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待樱桃》Youmu

18、Episode 17

　　飞跃之塔在雾之岛的南边。
　　具体是什么方位，因为没人去过，加之那儿浓雾弥漫、难以辨别，便也就无人拥有答案了。
　　但是，那儿的神官怎么可能不清楚飞跃之塔的位置。
　　雾之岛以南为福地。此处的神官，幻之露西，常年不问世事，只派自己的学生处理公务，独自幽居于风霜小镇南边的木屋里。
　　而现在，苏浩和樱桃便向着那头进发。

　　苏浩拨开树枝，这片密林里的树木低矮，动不动就挡住了道路。
　　金翼龙被留在了雾之岛的周边，让它随意行动了。只因雾之岛呈隆起的丘陵状，越往上雾气越浓，曾出现过多起事故，因而在岛内禁止使用坐骑。
　　走到现在，似乎就连对面站着的人也看不分明，可他们又好像彼此之间较上了劲似的，谁都不愿意用声音来告知相互的安危。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乳白色的浓雾让苏浩连樱桃的位置都感知不到的时候。
　　“樱桃，你在哪里？”
　　“……”附近没有任何回音。
　　“樱桃？！”他莫名地焦虑了起来，明明踩在脚底的树叶发出两人份的沙沙声响，但他好像仍然安心不下来似的。
　　樱桃踌躇了一下，朝前伸出手摸索了一阵，然后碰到了苏浩的胳膊。
　　“我在这儿。”她的语气有几分恹恹的，带有刻意振作的感觉，“咱们迷路了？”
　　苏浩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樱桃顿了顿，却又还是再度开了口，“其实……我并不怎么想见特蕾雅，就是露西大人的女学生。”
　　苏浩没问缘由，只是反手握住樱桃的指骨，用力按了按，他知道樱桃一定会接着说下去的。
　　果然，樱桃叹了口气，接着道：“她什么都比我好。”
　　苏浩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你明明很优秀。”
　　“不，是真的。你应该知道，每位神官都会有自己的学生，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肯定会有的，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几个，但总之……新一任的神官就在这些学生中选出来。”
　　“我是肯定不会当什么神官的。”苏浩笑笑，“你呢？苍蓝大人好像就你这一个学生吧。”
　　“他希望我日后成为水系的神官，可我不愿意，因为那样会很孤独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逐渐老去，最后所有的亲人都消失了，自己作为‘永恒’而存在，但身边的人却无法‘永恒’，这样真的很难受。老师就是这样的，他除了我，其实一无所有。”
　　樱桃跟上苏浩的脚步，贴在他的肩边，语气间平添了几分落寞。
　　苏浩注意到的却不是这点，他微楞了一下，随即点出了一个词：“永恒？”
　　“嗯，没跟你说过的吧，从决定成为神官的那一刻起，生命便定格了，一直到因为意外而死亡，比如说在战场上死去什么的。当一个神官确定了自己的某个学生会变成下一任神官时，他的生命便也开始定格。”樱桃苦笑了一下。
　　苏浩不语。
　　樱桃接着说：“你看雷特大人，他跳过了这个过程，因为原本是没有火系神官的，艾瑞斯大人本身就是火系魔法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小的时候，艾瑞斯大人钦点他将是未来的火系神官，这也就意味着……他会看着莱茵、以及他其他的家人老去。而我们都死去的时候，他还是现在的模样。”
　　沉默了半晌，苏浩道：“权倾天下，却难免悲哀。”
　　“所以说啊，还是不要当神官的好，我就想找个人陪着我，一直到老。”樱桃拉着苏浩的手晃了晃，就像小孩子手拉手那样随意，却又倏然停下，侧过脸抬头望他，“这样想是不是很孩子气？”
　　“是很少女心。”苏浩笑道。
　　“哎，无论如何，我也是个女孩子啊。”樱桃故作惆怅般叹息一声，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总而言之，露西大人身边的特蕾雅小姐，可是已经被大家当做神官看待了呢，虽说她还没有接受‘永恒’的仪式，似乎露西大人打算等她成年再说。”
　　“还没成年？”
　　“嗯，和我一样大哦，但比我厉害多了。”樱桃撇了撇嘴，“不论是样貌身材还是魔法，甚至是管理能力。听老师说，露西大人很淡泊名利，所以现在整个雾之岛都是特蕾雅小姐在管理。”
　　苏浩很想吐槽一句“为什么样貌和身材排在了魔法的前面”，但他还是选择干咳两声后道：“你不比她差的。”
　　“你还没见到她呢，怎么那么肯定？”
　　“样貌身材应该不差，”苏浩突然佯装正经起来，“至于魔法……无从得知。”
　　“啪”的一声，樱桃从后面踹上了苏浩的小腿。
　　苏浩吃痛：“我这是在夸你！”
　　“为什么魔法是附带的？！”樱桃皱眉。
　　苏浩立刻转移话题：“……主神完全不生气的么？有一个完全不管事的神官。”
　　“不会。”想了想，樱桃接着说道，“老师和我说过，唯一能制住主神的人，就是露西大人。”
　　“……”苏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道，“好吧，你赢了。”
　　“哦对了，特蕾雅是不上学的，魔法和其他知识全部由露西大人一手教导，很让人羡慕呢……”

