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不记得》GIVENCHY

10、九

　　九
　　前所未有的，全公司的人都听见贺兰锦办公室的门被猛的撞在墙壁上，紧接着，就听见郭秋云的喊声：
　　“小朱！快来！”
　　小朱的办公室在贺兰锦的对面，一般都敞着门，小朱几乎是在下一秒就冲了过来，绕过不知所措的郭秋云，直接跑到贺兰锦身边。
　　“他，他……”
　　郭秋云的解释显得有些无厘头，但是在逐渐聚集起来的行政部同事面前，这句含义不明的话配合上郭秋云苍白惊慌的表情，倒显得有些特别的含义。小庆挤在最前面，也许是因为她最八卦贺兰锦，也许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想在贺兰锦有任何突发事件的时候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郭秋云，却压根没有走进贺兰锦办公室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但是，……”
　　“他……”
　　小庆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朱也走到门外，轻轻带上门，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声音。自始至终，贺兰锦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事儿，没事儿……都回去工作了！”
　　“他，怎么了？”
　　郭秋云走在所有人的最后，她拉住小朱低声问道，
　　“他挺好的，以后你也别大喊大叫。”
　　“对不起，我……觉得他刚才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这个吧。他自己会告诉你，我想。”
　　“什么意思？”
　　郭秋云诧异的抬起头，却越过小朱的肩膀看见冯波站在饮水机旁，一边接着热水，一边转头看向自己，神情困惑。
　　“他说，二十分钟后，让你到他办公室去。”
　　“二十分钟？”
　　“是的。所以，大概他会自己告诉你吧。”
　　小朱说完，头也不回的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任由郭秋云困惑的站在那里发呆。
　　“你准备在这里站二十分钟？”
　　“哦！”
　　尴尬的转身看见大部分同事都迅速低下头，唯独冯波还抬头看着自己，郭秋云给他一个同样困惑的表情，以示回答。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突然看见□□头像在闪个不停，点开一看，居然是小朱。
　　[二十分钟到了。]
　　[哦，我马上去找他。]
　　郭秋云站起来，再次走进贺兰锦的办公室。面前的一切都还是原样，深色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白色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一个绿色灯罩的复古台灯，不过现在没有点亮。其他的东西倒是非常简洁，几个文件夹摞在桌子一角，一只黑色的钢笔摆在一个合起来的本子上。郭秋云这次倒没有客气，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镇定而诚恳的看着贺兰锦。
　　“兰锦，刚才对不起，我不该大喊大叫的。”
　　“没事儿，我可以理解。”
　　郭秋云本着先发制人的想法，先放放低了姿态，却从贺兰锦的回答中似乎听出了一些别样的叹息。他可以理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常常把别人吓住？
　　可是，我并不是害怕你，而是……没想到而已。
　　“那你，现在没有不舒服了吧？”
　　“我很好。谢谢！刚才跟你说的那个问题，你怎么考虑的？”
　　“……”
　　郭秋云沉默了，她又想起了刚才冯波看着自己的眼神，那种无辜和困惑昭然若揭。
　　“这样吧。我给你一段时间，你们自己处理好。”
　　“……好。”
　　先缓下来再说，郭秋云这样想着，抬起眼睛，看了看对面的贺兰锦，陡然觉得他的目光变得这么热切，似乎又那么迷惑。
　　是什么让你看见我的时候这么迷惑？
　　“那你先出去吧。”
　　“是。”
　　郭秋云赶紧站起来，转身之前，却看见贺兰锦的左手又消失在桌面之下，似乎在用力的揉捏着自己的左大腿，非常缓慢和用力。
　　“你确定你没事儿……”
　　“我说了，你可以出去了。”
　　“恩。”
　　郭秋云几乎是下意识的一跺脚，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他这么怪脾气的人，我何必又这么关心？关心，他也不会在意吧。
　　打开门的时候，她眼前似乎有浮现出贺兰锦微皱的眉头，狭长双眼中总是弥漫着深重的浓雾，让每一个看见他的人都不知道他把自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最后一秒，他回头，看见贺兰锦靠在椅背上，仿佛卸去了全部的力气和伪装。似乎看着自己，似乎又没有，眼神中的雾气更浓了一些。
　　非常非常困惑！她茫然的坐在电脑前打字，沈珊瑚不断的给她布置各种各样的工作，似乎是刻意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这个今天必须要弄好，明天一早兰锦开会要用。”
　　“好，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
　　郭秋云笑嘻嘻的在额边比了个极其不标准的敬礼，让沈珊瑚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恩。”
　　沈珊瑚跟郭秋云交待完之后，背着她的小包，一扭一扭的走了。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小庆、倩倩等一干行政部的同事鱼贯而出，路过郭秋云的时候，都向她表达了沉痛的慰问，但是都在下一秒钟冲进打开的电梯门。
　　“呼……这些人没一个能靠得住！”
