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画屿歌楼

5、四

　　我看了看他，发现他的脸色竟有些苍白：“你怎么了？不舒服？”
　　复清宣轻轻摇头：“没有，只是有点累。”我想了一番，道：“好吧，回去。”
　　街道依然热闹，两旁纸灯笼飘摇，透着昏暗的橘色光芒。我和复清宣相对无话，一路往尚书府走，倒像是各怀鬼胎。

　　在尚书府又闲适了几日，果真如陆夫人所说，我被抓回去卖命了。
　　窗外桃红，丝绦翠绿，阵阵清风，一派盎然生机。我倚在窗边，望着美景发呆。
　　前几日上朝，众大臣正议论江南水灾一事。我不知怎么突然回想起自己的那个顶头BOSS，平日里总是一张万年扑克脸，见了谁都一副讨债样，报告写一次绝对过不了，回回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过……
　　眼睛瞥到身上的朝服，如今自己也是个官了，虽然是白捡来的便宜。
　　想到这，心情不免有些激动，便挺直了腰杆，格外意气风发。
　　正得意地在脑海里画四格，幻想怎么打压扑克脸，上头突然飘来一个幽幽的声音：“陆爱卿笑得这么开心，可是有良策了？”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看见前排的陆尚书正不断朝我使眼色，示意那人叫的是我，便出列躬身道：“启禀皇上…我……”
　　身旁有人用力咳了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改口：“臣没什么良策。”
　　皇上端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就是陆爱卿近日遇到开心事了？”
　　各类迥异的视线顿时从四面八方射来，似都能在我身上灼烧出洞。我的嘴角扯了扯，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的手在龙椅上敲了敲，叹道：“罢了。这次的水灾比较严重，朕打算派一位钦差大臣去解决此事。顺便调查灾银一事，看看是否真如何大人所言，有人私吞。”
　　语毕，又笑吟吟地看向我：“陆爱卿，这事就交给你去做罢。”
　　我的下巴咔得一声，脱臼了。
　　后来我问陆尚书，学士也管水灾的事？陆尚书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摇头喟叹。

　　我一脸阴郁地回头：“珠兰，包裹打理好了么。”
　　珠兰在忙碌中抬起头：“打理好了。”想了想，又小心问道：“少爷这一去要去多久？”
　　我道：“少说个把月。”
　　珠兰似是担忧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轻声道了句：“少爷多加小心。”
　　我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转过头继续阴郁地看风景。
　　当晚，我到后院去找复清宣。自那日逛夜市回来后就没什么看见他，水云曾说他精读整篇《水经注》，正好看看他，顺便问问治水的事。
　　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个句子……是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复清宣一如既往地坐在院内的石椅上，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显得愈发瘦弱单薄。
　　晚风微凉，带起衣袂翩跹如蝶，我悄悄走过去，复清宣却突然回头，眼神半迷醉，手背支着下巴，同我柔媚一笑。
　　我一愣，心跳瞬间漏半拍。
　　视线随意一扫，一只酒杯歪歪地倒在桌上，酒壶孤零零地立着。提起来摇了摇，空了。
　　我有些头疼地看着他：“你喝酒了？”
　　复清宣轻声说：“只喝了一点点……”
　　“一整壶都喝光了，还只喝了一点点？”
　　复清宣两眼瞟了瞟我手里的酒壶，没说话。
　　想起来酒都是用来浇愁的。我试探着问：“你不开心？”
　　他打了一个酒嗝，一手扶住脸，摇摇头：“没有……只是想尝尝味道。”
　　……靠。
　　我把酒壶放回桌上，衣袖被人轻轻拉住。
　　指尖微凉的触感传来，我顿时怔住，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估计复清宣是醉得不轻，连面前是人是鬼都不晓得。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拉着，随便一挣就可以挣开。复清宣抬起头看着我，双眸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却依旧清澈。他注视了我许久，拉住我袖子的手渐渐松开，然后淡淡地笑了笑。
　　身子晃了晃，向后倾去。
　　我一慌，伸手抱了他满怀。复清宣倒在我的怀里，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云移河汉浅，月泛露华清。
　　风中飘散着莫名的香气，月色洒落在他白玉似的面庞，白皙的皮肤仿若透明，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我看了他许久，竟失神地低下头去。
　　下一秒，我做了足以让我后悔一辈子的事。
　　轻轻勾起复清宣的下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原本只是想碰一下，却在贴到复清宣柔软的唇瓣的一刹那迷乱了，一手捧住他的脸颊，吻着不愿放开。
　　凉凉的唇上弥留着淡淡酒香。舌头轻巧地撬开他的唇瓣，小心地想往里深入，复清宣突然模糊地哼了声，我瞬间回神。愣了几秒，急忙把他推开，站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
　　复清宣没有醒，我却是感觉整张脸都在发烫。
　　上帝耶稣如来佛祖观音姐姐，我刚才做了什么！我一定是脑袋不清楚了，竟然吻一个男人吻到忘情！
　　伸手在唇上擦拭几下，我深呼吸数次，终于平静下心情。回头望着复清宣，想想还是人道点，有些紧张地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那个……复公子，回屋睡吧……”
　　没反应。
　　我再一次深呼吸，准备扶他回去，事实证明孔夫子说不要以貌取人的话是很正确的……这小子，看着瘦实际沉……
　　或许真的是喝到烂醉，扶着他都站不稳。我一咬牙，勾过他的颈项，横抱起来。

