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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叁、十七爷 上 ...


  •   「码头那边有陆家的船。」

      对于胞弟连大衣跟围巾都还没脱下、劈头就是这一句,他没有特别的反应。
      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把报纸翻去新的一页,嘶啦一声似乎代替了回答。
      伶俐的佣人边用毛巾擦着手边迎前,热切问,「二少,吃过没?」
      蒋晏抬了一下手,雇人便识相退了下去。
      「为什么码头会有陆家的船?不是一只两只、是一整条船队,你让他们进来的?」

      「先吃饭吧。」

      「那姓陆的也来了吗?」

      「老规则,饭桌上不谈公事,你忘了吗?」蒋暖把在意的报导都略略扫过之后将报纸折迭好,放在一旁,然后抽出新的一份摊开。

      「你已经吃过了吧?而且这里不是饭桌。」蒋晏投降般先除下围巾,坐在兄长身边。「你让陆家的船队进十七铺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么紧张干么?十七铺每天有这么多船出出入入,来了就走,是陆家船队惹了什么麻烦吗?」

      「哪没?你跟他谈一笔生意就算了,问题是那支船队占着码头的位置不卸货,生人占死地,要不是我今天下去码头巡视时发觉了、不知道他们还要占着位置多久。下了锚却不卸货,十七铺向来没这规则。」这不是明摆着跟他们对着干,存心要他们赚少的?天知道这么一个搁延会让他们少了多少天生意。

      「是没这规则。但我跟陆少谈的不是生意,是人情。自我们家跟陆家闹翻之后,陆家人就死活不踏足上海滩,活像一踩上码头就会给我们吃掉似的。难得这次陆少大驾光临了,我卖他一个人情不算过份吧?他带了些北京销不出去的货来上海,我准的,二、三十船货碍得了什么事?」

      「碍得了什么事?这就是坏了规则,就算你现在是十七爷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所有泊十七铺的字头都得跟我们白纸黑字签约、都得用咱们的工人卸货。现在约不从,货也不卸是玩什么花样?」

      「陆少没要求我提供人力给他,就算他要求,我也得考虑。让船队泊进来已是仁至义尽。」码头那边人多嘴杂,工人上船搬运货的时候肯定会看见包装上的陆家字号或任何可以辩识的东西,很快会一传十、十传百地在上海滩传开去的,他可不想被他人认为蒋家是被陆家给斗垮了、认输了、认作小弟般任劳任怨地让陆家船队大刺刺进驻他们码头,然后还要帮老大卸货──陆家跟蒋家向来不对盘在这北京跟上海的商圈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初都运输业起家的。
      而他相信陆少为了避嫌,也为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会在货上印上大大的陆家字号。
      「这里帮派多,陆家也有的是钱,你担心他找不到人替他卸?放心,约都签了,过两天他再不卸,我亲自撵他的船队走,成不?」

      蒋晏听他好言相劝、声调带了那么一点软劲,像化骨绵掌般轻呼呼又厚实实地打下来,能不同意吗?他这个哥最会就是软硬兼施,你看他好像很好说话,什么都不着紧,其实这人说一不二、不会轻易动摇心思,而且凡事总是多想三四层,连反驳都替你说了、然后才来对付那个反驳。
      「行。你说的,再怎么不成都要成。倒是你卖他什么人情?最近有什么事要仰赖姓陆的?你好像老早跟他都说好了。」

      「那次宴会之后是不多不少有些书信往来,都一宗生意。」

      「咱家跟姓陆的多少年势不两立,你卖他这人情倒爽快,都不怕那些老不死对你兴师问罪?以前是莫须有,现在是大条道理审你。姓陆的手上有什么货在北京销不出去?黑货?」

      「那咱就管不着了。」

      蒋晏的手向后移,手心就恰恰好按压在报纸之上,他下意识低头一看,人民日报的头条上用黑漆漆的粗体正楷印了一行大字。他一下激灵,皱了眉心,「粮?」

      蒋暖的眼晴弯了一弯,继续浏览着报纸、只抛出句,「不至于。」

      「周边真是开始闹饥荒了,听说很多农村都饿死人。陆家为了托市而积存的粮肯定快被党给征收了,所以他打算在党发觉前偷运来上海托高价钱、攒个狠的。」

      蒋暖还是噙着那抹轻笑,轻轻摇了摇头,「不至于。」
      语气中似乎对胞弟的大胆假设有点哭笑不得。蒋晏的推测是很合理,但陆家在北京是数一数二的商业龙头,要在北京讨生意先得要跟政府关系要好,要打通了上上下下的关节跟四肢百脉,在这道上陆家肯定是江湖上的权威,跟□□权倾的人已经是吃一锅汤里的。从来无商哪有官,无官哪有商?要陆家胆大包天到在党员的眼皮子下把已被强制征收或将被征收再全国配发的粮给运来上海赚这笔大钱,陆家以后在北京还有位子站吗?要被逮到,可是大大的不得了。

