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三牙痛的故事》夜明灯

9、第六章

　　“总裁，签一下这个文件吧。”拼命忍住自己脸上有些愤恨的表情，相田将一叠被夹在各色塑料文件夹里的合约放到桌子上，有些没好气的说道：“总裁，请在后天之前看完这些文件，然后签一下字。”此时仙道正全神贯注的坐着电脑前，手里拿着蓝牙游戏手柄，无比欢乐又热火朝天的打着游戏，看也不看相田一眼，只是皱着眉，瞪着屏幕“嗯”了一声，似乎打到了紧要关头。相田见状，无声的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总裁办公室。这时，仙道及时暂停游戏，抬头对相田说出员工们期盼已久的话：“弥生啊，你通知一下底下，说可以下班了，加班到此结束。”
　　相田闻言高兴不已，离开办公室之后，直接来到秘书台给加班的各个部门主管打了电话。听到主管们略带抱怨的寒暄，她笑着安慰道：“您不能这么想啊，现在接近年底，业务量当然多了，我跟在总裁身边清楚一些，业务进度确实有些不尽人意，所以没办法，不得不加班啦……哈哈，总裁跟着咱们加班还不好吗？说明总裁很重视大家啊……呵呵，您说笑了……好，好，嗯，再见。”放下电话，相田开始收拾有些凌乱的桌面，一边把手机放到提包里，心里也是一边奇怪。仙道这种注重生活质量的人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到加班上，可能以前年轻的时候为了职位的提升干干活，但是以如今的实力和不小的年纪来说，他根本没什么理由陪着这群员工加班，虽说有他在，大家不敢偷懒，效率提高了不少。相田自知自己只是一个小秘书而已，没什么资格评判上司的私生活，然而敏感的女人第六感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就是上司和他保持数年稳定关系的情人分开了，而且他似乎很伤心，连单身之后必定出去寻欢作乐的例行夜生活都懒得去，只是窝在电脑前，像个宅男一样打无聊的赛车游戏，顺便依旧无责任心的陪一群员工加班。
　　而仙道告知相田下班的指令之后，再无什么心思接着玩游戏。他关掉电脑，乏力的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水晶酒瓶，里面褐色的威士忌只能堪堪铺满瓶底，好像之前已经喝去不少。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仙道并没有像杯中放入冰块来缓解过高的酒精含量，抬手直接把酒灌入口中，味道浓烈的液体像刀子一样划过唇舌之间，顺着食道流进胃中，带着一路的灼烧感融进心里。他抿一抿嘴，顺手关上了酒柜旁的电灯开关，宽敞的办公室立刻陷入黑暗之中，让令人孤寂的空间缩小了不少。见此，仙道轻轻的苦笑一下，带着方杯和水晶酒瓶回到办公桌后，一脚踢开碍事的老板椅，边喝着酒，边转身坐在桌子上，眼睛里映着落地窗外影影绰绰的夜晚灯景，挺拔的身影在微弱的光亮下显得有些寂寞斓珊。
　　若是以往，仙道肯定一下班就会欢天喜地的去猎艳，面对未知艳遇所带来的刺激和新鲜感总是让他欲罢不能，可那是在没遇到三井之前。其实一开始遇到三井的时候，他首先觉得这个人很有趣又有挑战，随后也认为自己到了该安分一点的年纪，找个稳定的床伴才是长久之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三井独特的魅力和成熟的想法着实不同于以往交往过的那些幼稚的男孩子。他平时的生活态度相当成熟圆滑，遇到某些小事却固执的像个小孩子；他在学习的时候超级严肃，但在仙道看来意外的性感；他看上去洒脱，甚至是大大咧咧，可内心有着不符年龄的敏感和脆弱。这些优点和缺点都深深的吸引着仙道，悸动的感觉不知有多长时间没这么出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冰封许久的情意全部放在这个人身上，为了他做出妥协和改变。但是三井的回应可以用冷淡来形容，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看上去只是一步之遥，但这道裂缝却深入千尺。
　　仙道很懂三井的心思，像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该经历的全经历了，明知道两人没什么长久的可能，当然不会浪费已经很稀有的真心去经营两人的情感。初衷仅是为了相互取暖，一个小小的情感客栈而已，所以仙道总是暗自埋怨老天给他俩相遇的方式不对，不然怎么会有这种虚无缥缈又确实存在的隔阂。
