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如岁》沈五

10、第 10 章

　　市立音乐厅是古董建筑物，门前的罗马柱和尖顶极具西方的艺术气息，内部无论装潢还是设备都挑不出毛病，唯独的一项美中不足就是门前房后均没有停车场，因此每当晚上有了演奏会或者舞剧的时候，音乐厅四周的道路都会拥堵的不像样子，各色名牌衣装和精致面孔焦躁的从豪车里冒出头来，来不及整装就要赶忙踏上音乐厅门前的阶梯，好让自家的车子赶快开走给下一辆车腾出地方。

　　顾昶青开车，顾如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看前面的道路，皱眉道：“你去哪儿停车？”

　　顾昶青耸了一下肩膀：“你先下车，我停了车再进去找你。”

　　“那我先去后台看看小楠，你可快点。”顾如卿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她怕这会进去通知隋歆楠顾昶青如约而来，待会开演了隋歆楠在舞台上扫不到顾昶青会当场发飙。

　　“知道。”顾昶青听出了她口气里的意味，淡淡一笑。

　　隋歆楠坐在后台单独的休息室里，身后站着化妆师，身前是老师正在为她加油打气：“待会上台别紧张知道么，放松，别看谱子了，你拉的够好的了，别看了别看了，我告诉你，台下听得懂的人不多，你可劲的拉，错了就当他们都不懂。”

　　顾如卿捧了鲜花进门，隋歆楠激动的差点站起来，身后的化妆师一把将她按住：“头发没弄好呢，别乱动。”

　　“来了么？”隋歆楠睁着一双大眼睛，带着满脸的期待，顾如卿一笑，将捧花递给隋歆楠的老师：“来了，停车去了，待会我俩就在二楼包厢，你一抬头就能看见。”

　　“别乱抬头，演奏最重要知道不？”老师紧忙提醒，她很清楚隋歆楠那点粉红色的小情怀，生怕隋歆楠某一眼太激动了导致演奏出了问题。

　　“嗯，对对，你低着头只顾着自己演奏就好，那样看起来特高贵特淑女。”顾如卿被老师狠狠瞪了一眼，紧忙跟着老师的话头说下去，隋歆楠却根本没将她俩的话听进去，只要她听到了顾昶青来了，那就够了，嘴角的笑顿时由衷了起来，再也没有淡下去，一直含着幸福的笑意上了台。

　　眉眼一抬，顾昶青不在包厢里，只有一个一脸尴尬笑意的顾如卿坐在那里，隋歆楠的笑僵硬了一瞬，落座执琴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几乎已经失聪了，满堂的人瞬间化为乌有，身后的乐团和眼前的指挥都成了空气一般透明，手指僵硬的按在了琴弦上，乐池里站着老师，看着隋歆楠这个样子，恨不得立刻打开音响放一段现成的协奏曲。

　　顾昶青推开包厢的门，顾如卿猛的扭头，如蒙大赦一样的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你急死我了。”

　　顾昶青没说话，站在了扶手近旁，看着舞台上的隋歆楠瞬间发亮的眼神，淡淡的笑了一下，才落座。

　　艾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隋歆楠将琴如恋人一样的抱在怀中，微微侧着头，看着指挥，伴随着那指挥棒轻巧的一挥，谜一般的乐曲悠扬而出，乌木指板蹭着她的手指尖，目光微微垂下，她已经不需要再去想着看看坐在二楼包厢里的顾昶青了，顾昶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就如一道温暖的光照耀在她的头顶，令她感到了无上的满足。

　　“怎么这么久？”顾如卿低低的问，顾昶青一笑：“实在找不到地方，我开到市建委门前停去了。”

　　顾如卿吐吐舌头：“这么远。”说完，看看台上全心投入的隋歆楠说：“幸亏你来的及时。”

　　顾昶青没有接这个话头，他默默地冲台上专注的隋歆楠微笑了一下，笑容闪现不过数秒钟，有淡淡的逝去，只留下一双含着温情的眼。

　　《动物狂欢节》刚过了两个小节，顾如卿起身去洗手间，顾昶青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示意，眼神没有丝毫移动，顾如卿出门的时候回头瞅了一眼，抿嘴一笑，暗想这一回顾昶青看过了在舞台上恍如天人的隋歆楠，应该会一下子刻骨铭心了吧！