      「怎不至于?陆家跟在位那些人关系一向好,天知道他耍了什么手段才瞒天过海让船队出港的。他这三十船要真都是粮,咱就胡里胡涂上了贼船,这之后要真追究起来,咱们也是逃不了的。我找个人去查他的货是什么。」

      蒋暖把举高的报纸都给放下来,沙沙数声搁在膝盖上,直勾勾地看着他。「晏,要真追究起来那也烧不到你,你不知情的,都我一个人扛。」

      「你不就是我、我不就是你?我现在就找个人去查,早得悉也早得个安心。要他那船队真的是黄豆稻米,我立马去党中央告他一状。」

      「甭忙。早查了,都是质地劣等的布,打算运来上海后期制成衣的。」

      「确定?」

      「别疑神疑鬼的,若那些船真的载粮,我会让他驶进十七铺?有点你倒是说对了,有消息说不止粮,很快就连布匹成衣甚至烟草酒水都要经中央配发,所以他急着运来上海不是没道理的。总是北京先作个模范实行才轮到其他地方。料想关口那边现在已经控制得很紧,但这是陆家平日关系打得好,这是陆少的本事,他现下把布运出北京还不算犯法。」

      「你看这是什么苦日子,都不是人过的。咱们也得有什么屯什么了。」

      「到最后还不半卖半送,赚得了多少?」蒋暖俯身,食指勾起白瓷杯的弯耳,啜了一口微温的红茶,「还有,别去为难陆少,销货只是次要,他来这是有正事做的。」

      「上海不是他地盘,他来会什么事?」

      「找未婚妻。」

      当他说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蒋晏的脸色立竿见影地变了一变,却不动声息。
      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补上,「散失了的未婚妻。我这有张准陆夫人的照片,你给我找人去四处探听一下,但别惊扰到报社,始终这不是什么光采事。」

      「他管不好自家的女人就罢了,凭什么当蒋家是好欺负的软柿子般予任予求?」

      「这小事你就替哥办妥吧,照片在惊蛰那……」

      蒋晏还没听全就站了起来,把报章随便地抛回沙发上,眉目间带着轻漫跟挑衅,这么一站起来气势增长了一呎,「现下你才是十七爷,你一诺千金的事没理由要我去办,对不?」

      蒋暖也没立即答话,只是舔了舔上唇的茶水,把杯子轻轻地搁回底碟中发出喀一声。他向上望着蒋晏,长长的睫毛活似个勾子,「我一向不喜欢别人称呼我十七爷,我这暂时管理着十七铺的就是个打手,什么十七爷?别孩子气,我现在卖陆少这个人情就为了以后着想,为你消除一些戾气,到你接掌当家的时候凡事都能顺滑些。陆续是个怎样的人我心里有点底,他会还的。」

      「但,」蒋晏双手插袋,本是准备走了,却微微地侧身跟他说,「对我来说,多个敌人也不碍事。」

      蒋暖看了他几秒,没再说什么,只是提高声量唤了一声,「惊蛰。」
      男人从离沙发有点远的地方走过来,绕到他的身边。
      「叫霞姐把饭菜跟汤都热起来,分别送一碗到老爷跟二少爷房里。看看二少爷有没有胃口,若没有的话就熬一窝粥,下些营养的。」

      「好的。」

      蒋暖说毕,就把手边有些散乱的报纸都折起来、迭起来,迭得四方整齐。
      蒋晏瞄了一眼,只见最上头的一份大字标题就是『□□是小资产阶级的狂热?』
      下头有些大头照跟最近的自然灾害让农作物失收的报导,在说农产量未达到党的预期。
      「晏,若你还不太累等下就去见见爸,喂他喝喝汤、聊聊天吧,他有点久没见你了。」

      蒋晏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
      蒋暖注意到胞弟无视他的吩咐,直接擦过惊蛰的肩膀然后上楼梯去了。
      惊蛰想追上去,蒋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他只好把照片揣回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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