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林擒年

1、第一章

　　寇家第七代上有八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叫迎灯。今年是他失踪后的第六十三个立春。按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应该怎么算的？算死了吧。都六十三年了，连寇家第七个孩子也在前年离世，可这家人也真倔，死前都要把话说绝——再去找！死了骨头也要带回来！你们要让他落叶归根！不然我合不上眼！——什么都不用说了，都应了。其实都明白，已定是不在了的。可父辈的一点念想总归还是要替他了了。然后，２００６年７月１９日从日本邮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寄给寇百言的。寇百言是长房长女，去那头留过学，很懂一些人，这事主要是她在跑。奔四十的人了，事情又多，跑得又累又躁的时候止不住就犯嘀咕：何苦呢？大海捞针啊……。大海捞针也要捞，不然心上过不去。现在，信寄到眼前了，所有东西都做成一个信封包裹着的结果，一下子就下不去手去拆，矛盾了，到最后，扯开，信封都给扯烂了。出来里面就是一大叠的纸，前面都是什么调查啦统计啦，到最后几页人家才说，有个和你要找的差不多的，不过人死了好多年了，要的话就过来看看。
　　那就过去看。一张机票直飞过去，再由那边的朋友带过来。坐了半天车，到地方了，仔细看一看却是个疯人院，她的眉头就打起褶，想想，人家花那么大的时间来糊弄我啊，不可能吧！就问，是这里？
　　就是这里。在前面。
　　拐了几拐，她站在一个坟前，没有碑的，什么都没有。
　　她问，有留下什么没有？
　　有的，一些衣服，几张照片。其他……时间长了，保管不好，丢了也说不准，不过，听那些老一点的说，人送来的时候就已经疯了，随身没带什么东西，那些衣服啊照片啊都是来了这里才弄的。
　　那……能不能让我看看？
　　朋友就带她去找人，好不容易见着照片了，她也不仔细看，一眼扫过，淡淡一句“不是”就出来了。别问她为什么知道——这就是直觉，有点主观印象。
　　印象是由什么造就的？就是父辈们的谈话。
　　她不只一次听到她的父辈们谈起这个失踪的小弟，一副伤透心的惶恐，始终不愿承认他真是亡故了，若真是亡故了还恨不得代他去死的样子。那种痛是长在骨子里没法说得清的，这让她很妒忌，有次开口问了父亲，父亲说，你不懂……。然后就闭上嘴了，什么也不说，她不甘心，去问大姑，大姑就一句，他是好孩子……就像神话里专门做好事的精灵……真的，他半点坏事没做，怎么就是他了呢……
　　其实从这话就能听出来，他们已经知道一些东西了，死赖着不想认而已。每年立春，父辈都要聚一聚，不敢选在重阳，怕那个“遍插茱萸少一人”。寇百言最讨厌他们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觉得自欺欺人。但她不敢说。从小她就习惯了把自己的真正想法藏好，将父亲需要的那种准备好，放他面前，换他一个笑一个夸奖。从这点上说，她其实有点“恋父”的。所以她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叔叔怀有股莫名敌意，也因了这敌意，她对“立春”格外的敏感。二十四节气里她最记得这个，记得这个的味道这个的声音这个的一切，一切容许她记得的，还没到情绪上就开始酝酿，到了后来，这个叫“迎灯”的人已经硬生生的长进她的生命里了，即使是父辈们一个一个离世，早没了什么立春上的聚会——她还是一到那个时候就酝酿，这点让她很气闷，不知道怎么说，她在不自觉中早就自己造了一个叫“寇迎灯”的，她把父辈们的五官里最精华的部分统统安到他身上去，那效果就很惊人了。早年里，她十几二十岁的时候，经常呆呆看着这个造出来的“寇迎灯”，那时她很相信四姑姑的说法：这样的人老天迟早要收走的，他其实是上天去享福了……
　　他们这辈谁也没见过他的照片。没有。这是个奇怪的家族，连张全家福都没有。也都没有照相的习惯。特别讨厌照相了看来是。所以她只能想象。
　　他应该是……是……总之不可能是照片上这样的！半点灵气没有，木偶一个。还有那几本笔记本，密密麻麻只写了两个汉字——朝仓朝仓朝仓朝仓朝仓……
　　果真是神经病！寇百言想。所以他绝对不是。
　　她忘了算一点，神经病不可能有太多灵气，或者说，她是直觉的排斥照片上这个人。时过境迁了毕竟，很快就是第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个立春，这些立春都不属于寇迎灯——时间是不属于死人的，寇迎灯已经死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是的，这的确不是寇迎灯的立春。
　　寇迎灯的立春在１９２８年。

作者有话说

　　恩……礼服蒙面兔子（或者叫你ＭＡＳＨＩＭＡＲＯ？）＝　＝｜｜｜｜
这是给你的……
既然向俺要文……就要有长期抗战的准备＝　＝｜｜｜
短篇一定是要跨月滴！
中篇请允许我写到年底！
长篇……参考下《鬼莲》的速度自行想象……
咳！！
刀子嘴豆腐心的兔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