　　洗手间地面墙面都用了黑色亮面镶金丝花纹瓷砖，配上昏黄的灯光，顾如卿进去的瞬间，莫名觉得像是个鬼屋，心里总有些惴惴，匆匆处理完了低头出门，在门口被人拦了一下，吓得“呀！”一声叫了出来。

　　“别怕。”看清了来人，顾如卿哼了一声，冷了脸低头要走，却被纪夜来抓住了手腕：“原谅我！”

　　这句话说得极惶恐，顾如卿停了，身子猛地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去，纪夜来一脸的紧张模样，她原本在心里将他埋怨了千遍万遍，设想过无数个再见到他时横眉冷对，恶语相向的场景，可是这一幕真的到来的时候，心却还是软的像是一块泡了水的肥皂，滑溜溜的偏向了纪夜来一边去。

　　眼泪很没有理由的冒了出来，顾如卿低头：“放开。”

　　“原谅我。”纪夜来双手将顾如卿的双手死死拢在一起：“我错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

　　顾如卿心里一阵迷茫，也不知道是顾昶青与隋歆楠之间的情愫感染了她还是她太久阔别爱恋的滋味，脑子里在这一瞬间将三年前的怨恨恩怨全然忘记了，将纪夜来几日前咬牙切齿的：“你害死我兄弟。”全然忘记了，只剩下了音乐厅里隐隐传来的曲子和昏暗灯光下纪夜来闪烁如星的双眸。

　　“你到底想怎么样？”迷蒙很美好，理智仍旧回头：“如果还想羞辱我，我劝你还是省省......”顾如卿冷着脸，挣了几下没能将手挣脱出来，纪夜来的眼眶红着：“我......”他高声的打断了顾如卿的话：“我是恨你，可是我再混蛋，也骗不了我自己的心，看你哭的时候，我都快疯了你知道么？”

　　无论曾经有过怎样的伤害，只要爱还在，甜言蜜语就像是最奏效的武器，瞬间将顾如卿冰冷的外表击溃。

　　“我和你没可能的。”顾如卿低了头，这一句话，既是一句对两人身份的抱怨，也是一句尽释前嫌的叹息。

　　“我会转行，隋老大说了，公司会一步一步洗干净走到太阳地去，到那个时候我就是正经商人了，你信我！”纪夜来喜极。

　　“如卿。”纪夜来像是试探一样的揽上了她的腰，顾如卿没有躲避，而是带着一种悲哀与快乐并存的表情看着纪夜来的眼睛：“我们错过太多年了，再错过下去，就是这一辈子了，别闹了，原谅我。”

　　“唉。”顾如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头微微抽搐了几下，心里是暖的，那隐隐的恐慌已经被瞬间释放的情意掩盖了，她到底还是含着眼泪笑了出来，眼泪沿着微笑的脸颊滑落，让这久久不曾绽放过爱恋笑容的脸看起来如同沐浴在圣光之中一样。

　　“如卿？”纪夜来看着她表情的变化，眼睛一亮，欣喜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白。

　　“我真想恨你。”顾如卿一笑，微微低头，将额头靠在了他肩头。

　　“耶！”纪夜来大喊了一声，保安冲了过来，看了纪夜来一眼，瑟缩了一下，赔笑：“七少，楠姐的演奏会还开着呢，您小声点。”

　　顾如卿脸一红，纪夜来扯着她的手：“咱们出去坐坐。”

　　“我的包还在包厢里呢。”顾如卿暗想自己若是先走会不会惹得隋歆楠不高兴，可是转念一想，只要顾昶青端坐在包厢里，隋歆楠就不会有任何意见。

　　“我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纪夜来带笑，连蹦带跳的跑了出去，顾如卿笑着看他的背影，才惊讶的发现他今天居然也是一身西装。

　　回了包厢，顾昶青仍旧坐在那里，目光柔和温暖，表情平静的看着台上的隋歆楠。

　　“三哥，我有点事，我要先走，那个，你在这帮我给小楠谢幕，顺便替我祝贺她演奏会圆满吧！”顾如卿低低的说，意思很明显，让顾昶青一定要坐到最后，顾昶青点点头，淡淡的问：“有什么事儿？”