　　一味的付出却得不到同等回报的感受是何其苦闷，更何况像仙道这种从不肯吃亏的商人，因此有段时间为了引起三井的注意，他选择了及其幼稚的方法，那就是在三井的面前和别人暧昧不清，没想到竟然起了反效果，三井的反应不仅很漠然，甚至还直接提出分手。看到三井如此的表现，仙道也有些心灰意冷，于是爽快的同意了，没有任何挽留。然而分开后没过多久，本以为没什么负担的仙道开始强烈的怀念起和三井在一起的日子，或许是到了寻求安定的年纪，或许是觉得没得到回应有些不甘心，又或许是贪恋上了付出真心之后那种满足又充实的幸福感。总而言之，他找到了三井，道了歉，两人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的再次走在一起，可是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发生呢。之后的日子仙道小心的维护这来之不易的生活，费劲心思，开始是为了得到回报，后来则变成只是让三井感到高兴而已，做什么都无所谓。终于，仙道完全的体会到了一句话：你快乐我就快乐，那肆意爱过的青春都没让他领悟这个浅显的道理。日子如涓涓细流，无声无息的淌过两人身边，填上了一些岁月刻下的风霜。平淡安定的温馨生活收住了仙道，那颗永远不安分的心学会了沉淀升华。
　　然而最近仙道的表现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他很确定他是惦念三井的，矫情点可以说是爱，但那些新情人使他克制不住想去一探究竟的好奇，仙道以为那是不可避免的老头子情结，是对年轻的向往。可当他和三井再次分开，那种追求青春的热度立即冷却下来，直至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仙道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正追求的其实是三井一直不肯给的依赖和信任。那些没受过伤害的年轻男孩却可以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爱人的眷恋和依赖，这种被信任的感觉满足了在三井那里碰壁的内心。仙道所希望从三井身上得到的感觉，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三井心中有着独特位置的人，是不可获缺的。那种被需要的幸福感无以言表，可再多人需要你也比不上你希望的那个人需要更幸福，更充实，更直击心神。所以这将近半年的时间，仙道没有去找任何一个新情人，像以前一样茫然无知的去打发时间，填补空虚，而是一直等着三井需要自己的电话，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没什么希望了。
　　喝完酒瓶里最后一滴酒，仙道决定回家，事实上对他而言仅是换个地方，没有人的家只是个房子。驱车经过一个街口，他迟疑了一阵，转动了方向盘，绕了个路，却能经过和三井初次见面的酒吧芸芸众生。开车来到酒吧对面街角停下，看着那里依旧满是热闹喧嚣，一切都是仙道熟悉的寂寞狂欢，使得他颇有些感慨，觉得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当仙道刚要拉开手刹离开时，酒吧里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步态摇摇晃晃，怕是喝了不少酒。这人一路跌跌撞撞，扶着酒吧外墙才勉强走几步，在经过路灯的时候，仙道看清了那人满脑袋泛着金属光的蓝毛，不由得浑身一震，本以为死寂的心再起了巨大的波动。
　　三井这几天通过买醉来平息内心的五味陈杂，对这段感情失败的无力和对未来迷茫的痛苦不断盘旋着，无法消散，弄得三井整日都有些恍惚。在抱怨别人欺骗的时候，原来最开始欺骗的是自己，而且还是不仅欺人，还在自欺，骗自己并不是那么在意他，骗他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在意他，想表达的一切全部颠倒了。
　　真他妈的活该，三井寿，你他妈的活该，活该呀活该……
　　三井打了个酒嗝，推开那些纠缠不清的寻欢者，独自离开酒吧，与成双入对出门直奔酒店的人们格格不入。抬头看看眼前朦胧的夜晚，感觉脚下平时平整的路面变得松软不平。他无法保持平衡，也不在意地上厚厚的积雪，顺着路灯笔直的杆子滑下，颓然的坐在地上，像个失意的孩子蜷成一团。还没被酒精麻痹的脑子里放映的全是仙道对他的好，点点滴滴汇总起来，冲刷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即使难过，也克制不住的去想。那些掩饰在油嘴滑舌下最深沉的情意，深邃的黑眼睛下隐藏的是最羞于出口的爱意，都是他没发现，没去珍惜的。想到此处，三井的眼前模糊的厉害，突然想听仙道亲昵的叫自己的名字，很想很想。
　　那就打个电话吧。
