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如岁》沈五

12、第 12 章

　　房门咣啷一声被大力推开，房间里的摆设都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微微摇晃，顾如卿打了个激灵，看见在门口站着一个象鬼似的人，她伸手一捂嘴，就看又冲上来几个人拉拉扯扯：＂七哥，七哥，赶快去包扎，嫂子没事。＂

　　她猛地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这一下才算看清了他的脸，一只眼睛肿了起来，满脸都是血，看不出到底哪里受了伤，只是令人心悸。身上的西装不知去了哪里，白衬衫已经撕破了多处，还沁着大片的血迹。

　　＂你受伤了？＂她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臂，他却猛地被那群人拖走了，她想追上去，却听他猛地喊了一句：＂别跟来。＂

　　她止住了步子，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听到楼下喧闹声不绝，便猜到了他的弟兄们必定都在下面，这样的场面，她冲下去也的确有些不方便，因此只能转身回屋里躺下，忍着满心的焦急休息。

　　也不知道这样和衣躺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一觉，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她看到纪夜来趴在自己身边，换了一身居家的蓝格子棉布睡衣，右眼蒙着纱布。

　　顾如卿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又怕惊醒了他，索性将手放在他肩头，感受着他呼吸的起伏，看着他没刮胡子的下巴，这会也不知道是几点，阳光从遮光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借着这微微的光，恰好能看到他胡子的颜色，顾如卿微微一笑，和以前一样，黑色的胡须中夹杂了一些红色的胡须，红的很透明，从前她发现这一点时还嘲笑他不是纯种的中国人，还开玩笑说若是将胡子留长了，必定像是挑染过一样一缕一缕的。

　　顾如卿眨了眨眼，说不上自己是在感伤还是在慨叹，总是在想若是过去不曾有过那么多的波折，若是母亲不曾改嫁，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两人或许已经在破陋的房子里完婚，日日算计菜价和水电，为孩子的学费或者老人的医药唉声叹气，可是谁又能真的说清楚，那种贫穷和今日的富贵，那一种更令人幸福呢？

　　“醒了？”纪夜来醒来，眼睛尚未完全睁开，睡意朦胧的询问：“睡得好不好？”

　　“好。”顾如卿一笑，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哲学家，一旦脑子放空，就会不断思索生活的各种可能，结果总会把自己摆在一个矛盾的路口。

　　“饿不饿？”纪夜来伸手轻轻的握住了顾如卿的手掌，看着她背对阳光的身影，她细长的脖子上长着细细的绒毛，在遮光帘透出的丝丝光线下散开一层薄晕，像是一层圣光。

　　“有点。”

　　“我们去吃饭。”起身的时候，顾如卿才瞄到床边的闹钟上闪烁着十五点的字样。

　　饿了这么久，两个人吃的无比香甜，准备了一桌子菜的老妈子一个劲的笑，像是一个慈祥的奶奶看着自己的子孙一般，端着一杯茶坐在那里看着俩人狼吞虎咽，纪夜来一边吃一边赞：“老太太，还是你做的好吃。”

　　“慢点吃，人家姑娘在你眼前呢，这么没规矩。”老太太只是笑，端起茶杯细细的品着。

　　顾如卿吃到八成饱，放慢了速度，平日里为了保持身材，她很少吃这一类的饭菜，严格按照老师开出的配餐吃饭，这一次算是破戒了，其实并没有吃很多下去，但是胃部已经明显的凸了出来。

　　“吃饱了？”纪夜来皱眉：“多吃些。”一边说一边给她夹了一大块肉，顾如卿无奈一笑，放下了筷子：“实在是装不下了。”说着拍拍自己的肚子，纪夜来低头瞄了一眼，恨恨的说：“你们那变态的训练，把你的胃都变小了，不行，我要给你撑回正常的水平。”

　　“你怎么撑？”顾如卿一笑，起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抿一口便知道是大吉岭红茶，曾经有顾家的老部下从印度捎回来，说是在英国买的很贵的红茶，被誉为“红茶中的香槟”，顾老太太连忙取了家里收藏已久的英式骨瓷茶具冲泡妥帖，大家喝在嘴里，还没说什么，顾老太太先笑着放了杯子：“茶这东西，还是得喝中国人的。”这么一句话，全家便明白这茶不对老太太的胃口了，其实当时顾如卿倒觉得这茶味道不错，只是仅有幸喝过那么一次，却没想过纪夜来家里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东西。

　　“你还喝大吉岭？”顾如卿有些讶异，纪夜来一愣，旋即哼了一声：“老九弄来的，说是让我练习品位，我用了半罐子煮茶叶蛋给他送去，他就再没给我送过这类东西了。”

　　“噗。”顾如卿一口茶喷在桌布上，呛的直拍自己胸口。

　　“下午想做什么？”纪夜来吃饱了，也倒了一杯茶来喝，顾如卿无奈的看着他用大吉岭漱口，摇摇头：“我该回去练习了，而且晚上还有课。”

