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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伊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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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一个黑得有些渗人的夜晚。
沿着直杆台灯往上,即是被光线晕得深黄的天花板,窗边的红色帘幕格外长,甚至有许多蔓延到同样鲜红的地毡上。地毡的外沿依稀是一片空旷的荒地,强烈的反差使这里看起来似乎经历过一场洗劫之类的大变故,只余下一角落的豪奢。
边角朽落严重的墙背面呈现极古朴的黛色,仔细看便不难发现斜倚着的半片黑影,时不时因徐徐微风而发生细微的变化。
杨徽裹着黑色长风衣,右手食指上勾挂着公文包,停在原地注视眼前的一切。影子仿佛与他对视般凝固了,停止了颤动,在风速逐渐加大的环境里向四周不断扩大。他惊异于眼前的大片阴影,它抑或应当称作它们,迅速地分裂为无数个个体,大肆活动一番后,又渗透进黛色的墙面中。
于是,他追着影子来到墙后,不禁为眼前的景象一震。这是一件传统老祠堂,穹顶上尚装饰着白花,大概因为年代久远,四壁显得极破败,但并不妨碍参观者联想当年的境况。杨徽此刻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天前发生在供职的房屋中介所里的事。
几乎无人问津的郊区老屋被人打听了,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电话联络,一位老先生终于登门。老人儒雅的神态与诡异的举止令杨徽印象深刻,尤其是临走前耐人寻味的吩咐,“小伙子,你一定得给我留着这屋子。我要装修好,做个灵堂。”说完,老先生还用手掩口笑了笑,“说不定你以后还能给我帮忙呢。”杨徽愣了一阵,伸手想拦住离去的老人再问上几句,路上却很快不见了老人的背影。
今天是他第三次对老屋进行实地考察,前两次想要搭计程车过来都被司机推说没有这个地方,拨打电话查询也只能得到个查无此地的结果。屋主的手机只回复过一次他的短信,便开始停机,之后拨打就成了空号。杨徽只得依着屋主发来的地址模糊的短信,一路跌跌撞撞地找这偏僻的地方。
这一刻,只在这一刻,杨徽不由自主地想着那张老迈的脸,心里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滋生起来。霎时间,他的眼前毫厘处闪现一把尖利的匕首,刺眼的寒光使他条件反射的合眼。冷,他调动所有感官所能获知的只有冷。风已不再吹了,空气却有如加入了大量干冰与干燥剂那样,水分被抽空,燥冽非常。
只听得几次重物坠地声,而后四周便变得寂静。杨徽怅然,睁眼后无尽的黑暗让他感到了眨眼的徒劳。没有光线,没有窗,甚至于没有人,就如同进入了完美的杀人密室。觉察到这一切后,杨徽开始摸索着脱去了在无空气流动的空间里略显厚重的衣物,随手掷到地上。等到感到身上的重量轻减些,他便扶着墙壁,慢慢向前移动着脚步。忽而杨徽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不断,他连忙伸手掏出,手指却突然打滑,令手机滚落到地上。
依着手机微弱的背光,杨徽向前几步蹲身想要捡起。“嘀”,手机像是被人按下了免提接听键,随后手机里传来语调冰凉的问候,“你好,明记五金店。我是魏迟。”
杨徽沉默。
片刻,手机里又传来新的声音,“你好吗?”
2.
韩明渊在福安路开了家五金铺,每天时不时有麻烦的顾客上门。大概是老板有张好面孔的缘故,街坊邻居即便无事也会来店里寒暄几句,走时捎上几件家里能用得着的小玩意,也算是给铺子添了人气,帮衬了老板的生意。
近日天气酷热难当,来店里的客人显得格外少些。过度的清闲令韩明渊有些无所是从,一时便有了整理账目的打算。他走到角落里拿起有些积灰的账簿,用心掸去纸面上的尘埃积屑后,一页页地翻看。泛黄的纸张上整齐的分布着几行苍劲有力的行草,但来去不过计算着几个数目微小的进账支出。
韩明渊不禁莞尔,几年前初来此地开铺的劲头确实有些剃头挑子一头热。说来家里原就是靠古玩玉器发家的,韩明渊在祖父的熏陶下对玉石也产生了些难以言表的情愫。祖父的名字叫韩明玉,与明渊只差一字,这个明显排字不合辈分的名字被亲戚嚼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舌根,直至现在韩明渊回到老家还会有人惦记着。
祖父对韩明渊的感情相当深,但去世前的那段日子却执意不肯见他。韩明渊在葬礼前天才从学校回到家,守在祖父灵柩前几日的父亲突然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不要继承衣钵。
葬礼结束后,韩明渊便离开了老家。琢磨着到了消费水平不高的C市,在老区租下了三间小屋,一一打通,做起了和家里完全没关系的五金买卖。生意闲暇时,他有几次想要联系老家的念头,却发现知道的联络方式统统易了主。没了那点牵挂,韩明渊的日子也过得挺充实。
第一次在店里见到韩明渊的人,都会惊异于他所具有的与经营的行当不相称的温良。韩明渊的气质像玉,无论温腻的羊脂,光彩的和阗,都形容他再贴切不过。
不时,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韩明渊的思绪,一个嘴角长着媒婆痣的老妇人领着个垂着头的年轻人进了铺子。韩明渊看了一眼年轻人,是个生面孔,长相斯文,身量在明显不属于夏日的厚衣物的掩饰下仍显得有些单薄,稍卷起的袖口,敞开领扣的脖子,肤色均透着不健康的白。
老妇人见年轻人在原地不语,便强拉他到韩明渊面前站着,“呐,听说小韩你缺个伙计。这个是家里人拜托要照顾的孩子。你不嫌弃,就收下成了。也省得我这个老太婆再东奔西走的。”说着又把年轻人向韩明渊的方向推了推,“您别看他清减着,脑子里可精乖得很,干活也麻利。就是有个不大爱说话的毛病。”
韩明渊应了声好,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纸包,递到老妇人手里,“这伙计我就先收下了。谢谢王婆您了,这里算是请您喝杯茶的钱。大下午的店里没客人,就我一个人,也没工夫烧水泡茶。”王婆假意推辞了一下,韩明渊只得又把纸包往她手里塞了塞,“您就权当免得我劳神了。”
王婆听了立即眉开眼笑地收好,“韩老板,你啊…就是会做人。生意兴隆哈。”说完,她便一路小碎步走出了店门。
韩明渊走到门边掩了掩刚才未关好的店门,想了想,又回头问年轻人,“对了。小鬼,你叫什么?”只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幸会,我叫魏迟。”年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柜台后,正冲他微笑,“老板,你这里包住宿么?婆婆把我撂在这儿就不管我了。”韩明渊走回柜台边,“包啊。住处就离这里不远,不过每个月没多少工钱发给你。”
魏迟撑着脑袋,像是沉思了一阵,“那个…老板,以后我可不可以住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