是笑：“哪儿是大法官，还要考级呢。”

　　顾如卿听了，笑了出来，心里却提隋歆楠叹了一口气，曾经俩人只能说门不当户不对，如今顾昶青是法官，隋歆楠是黑老大隋国昭的女儿，简直就是一出活生生的老鼠爱上猫，彻底绝了这段爱情的出路。

　　一餐饭家里摆了两桌在院子里，顾如卿等小辈们坐一桌，顾老太太领着自己的儿女坐另一桌，席上喝的都是顾昶青从西藏带回的青稞酒，顾如卿跟着喝了两杯，有些上头，耳朵一个劲响，推开了杯子一个劲摇头不肯再喝。

　　等酒足饭饱吃完了水果，天也快黑了，顾昶青起身招呼顾如卿：“我送你啊？”

　　叶知秋一听，连忙拉着顾如卿：“等等，带点吃的回去，别天天去外面乱吃。”说着就从厨房拎了一袋子吃的出来，顾扬红正准备出门，看见这一幕笑了出来：“到底是亲妈，就是知道疼人。”

　　叶知秋听了，自己赧然一笑：“昶博和思静都有。”

　　“知道知道，我就这么一说。”顾扬红一笑，扭身出门了，顾昶博看叶知秋脸色不太好，上来岔开话题：“妈，给我留的什么，在哪儿呢，我去看看。”顾昶博一声妈，让叶知秋的脸色缓和了很多，指着厨房：“里面两袋子，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思静的，都一样的菜。”

　　顾昶博在厨房翻腾，夸张的叫：“妈，你真好，我就爱吃流沙包和青团。”

　　顾如卿拍拍叶知秋的肩膀，没说话，叶知秋疲惫的笑了笑，对顾昶青说：“麻烦你了啊。”

　　“二婶你说的什么话啊，如卿是自家妹妹。”顾昶青只是笑，顾如卿拎着东西跟在他身后，上了他的Panamera。

　　车开了，顾昶青开口：“别理姑姑，她就那样，喝点酒就胡说八道的。”顾如卿扑哧一笑：“三哥你当我第一天到你家啊？”

　　“呵呵。”顾昶青也笑了：“你总也不来，我当你生分了呢。”顾如卿听了，淡淡的说：“我忙，奶奶上回说，一天不练个10小时以上，进不去国际大团，我这不是刻苦呢么。”

　　“别累坏了，有些事儿，还得看缘分。”顾昶青也淡淡的说，顾如卿歪头看着他：“昨天隋歆楠找你去了么？”

　　“嗯。”顾昶青的眉头稍稍动了一下，答应一声，再没别的话说，顾如卿也不好再问下去，只能抱着口袋沉默，半天就听顾昶青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那姓纪的找你了么？”

　　顾如卿一愣，想说没有，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沉默了一会，便知道自己不用再回答了，随即低了头，顾昶青听她半天不说话，扭头看了她一眼，心下顿时了然，叹了一口气：“如卿，你也不小了，那些道理不用我给你讲了，有些事儿，还是狠心一些，断了就断了。”

　　“三哥，你真的断了么？”顾如卿看着他，有些难以相信，顾昶青语塞，半天才说：“没断又如何？”

　　没断不如何，没断只能说明一件事——断不了。

　　在学校门口下了车，顾如卿自己往宿舍走，走到楼下，就看一个影子在楼门口晃悠，心里一慌，手上差点把口袋扔了，等看仔细了才松了口气：“邵帅，你干嘛呢？”

　　邵帅听了声，扭过头来，看着顾如卿：“如卿，你帮我去看看芏芏吧。”

　　顾如卿一边掏钥匙一边说：“你自己去就好了啊，我也快两年多不联络她了，这么贸贸然去总不太好吧。”说着就往楼上走，邵帅跟在她后面，走上有些潮湿的水泥台阶，等顾如卿打开了宿舍的灯，邵帅笑了出来：“你倒是奢侈，职工宿舍也肯花钱装修。”

　　顾如卿把饭菜放进冰箱里，招呼邵帅进门坐：“没办法，这里条件太差了，我想长住，只能装修一下，我也没大弄，就是重新刷了一下墙，换了一下地板，重新弄了卫生间，买了家电和家具而已。”

　　“你还想弄什么？这还不算大装啊？”邵帅笑着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接过顾如卿递过来的果汁，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怎么，你自己不敢去啊？”顾如卿坐下，有些开玩笑似的看着邵帅。

　　“嗯，不敢。”邵帅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顾如卿笑了出来：“怎么了？”

　　“我找到她了，她领了个孩子，不到三岁。”邵帅没说完，顾如卿愣了一下：“结婚了？”

　　“没。”

　　“啊！”顾如卿顿时明白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