　　话未说完，呼啦啦的风声突然袭来，携卷着地上的褐黄落叶不断地冲刷在迷雾之中，苏浩立刻将樱桃拉到身后，抬起另一只手挡住眼睛，以免风沙的飞入。
　　“怎么回事……！”在飞卷着的叶片间，苏浩的眼前一片迷蒙。
　　狂躁的风似乎拥有能将两人分开般的力量，樱桃只得死死拉住苏浩。前方的少年为她抵挡了大部分的狂流，她努力站稳住脚，从袖口掏出魔法棒，在心中默念着祝词。
　　霎时间蓝光涌起，似如潮水般地覆没了这狂烈的气流。
　　又是几十秒后，一切终于趋于平静。
　　一个身着火色短裙的少女立于雾间，嘴角挂着浅笑，她棕红色的长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左手托着水晶球，右手则拿着一只泛着银光的法杖，上面刻有九爪幻兽，栩栩如生。
　　“那是……”首先注意到那法杖非同寻常的苏浩，直勾勾地盯着杖身形态逼真的幻兽，神思严峻，“圣光系的法杖！”
　　“咦，你也知道？其实我还用不好，但迟早能用好的。”少女收起法杖，抬手轻轻掩唇，咯咯笑出声来，“你应该是雷特大人新收的学生——那位中庭来的天才大魔导师？真是不好意思，之前离得太远，没感应到樱桃妹妹的气息，胡乱就对你们出了手。”
　　她不过是挥了一下手，周围的浓雾便悉数散去，半点不留。密林霎时间展现在三人面前，翠绿为主色调，伴有五彩花瓣与星点鸟鸣。
　　那些在树梢上绽放的花簇，呈蝴蝶形，竟真是如同琉璃般流转着斑斓的五色。
　　苏浩正讶异这片密林中的奇妙景象，那少女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过来：“樱桃妹妹可别怪罪我，终日忙着公务，眼神就不太好使了。”
　　听闻这话，苏浩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樱桃的神色。
　　“真没想到，特蕾雅姐姐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极为公式化，好像是生生带上去的面具一般。
　　——这个女孩子，居然就是特蕾雅。
　　想到樱桃之前提起她时那明显的不甘之意，苏浩不自觉地皱眉。
　　他很清楚只有经过千锤百炼才能把疏离的态度放得那么自然，而樱桃显然是从小跟着苍蓝出席各种场合的，应付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不在话下。
　　但不知为什么，苏浩却突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樱桃的手，如果可能的话，他甚至想立刻把她带离特蕾雅的面前。
　　他不想她这样。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特蕾雅倒是直截了当地接过了樱桃的话：“因为雷特大人的信早就到了呀，说是你们会来呢，所以姐姐便让我来接你们。”
　　苏浩不能肯定“姐姐”指的谁，但这句话让他有些难以理解，在他的直观印象中，特蕾雅应该是一个具有很强书香气息的女孩子，像是一般的从政人员那般。
　　倒也不是说管理一片大区域的人必须有着一股书尘味，比如说雷特就完全不是这样，但特蕾雅给苏浩的感觉有点儿微妙。
　　如果是雷特走过来时，他能感觉到一种王者般睥睨天下的目光投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么特蕾雅款步而来，却只能让他联想到“妖媚”二字。
　　一个区域的领导人，作为重大事物的处理者，是不应该给人一种风尘感的。更何况这段时间跟着雷特，苏浩也清楚地看到了神官的工作量该有多大，特蕾雅又哪里有时间等在这里接自己和樱桃？
　　苏浩盯着特蕾雅那对上挑的浅褐色瞳仁，冷声道：“既然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麻烦请带一下路吧。”
　　樱桃扯了扯他的衣角，似乎是在告诉他：别用这种态度对待眼前的女孩子。
　　苏浩放开她的手，然后用食指在她的掌心慢慢写起了字来。
　　“她没你好。”
　　很直白的很简洁的语句，好像写多了会很麻烦一般，却又平平仄仄，一字一顿，让樱桃的脸颊上倏然蹿上了一抹绯红色。