　　重新坐回到椅子上，郭秋云让自己勉强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一摞A4纸上。打印的内容很多都被贺兰锦用蓝黑色的钢笔划掉，空白的两边都是他遒劲的笔迹，字体饱满，笔锋有一种出于习惯的特别角度。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想起贺兰锦桌上的那只深色的钢笔，隐约觉得是非常陈旧的一只，似乎又承载了很多它和主人的故事。
　　“这是兰锦写的。”
　　冯波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从头顶上的某处。
　　“你，你还没回去？”
　　郭秋云一惊，抬起头就看见冯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桌前。
　　“我猜到你要加班，所以给你送点吃的。”
　　“真的？”
　　郭秋云站起来，朝冯波的手上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大大的塑料袋，热气腾腾的样子。
　　“当然了。先吃了再弄吧。”
　　“好。”
　　在冯波的注视下，郭秋云倒是一口都没剩下，还兴致勃勃的把空掉的饭盒展示给冯波看，哪知道对方愁上眉间。
　　“啊？你吃得这么快！我都没注意就吃完了。”
　　“饿了呗。谢谢你啦！”
　　“可是，我都还没吃呢！”
　　“啊？什么？你还没吃？这，这……我去给你买一份。你想吃什么？”
　　看着郭秋云慌里慌张在桌上找钱包的样子，冯波笑了起来，按住她的手。
　　“我逗你的！等下我还有个应酬。”
　　“吓我一跳。”
　　“你加班吧，我得走了，不能让客户等着我。”
　　“恩，你也注意点。少喝酒！”
　　郭秋云说完，重新坐下，却发现冯波并没有离开，而是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呢？”
　　“……没什么啦。我要走啦。”
　　“明天见！”
　　目送冯波走进电梯，她突然明白刚才他的目光，太过复杂，似乎有告别的意味，又似乎是想俯下身来吻她。
　　呆了几秒，郭秋云重新开始整理面前的各种资料，贺兰锦的笔迹也越来越熟悉，在眼前似乎灵动了起来，似乎替代贺兰锦在和郭秋云说着悄悄话。那种异常熟悉和亲切的感觉从心里慢慢的升腾了起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更能沉静的工作下去。
　　“OK啦！”
　　听着打印机发出的微弱响声，一张张打印好的材料吐了出来，郭秋云把它们归类整理，用不同的文件夹装好，准备去放在沈珊瑚的桌上。哪知道刚一转身就看见过道上出现一个黑影。
　　“啊…………”
　　这应该是贺兰锦听过最难听的尖叫了，却还那么有力和漫长。好不容易等郭秋云噤声，贺兰锦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只觉得自己被一大摞东西砸中脑袋，一时间在轮椅上也坐不稳了，整个身体都歪向左边，他不得不扶住墙壁，避免直接从轮椅上摔下。左边的残肢被自己的身体一挤，又疼的他浑身一颤。
　　“谁？！你是谁？”
　　左手撑在轮椅边沿，贺兰锦抬起头来，无奈的看着眼前惊恐的女人，右手上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分量足有半斤，刚才这是这么一堆东西毫不留情的砸在自己脑袋上。
　　“我，是贺兰锦。”
　　“啊！”
　　这次倒是短促而有力，紧接着，就看见郭秋云朝自己跑了过来，还顺手按亮了过道里的灯。明亮的灯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兰锦，兰锦，你怎么样？”
　　“我想，我没事儿。”
　　“对不起！我以为有贼……”
　　“你见过坐轮椅的贼吗？”
　　“……”
　　你那么悄然出现在黑暗里，谁能看出你是坐着轮椅呢？
　　心里这样想，郭秋云嘴上还是不敢分辨。眼睛却看见贺兰锦额角上一个红肿的大包，便有点忍不住想笑了。
　　“不好意思，我没认出来是你。”
　　“算了。”
　　贺兰锦多少还是有点心虚，原本以为公司的人都已经下班了，自己才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哪知道郭秋云还在前台悄无声息的加班？突然看见她朝自己走来，当然是下意识的往暗影里躲，哪知道这个冒失的女生问也不问，就直接砸东西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收拾这些东西。”
　　郭秋云蹲下身来，去拿贺兰锦手上的文件夹，却被他死死捏住。
　　“你……”
　　“别碰！”
　　“什么？”
　　郭秋云拿过那个大大的文件夹，却在下一秒明白了贺兰锦的意思，因为她的手背已经不可避免的碰到了贺兰锦的左腿，那种冰冷僵硬的质感，让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郭秋云根本不敢看贺兰锦的眼睛，低头飞快的收拾着地上散落的五六个文件夹，把它们摞成一摞，抱在胸前。旁边的贺兰锦一直坐着没动，没有帮她，也不发出任何声音。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下来，她抱着重重的文件，靠在墙壁上，眼睛却呆呆的看着贺兰锦的左腿，它安静的放在轮椅小小的踏板上，粗细合适，角度完美，和他的右腿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那触感却让她害怕，心底里的寒意和疼痛一点点往上冒，像是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咕嘟咕嘟的往上涌出熔岩的气泡。
　　突然，贺兰锦的手出现在视线里，他推动轮椅，压过平整的地面，渐渐远离，终于彻底消失在郭秋云的余光中。
　　光亮依旧，安静重归，郭秋云一屁股坐在地上，头靠着墙壁，放松下来的胳膊让文件夹又重新滑落一地，而她的眼中，终于有一点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下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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