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林擒年

2、第二章

　　时间是平行的。
　　有人这么告诉她。那个人的话在刚说出口的时候全世界能理解的不超过三个人。她当然不是天才，肯定是不懂的，也没兴趣去钻那些理论，看他的传记纯粹出于工作需要，厚厚一本《爱因斯坦传》啃了两个月不止，从他生看到他死，看完了就只对这个印象深刻——他说时间是平行的，我们的过去和未来处在一条线上，一个一个排列，昨天的你在昨天过着生活，前天的你在前天过生活，有条不紊，在某些特定条件下这类秩序会被打破，人能到过去或未来。以前她不信，现在信，因为寇迎灯。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很渴望了解又有点厌恶妒忌或者其他什么的，所以她选择相信，相信寇迎灯正在另一个时空——和她这个平行的时空，过着属于他的生活。２００６年的立春注定不属于寇迎灯，那１９２８年呢？
　　祈祷吧。但愿时间真是平行的。但愿１９２８年的寇迎灯真的在那个海边坐着，静静的看着立春时节泛蓝的海水，头上一株巨大的凤凰树正亭亭盖盖的长，还没有花苞，统统等到五月才开成火红一片。风很大，不断有一些黄了的叶掉下来，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不过积不久，很快便被风刮向四周。它们都是打卷的，很快乐的样子，后来和叶子一起卷到他身上的是一只竹蜻蜓。他捡起来，不太确定它是不是那个眼角有点上挑的男孩的，望后一看，他已经扭身跑了，衣服被风鼓成一个帆。七岁的寇迎灯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去。他明白这竹蜻蜓是用做和解的——前几天那个男孩从自己手上硬抢的时候，那竿很匀称的竹蜻蜓就已经毁了，两班人扭成一团，日本或者中国，在孩子里面也有分的，分得很清楚，很厉害。一边是人少，觉着人数上不占优势，心虚所以没事声音也大；一边是不岔那边尽占着好的，好的地好的房——凭什么？！还不让人进！这明明是我们家的！
　　日本猪！□□猪！骂来骂去都是“猪”来“猪”去的！时不时还要掐架。中国孩子大部分粗生粗养，皮厚肉硬，不怕挨爷娘的板子，拼了一身衣服脏成个屎也要揍你个小日本的！日本那头的呢？其实也不弱，营养好，个头足，但是护衣服，不太敢弄得跟个小屎球似的，没豁出去，所以嘛，吃的拳头脚丫口水泥巴都差不多，谁也没太大便宜占。那是寇迎灯没进来的时候。进来就有点打破平衡了。其实原本没想带他玩的，只不过事出有因，有天两边又掐上了，骂着骂着都觉得没什么新玩意，刚好中国这边一个孩子扫见了那边的一溜腿，很有创意的总结着骂出来——“罗圈腿”！——罗圈腿，睡猪圈！养个老婆没张□□！养个孩子没□□！噢！罗圈腿，睡猪圈！养个老婆没张□□！养个孩子没□□！……
　　越念越顺了，很解气。那边的噎住了，找了半天，找见了，得意的喊“黑猪！黑猪！木炭一样的黑□□猪！”毕竟不是母语，混不出什么了，不过好歹让人把个意思知晓了。
　　南边靠海的地方太阳暴烈，那些孩子们的家里又多是鱼户，经常上海，脸上都被它灼成一色的黑，想想不好，呸！难道这都让他们不成，一帮人头碰头嘀咕一阵，有几个跑出去了。那边的以为胜了，还要痛打“落水狗”的样子，起哄“噢！逃跑咯！”入乡随俗，连哄都起得有本地特色，这边不理他们，抱着膀子跨着腿嘿嘿笑。
　　他们去寇家了。寇家的人都白。随便哪个——压了你个小日本的！
　　后来不知怎么的居然把寇迎灯拉来了，一路拖着他走，木屐在青石板上喀哒喀哒的响得很着急。
　　日本的孩子听见一阵很乱的木屐声，几个小黑□□猪中间拥着一个人，像什么秘密武器似的藏着，最后把那人一推。
　　“这个白不白？”扬眉吐气得很。
　　那边的孩子不说话，谁都不说话，眼睛圆了。
　　寇家出美人。代代都是，有名了。
　　他们都不大，但审美能力是人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培养，感觉就行。这感觉让他们很惆怅。无计可施的样子，又不好走，眼睛生根以后脚也生了根。
　　还是不甘心的，就含含糊糊的喊“白□□猪！女不女男不男！丑死了丑死了！”
　　“输了就输了！一点都不爽快！呸！日本猪”
　　又滚在一起了。把个跑得脸红红嘴唇红红的寇迎灯丢在一边，一个人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