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莫辨

1、木樨

　　暮色下的宫殿折射出迷离的光晕染了整座王城，烧红的夕阳沉沉下坠。
　　月色很美，是晃眼的红。
　　我记不清我是谁，也记不清发生过什么。隐隐的，有殷红的腥溅渍满眼。我只记得那倾国倾城的女人被一柄银枪直贯入胸，绽出一朵妖冶的红莲，美，却绝望。她是我的母后。我听到木樨在哭泣。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
　　之后的日子如白驹过隙，浮掠而过。她一直在我身边，为我梳头，为我妆容，为我穿衣……我不记得她是谁，也不知道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她叫我，末。她告诉我，她叫未。
　　未会弹很好听的曲子：轻柔的，舒缓的，平和的，就像清风拂过湖面。未弹过一首曲子，很美，我只听她弹过一次。那首曲子莫名地熟悉，但我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未不在的时候，我会坐在那张琴前，坐在未常坐的位置上，抚摸琴弦。它是一张很美丽的琴，我凝视着它，它就像是欲展翅的凤鸟。在我抚摸着它的时候，它会发出极轻的和鸣。这时候我感觉有温暖的风流过。
　　有时我走出屋外，在小院中行走。我认得庭中的树，它叫木樨。忘了是谁给我说过，木樨是有灵性的。我常坐在木樨下，看阳光投下一个又一个圆圆的斑点。鸟儿在枝干上跳跃。
　　我不懂很多事，但我并没有觉得不好。未回来的时候会给我讲故事，有好听的，也有不好听的。未不回来的时候我坐在床头等她。未把糕点盒放在桌边，她说要是饿了就吃。不是我不饿，只是我不想一个人吃。

　　那一天，未匆匆地进来，用极快的动作裹了一个包袱塞给我，再将我塞进床底。我疑惑地看着她。
　　未说：“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等到外面什么人什么声响都消失了，你才能出来。出来后，拿着包袱离开这里。明白了吗？”
　　我眨眨眼，看着未。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很不安。我拉住她的裙裾，不让她离开。
　　未笑了，亲亲我的额，说：“小傻瓜，快放手。”
　　我摇头。
　　“嗯……我告诉你哟，这是个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分内的事，只要做好，就可以得到自己最喜欢的……”
　　最喜欢的？
　　我不由自主松了拳头。在我松手的瞬间，未已起身。
　　“千万不可以出来，这就是你现在的分内事。如果没做到，你不得不接受失去珍宝的惩罚哦。”未关上门前这么说。
　　我最喜欢的……是未啊！
　　未最喜欢的，是谁呢？
　　没多久，外面果然传来了吵闹声。我分辨不出里面有没有未的声音。
　　喧哗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睡醒还是有人在来来回回地奔走。
　　外面很黑，屋外隐隐渗进些火光。我突然记起不知哪一年的一个夜里，也是这般喧闹。
　　然后我想起了一些事，关于我的，关于未的，关于母后的，关于苏国的。我是苏国的王和王后的女儿——苏末;未也是。未是我的双生姐姐。几年前苏国的王城被隼国攻占那晚，我和未被辗转送出了城。
　　屋外有人在大声说话，我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认得他的声音——尽管这声音沉稳了许多。他是那柄银枪的主人。
　　“你们都退下！”他说。
　　杂乱的脚步声。
　　“你想好答案了吗？”他又说。
　　“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咬牙切齿的恨，是未。
　　男人的笑声，再是抽刀的声音。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听到布料和皮肉的撕裂声，然后是滴水的声音：嘀嗒，嘀嗒……我的心猛地收缩。
　　发生了什么？
　　“你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么？不要碰我……”未的声音逐渐转弱。有重物倒地。
　　我飞快地冲出屋子。未倒在血泊中，眉痛苦地蹙起。一把精美的匕首插在未的小腹上，血从匕首周围汨汨流出。我跪倒在未的身旁，双手紧紧握住未已经有些冰冷的手。
　　“未，未，不可以就这样死掉，求你！”我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这种失去最亲最爱的人的痛，我不想再体验一次。
　　未惊愕地睁大了美丽的眼：“末你……”
　　“苏末？”男人惊讶道，“原来你还活着？”
　　我没有理他。我只后悔，为什么当初的我那么脆弱。未这些年一定受了许多苦。
　　男人沉吟良久：“苏末，如果我说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可以保证苏未不死。你愿意吗？”
　　未不死么？
　　我抬头看他。男人有俊朗的眉眼，却掩不住眼中透出的勃勃野心。我本能地向后靠了靠。他是一个危险的人。
　　指尖有微微的拉扯。我低下头，未对我摇了摇头。
　　“末，他杀了父王和母后，他……不是好人……”未咳了几声，“不要答应。”
　　我闭了闭眼，说：“未，只要你答应我不死，我就答应你。”
　　“可是我……”未又重重地咳，血从她体内快速流出，“……末，你不能……”
　　我能感受到未的气若游丝。她小腹晕开的血蔓延了她的半身。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我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横下心对男人说：“好，我嫁给你。但你不可以动我和未的一分一毫。只要你保证未不死。”
　　他无非是想夺权夺位夺天下，即使少了落败的苏国一时的相助，最终也阻止不了他的步伐。
　　“末！怎么可以……”
　　“哈哈哈……”男人大笑，“爽快!我答应不动你们分毫。”

　　木樨花开了，落一地的鹅黄。
　　男人是隼国的七王爷。嫁给他之后，他果然没有过问我和未的私事。
　　我把庭院里原有的木芙蓉伐了，种下两棵相偎相依的木樨。
　　母后说过，木樨是有灵性的。木樨……
　　我用刚绣好的丝绢小心裹了一袋木樨花，细细包好，递到冷着一张脸的未面前。
　　“未，原谅我，好不好？”
　　未没有回答。
　　“未，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国恨家仇，统统不要计较了。如今，天下风起云涌，王室的没落与灭亡，是上天既定的安排。我们已经失去了最亲的人，我现在只要你，只要你，未！”
　　沉默。
　　未的脸上划下一行清泪，唇角挑起。
　　“末，我岂会不懂你讲的这些，只是……算了，都过去了。你说得对，只要我们在一起……”
　　未接过我手中的丝绢，拆开。风扬起那些精致的小花，纷纷洒洒。盈满天地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