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林擒年

5、第五章

　　五、又一个孩子王
　　孩子王身上都是有“味道”的。一嗅就能嗅着。泥鳅第一次看见这个叫“朝仓”的日本崽的时候就知道了——小王八羔子是那边的“头头”！他身量比泥鳅高，块头比泥鳅足——恩，一看就是营养很跟得上的。平日里“王”不见“王”。实在冤家路窄撞上了要干架也干。那个比这个高大，按理说应该占着绝对优势的，可泥鳅他干起来什么都不理，路子很野，根本不来温良恭俭让那套，只要能把对手揍趴下的招他全用，没有忌讳，明的不行来暗的，咬上几口顶上几脚抓上几抓，那都正常。日本崽哪里拼得过他——那家伙练的都是些什么什么正宗，也学着讲究明来明去。好吧，你明你的去，我揍死你拉倒了！每次泥鳅都这么咬牙切齿的咒着就上去，缠着打，打着打着就不能按套路来了，就成了滚成了抓成了咬，亏得那个身上工夫硬，于是两边都占不到便宜，和了。老这么打也是会打出“相识”来的，以后一撞见就皮痒忍不住要干架。为了这个，日本崽不知给他老爹揍了多少回了——人家可不像泥鳅，爹的面都没见过，滚成个一看就是没爹教过的野崽，人家家里的家教是很不得了的那种，打了架到祖宗面前去跪，跪够一天不许吃东西不许喝水，谁敢偷送就从一天不许吃东西不许喝水变成两天不许吃东西不许喝水！必须直着背跪，跪不好重跪，主要跪什么呢？他们家也怪，不像其他家因了和中国孩子混在一起被臭罚一通，就单跪这个“打架”。
　　从这点来看,朝仓家应该是属于“开明”那派的。从不干涉孩子的活动，你爱和谁玩和谁玩，但设了一条底线，关于道德上的，只要不越界，惩罚就不会来。什么东西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是非对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可他控制不住，看见那个暴黑暴黑的□□孩子心里就慢慢烧开一把暗火，浑身的骨节都在痒，什么都不想就想压服他！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会去招惹寇迎灯就是想挑衅，没事找事寻个能爽快干一架的理由。他从寇迎灯的手上一把抢过那竿匀称的竹蜻蜓，“喀嚓”一下折成两段，然后充满兴奋和期待的看着那群□□人慢慢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等着站在中间的那个啸一声“你妈个鸡的！”然后冲上来和他滚做一团。这时候胜负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关键在过程，他享受到了——那种势均力敌的较量，从肢体接触到精神力的持久，颤颤巍巍的平衡着。有对手的人是幸福的。他很幸福，尽管被咬了几大口，脸上身上沾了很多脏不拉几的唾沫衣服勾烂了好几处扣子七零八落，眼眶周围乌青一片，回去以后要跪一天没饭吃没水喝——可是，他还是幸福了。并且有瘾，怎么戒都戒不掉，逢到那个□□孩子出海的时候，一去半个多一个月，他就很寂寞很悲凉，做什么都提不起那口气来，失魂落魄的一个人在那条青石板街上晃，走着走着就到了海边，老有幻影打眼前过，总以为天那边会驶过来一叶尖尖的小船，那个暴黑暴黑的家伙立在船头，嚣张的眉眼嚣张的动作连头发都很嚣张的竖起来……
　　明知是幻觉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只想扯过他好好干场架！就是这么单纯。他没那么复杂，所以那颗石头真的是个意外——折了竹蜻蜓以后两边混战开了，打着打着就乱套，然后听到一声很低很闷的叫唤，其实听到的人不多，那两个离得近，都听见了，一回头——惨了！寇迎灯的额头上冒出一股血，红红的，很大，脸色白得可怕。别是伤到眼睛了？！坏了！泥鳅比被伤到的那个还紧张，一脚蹬掉压自己身上的家伙冲上去“喂！怎么样？手挪开我看看！”寇迎灯没有挪，站起来往回走，那是家的方向。血一顺着滴在他身后，泥鳅跳着脚过去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腿上“不许动！再流下去你就死个球了！”七手八脚的把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扯成条死死压住，背起他就往“路癞子”那里跑。边跑边回过头冷冷的剀了那个日本崽一眼：我们打架从来没有用过石头！小人！
　　小人……
　　两个字就够了。日本崽的心里全乱了。什么叫小人。他当然知道。两个字就让他失去了和他做对手的资格。他又恼怒又凄凉，缓缓回了头，问自己那班喽罗——谁扔的？！
　　一个光头怯怯的站了出来。
　　你扔的？
　　是！
　　为什么？不是说过即使是打架也要光明正大吗？
　　对□□猪没有那个必要遵守！
　　……你，走吧。不走？那我走……
　　他转身走了，其他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最后还是追着“头”去了，剩下那个呆在原地——从那时刻开始他就正式从这个群体里“清除”了。
　　这就是孩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