　　三井这么迷迷糊糊的想着，费力的从裤带里拿出了手机。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要是让三井清醒的时候打电话，即使他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也不会打电话。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敢，会害怕仙道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反正害怕很多很多东西。
　　仙道看着三井醉倒在路灯下，一边忧心的皱起了眉头，一边暗暗嘲笑自己心软，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他不耐烦的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心立马要从胸口里蹦出来，是三井。虽然对三井的来电很是激动，不过仙道根本不知道是否要去挽回，然后该说些什么，所以接了电话之后只能选择沉默，先看对方说些什么，而电话另一端同样也是沉默不语。
　　两个人默契的沉默把通话时间不断拉长，同样让这两颗悸动不安的心逐渐下沉至无底深渊。在仙道马上坚持不住准备打破沉默的时候，三井带着醉意，先开了口：“彰……”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把所有未曾表达出的眷恋透漏出来。听得仙道心跳的更加厉害，像个经历初恋的小伙子，之前受到的所有委屈一瞬间烟消云散，半天才敢确认一样的答应一句：“三井？”
　　可仙道这个略显冷淡的称呼把三井一腔的热情彻底打灭，体味着被拒绝回应的苦涩，他想到仙道面对自己冷漠的时候，又是何种心情？越想越多，原先被酒精烧热的身体下一刻陷入了冰窖。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要对仙道说，哪怕是道歉的话，最后只好继续沉默下去。
　　仙道那么清楚三井，怎么会不明白三井此时的感受，这个家伙死要面子也不会道歉的，不过这样骄傲的三井才是他爱的那个。
　　让我这么难过，我怎么也要捞回点什么。
　　嘴角扯起一丝恶意的微笑，仙道刻意加深了语气里的冷淡，又悄悄的打开车门，蹑手蹑脚的向那路灯走去：“怎么？这么晚了打电话有什么事？”
　　‘……’听筒另一端还是沉默。
　　“喂？还在吗？不好意思，我这边有边急事，家里有人做客。”意思不言而喻，“你……”
　　没等仙道说完，三井先行挂断了电话，喉咙里如同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试着反复吞咽，那团棉花反倒变大。已经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若是清醒的三井，三井还可能为自己找到开脱的借口，以求舒解一下无以言表的情绪。如今的他没法用不灵光的头脑找到任何仙道对不起自己的地方，都是咎由自取。三井完全沉浸在自责和后悔的痛苦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面前走来一个人，一门心思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人看了一阵三井，后又蹲了下来，用温暖的双手摸了摸三井冰冷的脸颊和裸露在外的颈，然后用有力的双臂将烂醉如泥的三井架了起来，轻轻抱住他，让他靠在坚实的肩膀，最后用迷人低沉的声线说道：“好像玩笑开大了……还以为你会气的骂娘摔手机什么的，你怎么就……哎，不哭了，我错了……”这声音诚恳又恶劣，调侃又深情，化成灰三井都知道那是谁。
　　也不追究仙道这个恶劣至极的玩笑，三井只想紧紧的抱住这个人，别让他离开，别让他走。双臂紧紧抱住仙道的腰身，刚才还无法攥拳的手却死死抓着身前人背后的衣料，没有恶语相加，没有冷嘲热讽，出乎意料的安静，还有那仙道盼望已久的东西，难以割舍的爱。
　　两人就这样在路灯下紧紧拥抱，胸口贴着胸口，心跳相互传递，逐渐调节成同一个频率。鹅黄色的灯光下投射出的只有一个扶持而立的人影，落在马路边的雪堆上，天空则飘起了天气预报都未报道的小雪，在午夜不见星辰月亮的夜色下分外醒目。
　　不知抱了多久，三井依然没有松手，仅是不大好意思的开口，声音很低：
　　“他妈的，这辈子都耽误到你身上了……”
　　这恶声恶气的话语在仙道听来可是天下最好的答复。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几下三井的背，有些孩子气的跺着步，三井不得不也随着他动，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摇摆着，像是跳舞一样。
　　半晌，仙道若有所思的回答三井：“谁说不是呢……”好像又联想到了什么，再次重复了一遍：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