　　“那我送你。”纪夜来起身，顾如卿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上楼去拿衣服，她只能又坐下，总想要跟他说两句温存的话，比如“晚上一起宵夜”，或者“晚上出来喝一杯”之类的，在心里盘算了无数种说辞，始终没能定下成稿。

　　“晚上带人家回来！”二人临出门，老太太在背后喊了一句，顾如卿差点崴了脚：“跟人家小姑娘在外面喝几杯再回来！”

　　“啰嗦！”纪夜来笑着关上了门，顾如卿暗道：“姜，还是老的辣。”

　　等晚上下了课，教室门刚刚打开，孩子们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衣衫虽然楚楚，可是眼睛上包了纱布，一脸羞涩的站在那里，小姑娘们都是微微一愣，然后齐齐的扭头：“老师，是你男朋友么？”

　　“快回家，你们家长在校门口等着你们呢！”顾如卿窘的脸滚烫，伸手去赶她们，纪夜来却呵呵乐了：“是啊是啊，你们真聪明。”

　　“大叔！”一个矮个子的小姑娘仰头，这一声将纪夜来脸上的笑彻底凝固住了：“你是被我们老师打的么？她打人可厉害了，我们不好好练习她都会用小棍子打我们。”

　　顾如卿越发尴尬：“快走哦，不然我明天罚你们劈腿！”

　　孩子们发出一声哀叹，都开始麻利的收拾东西，纪夜来也佯装慈祥：“对啊，快点回家，还有，下次要叫我哥哥哦！”

　　“恶！”所有孩子都摆出一张呕吐的脸，背起小包窜了出去，纪夜来又气又无奈间，发现顾如卿居然跟着孩子们做同样的表情：“喂，我有老到大叔的级别么？”

　　“最近流行韩剧。”顾如卿笑了，纪夜来走进教室：“走吧，我带你去喝汤。”

　　“等我再练两个小时。”顾如卿看看表，微微一笑，纪夜来无奈的坐在地板上。

　　音乐响起来，这一次不是古典，而是《dancin in the mirror》，纪夜来听不懂，却感觉到了这曲子的不同之处，伴随这曲子，顾如卿的舞姿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凄美悠扬，而是带上了一种刚毅和自信，那种英姿飒爽的感觉立刻从她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透露出来，从她的眼神里流淌出来，从那无数面镜子里反射出来，将纪夜来也深深震慑。

　　“今天怎么换了曲子，我记得你都是用那些老曲子的。”坐在老火汤店，顾如卿细细品味着碗里的汤，听到纪夜来询问，抬起头来看到他热烈的眼神，心头一跳，猛的又埋下头去：“最近有个朋友找我去她的话剧里客串。”

　　“哦？我能去看么？”纪夜来来了兴趣。

　　“还没开始排练，到时候我会给你票的！”顾如卿一笑，纪夜来伸手将她捧着碗的那只手握住了，握得很松，像是抚摸又像是在试探，试探她会否自己将手抽出去，她犹豫着，终究没有抽离自己那支手，带着一种怯懦的柔情任由他松松的挽着自己的手。

　　“跟我回家。”纪夜来的声音很低，顾如卿深深的底下头，她懂得这一切应该或是不应该，可是就是不想拒绝，不知道是人太软弱还是欲望太强大，总之，她想要屈服于自己的意愿。

　　“好么？”纪夜来兀自没懂顾如卿的沉默。

　　“你也听到家里那个老太太的话了，我一个人回去的话会被嘲笑.....”

　　“我累了。”顾如卿无奈的起身。

　　“啊？”纪夜来有些失望，却不死心的抓紧了她的手。

　　“我们走吧。”顾如卿无奈。

　　“去哪儿？”纪夜来看着她，顾如卿终于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那容不下两个人。”

　　“也就是.......”

　　“再啰嗦就送我回宿舍。”

　　“耶！”

　　坐在车上，顾如卿突然制止了纪夜来：“快，回宿舍。”

　　“不带后悔的！”纪夜来抗议。

　　“我忘了给橘子留水，还有，它的猫砂我忘了清理。”顾如卿不停的催促，纪夜来只能开车回去，一路都带着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跟着顾如卿一起回了宿舍，看着顾如卿清理猫砂，换水放猫粮，看着那只龇牙咧嘴的猫蹲在自己面前一副讨人嫌的模样。

　　“好了么？”好容易看到顾如卿坐在停下来坐在椅子上，纪夜来起身，顾如卿抬头可怜兮兮的说：“我累了，走不动了，要不改天吧。”

　　下一秒，纪夜来扛着人拎着猫走出了宿舍：“还是把这个小畜生一起带走比较妥当。”

　　橘子夹着尾巴，用一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目光久久凝视着纪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