　　“啊，有个朋友，突然从国外回来了。”顾如卿随口扯个谎。

　　“好，不用我送你么？”顾昶青目光并没有偏移，顾如卿连连摆手：“不用了，他有车。”

　　“小心点，早点回去。”顾昶青点点头，不再说话，顾如卿看看台上沉浸于演奏中的隋歆楠，微微一笑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顾昶青看着隋歆楠，眼眶微微有些发热，这曲子他很喜欢，巴赫的d小调弥撒，被罗斯托波维奇称之为“悲伤而强烈”，音乐像是有杀伤力，直至钻进人的心里去，震荡着人的灵魂。

　　隋歆楠敢选择巴赫的曲目，让顾昶青多多少少有些意外，在他看来，巴赫的曲目总是带着一种圣徒的感觉，充满了对天主的敬慕，而他眼中的隋歆楠却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表现出敬慕，从第一次见面，他对她的定义就是“张狂”，却没想到此时第一次欣赏隋歆楠坐在台上怀抱大提琴的样子，竟让他感觉这样和谐。曲子被隋歆楠演绎的很好，顾昶青在心里暗暗的想：真不知道这丫头的“悲伤与强烈”来自何处。

　　一曲终了，隋歆楠起身致意，台下掌声如雷，她微笑着环视全场，看到在包厢里端坐的顾昶青，笑意顿生幸福，致谢之后，隋歆楠抬手拿起了麦克风：“谢谢大家。”

　　掌声又响起来，她笑着，安静的等掌声过去：“谢谢大家能够来听我的演奏会，我作为一个新人，能得到这么多关爱我，关心音乐的朋友的帮助，十分荣幸，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我的老师，杜丽慧女士，是她多年来孜孜不倦的教导才给了我今天站在这里的能力，谢谢您杜老师。”一鞠躬，杜老师在台下掩口起身朝着四下鞠躬。

　　“我还要感谢我的父亲，爸爸，是您一手将我带大，给了我优渥的生活，给了我自由选择生活道路的权利，谢谢您在我的背后一路支持。”顾昶青好奇的探了探头，发现原来隋国昭就坐在自己隔壁的包厢里，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最后我要感谢今天为我伴奏的市乐团的各位老师各位前辈，谢谢你们。”乐团再次上场，隋歆楠抬起脸来，看着包厢里正探头出来窥探隔壁的顾昶青：“接下来，是我这次演奏会最后一首曲目，贝多芬的第三号大提琴奏鸣曲，我选择这首曲子作为最后一首曲目，是为了把它送给我的一个朋友，是他，给了我不断追求的动力，谢谢你。”台下众人好奇的扭头朝着二楼包厢看去，顾昶青浑身一热，紧忙将脖子缩了回来，脸上泛着红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隔壁隋国昭的包厢也有个人探了头过来瞄了一眼，很快缩了回去。

　　隋国昭低低的问：“是谁？”

　　“顾昶青。”刚刚探头出去的老二钟慎远低低的说，隋国昭点了点头。

　　乐曲响起，隋国昭目光柔和的看着台上演奏的女儿，嘴角含着笑，钟慎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一皱眉将手机掏出来走出了包厢，一低头看见上面的名字，不由得一愣：“老七，怎么了？”

　　“二哥，我女人被姓金的劫走了。”纪夜来气急败坏的嗓音响起，震得钟慎远耳朵里嗡的一声：“老七，镇定！”

　　“二哥，我先去了，你帮我联系人。”电话断了，钟慎远赶紧回房间将事情附耳说给了隋国昭。

　　“派几个人追上老七，打电话通知老四，让他处理，咱们在这里不要动。”隋国昭皱眉，声音压得很低，眼睛仍旧盯着台上的隋歆楠，末了加上一句：“派人盯着。”盯着什么，不用吩咐，钟慎远立刻就明白了，连忙出门打电话吩咐手下，隋歆楠还在台上演奏，根本不知道整个音乐厅很快就被隋国昭的人围护的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