　　这边的小动作让特蕾雅尽收眼底，虽然她不知道苏浩写的是什么。
　　“两位倒是好性质，怕是一路玩过来的？游山玩水倒也惬意，只是这雾之岛常年浓雾弥漫，怕是会扫了兴致哟。”她转过身，迈着优雅的步子一路向前，走过之处都会瞬间开满蝴蝶状的鲜花。
　　苏浩却感觉不到任何美感。
　　这本该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油画，可他偏偏毫无感觉，甚至带有几分厌恶，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他慢慢地在樱桃的手心画着字符。
　　“我总觉得她有点儿奇怪。”
　　樱桃凑在苏浩耳边，压低声音道：“确实是的，但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以前的特蕾雅很高贵，气质也是最出众的，但现在我感觉不到。”
　　末了，樱桃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但火山岛的时候，你也看到了……最近艾斯拉德有点儿乱，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苏浩终于确定不是自己敏感过了头。
　　特蕾雅太过奇怪了，走在前方的少女不仅与他心中那个臆想出的形象完全不符，更是像极了罂粟，美丽却又致命。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在心里接着吐槽一句：就是与高贵不沾边。
　　见后方的人放缓了步子，特蕾雅回过头来：“嗯？怎么了？”
　　“没什么，说悄悄话而已。”说罢，樱桃扬起了唇，“特蕾雅姐姐也别太强势了，会没人敢要的。”
　　苏浩一凛，心想着女人的攀比之心真是强大到不敢直视，还有就是他什么时候和樱桃有着那种关系了？
　　他默默扶额，好吧，在需要攀比的时候，由她去了。
　　只是未料到特蕾雅直接跳过了樱桃的话题，转而道：“今晚，姐姐给你们设了宴洗尘哟，有很多美食呢，谁让姐姐曾经是个美食家。”
　　苏浩瞬间感觉到樱桃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些，似乎是被气的。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哦不对，放这儿应该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毕竟身边的妹子还是要维护的不是。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学园祭的那天晚上，樱桃对阵莱茵，口头战争照旧完败。
　　苏浩忽然问道：“特蕾雅小姐，你是大魔导师吗？”
　　“诶……不是呢。”特蕾雅微楞，随即就恢复了笑容，“其实我只比你们大几个月，按理说应该算是同岁，这么年轻的大魔导师，可就只有你一个哟。”
　　这话听起来着实受用，苏浩在樱桃的掌心悠悠地写着：“这回你什么都不差了，不论是身材样貌还是魔法，好歹你现在也是大魔导师。”
　　“真的不差？”樱桃有几分狐疑。
　　“她又不是大魔导师，所以对比一下很分明的吧。”
　　“不，我是说……那个……样貌和身材。”
　　“……”
　　——怎么到头来最关心的还是这两个。

　　到了这一行的目的地，赫然撞入眼帘的竟是一座欧式古堡，在夕阳下呈现出暖橙色，在艾斯拉德常见的哥特式设计还是一如既往让人着迷。
　　这让樱桃有几分心惊，她印象中幻之露西是一个人独居于木屋之中的，不爱接客，更不爱奢华的东西。虽然幼时和苍蓝来到这里的记忆早已不再分明，但依稀记得这儿本是流水潺潺，鸟语花香，像极了幽居之地。
　　“这儿的木屋呢？”樱桃问道。
　　特蕾雅回答得自然：“百年盛会之后便是花神节，这一届花神节可是在雾之岛举行的，届时会宴请各方宾客，主神也会到来，所以就把木屋拆迁了。这座城堡虽是复古式的设计，但绝对不比苍蓝大人的瓦尔加花园差哦。”
　　“……”樱桃蹙起了眉，靠近苏浩，没再说话。
　　她不相信。
　　她记忆里的露西是个美丽可亲的女人，也是在位时间最久的神官，久到可以追溯至艾斯拉德被创造的时候，而如今既早已不问世事，就绝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两人跟在特蕾雅的后面进了古堡的内厅，这儿略微有些嘈杂，轻巧凌空的圆弧式顶端有着七彩的琉璃瓦，自身而下投落各色光斑，交织错杂，映在人身上，便形成幻影。墙壁上到处都是浮雕，每隔一段路便能看到明亮的玻璃窗，从外投进暖橙色的光晕，将整个大厅都映照得温暖无比。
　　樱桃一眼就看到了露西，她浅金色的发柔顺的披在身后，长到及腰，一袭宝石蓝的晚礼服更是显露出她的娇好身材。
　　完全看不出……已经两千多岁了。
　　特蕾雅像个小女儿一样扑了过去：“姐姐，我把人带回来了。”
　　“你们终于来了。”露西回首，温柔地笑笑：“樱桃，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姐姐”居然指的是露西？
　　苏浩微微诧异。
　　他和樱桃同时欠身行礼，一切好像突然间变得庄重了起来，而弯腰的同时，苏浩发现宴厅里满堂的宾客似又不曾在意这边的一举一动。
　　这太奇怪了。
　　那一声“姐姐”、以及进入这栋古堡后特蕾雅突然变了的行为态度，让苏浩都深深地意识到了这点。

　　很快，露西便把樱桃叫了过去，似乎唠起了家常，从苍蓝说到雷特再说到莱茵和迪恩，还有樱桃在学校里的近况。
　　露西对樱桃的事情简直是一清二楚，而樱桃似乎并未注意到这点，因为话题被露西带得太快，又太容易让人打开话匣子，不由自主就陷了进去。
　　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苏浩却看得很分明，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不远处的那两人，她们举着酒杯，俨然就像一对姐妹。
　　“你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樱桃妹妹。”一个打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你们是恋人么？”
　　苏浩回眸，便看见特蕾雅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少女递来一只酒杯，深红色的葡萄酒晶莹剔透。
　　苏浩没肯定也没否认，他还不知道特蕾雅想要做什么，说话前难免先深思熟虑一阵，甚至唯恐这酒里放了些什么，抬手推开了：“抱歉，我不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