　　回到阁楼时，气氛相当诡异。
　　最诡异的，要数打我一进屋就呆掉的水云，珠兰反应最快，愣了片刻便上来恭敬道：“少爷。”
　　我道：“楼内还有空房吗？”
　　珠兰为难地道：“有是有，不过因为空了很久……如果是要给复公子住，恐怕这么晚，收拾不过来的。”
　　我想了想，道：“算了，你再给我抱床被子。”
　　将复清宣平放在床上，我总算松一口气。水云这会儿回神，跑到我身边脸上笑得相当讨打：“少爷~”
　　我冷眼看她：“回去睡觉。”
　　水云吐吐舌头，又暧昧不明地笑了笑，脚底抹油，溜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要不是我找不到复清宣住的屋子，我至于这么累抱他回来么。
　　珠兰送来被子后便退下了。我将床被铺在地上，又望向床上的人。
　　复清宣睡得很安稳，神情不比他平日的那副冷淡，很柔和，很恬静。我的心跳又开始不稳，走到床边，他突然张嘴呢喃了一句。
　　我心生好奇，凑近想听个仔细，不料他皱了皱眉，一把推开我。踉跄几步，身子撞上床柱，还好背伤已经痊愈，不然今晚非痛死不可。
　　复清宣皱着眉，不过多时又舒展开来。我再次走到床边，轻轻将被子盖在他身上，掖实被角，自个儿滚到地上卷着被子就睡了。
　　偏偏方才亲过复清宣，这会儿怎么闭眼也睡不着。
　　在地面上滚过来滚过去，没有一丝睡意，倒是脑门又开始发热了。
　　很荣幸的，我失眠了。

　　翌日清晨，从半睡半醒中挣扎着彻底苏醒。我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疲倦。抬起头，却看到复清宣已经醒了，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你醒了。”
　　他微微点头，我道：“昨晚你喝醉了。”
　　他愣了愣，又点头。
　　我一脸理所当然：“所以我就把你扛回来，贡献我的床给你了。”
　　他看了我许久，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人话：“谢谢。”

　　那日后复清宣见了我态度亲切不少，但话依旧不多。我的心里却像是憋了什么似的，很不舒服。
　　半月后，皇上命我出发的日子到了。我打点好一切，站在府门前，和陆尚书陆夫人道别。陆夫人难得没有哭，只是摸着我的脸，叮嘱我一切小心。
　　陆尚书唠叨些什么我也没听大清楚，两眼一直盯着门后。
　　可是直到我走了，都没有见到复清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