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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战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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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世界飘着雪,所有进出夜逆城的道路已经被封锁,陶米和夜逆的大臣共同巡视城楼,踏入冬季后士兵们动作果然减慢,守城的狼人身体强壮,仍然套着一件厚厚的粗布衣,陶米看城门关上,即便是丧尸临城,也闯不进来,她带着待者团为士兵们送饭,大家冷得昏昏欲睡,看见有吃的纷纷聚了上来。
这动作倒是挺快。
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兵拿着锐利的尖矛守在其中一个岗位上,他寸步不离,直视前方,为了夜逆百姓们的安全,如此寒冷之下仍然尽忠职守,着实令人动容,陶米在侍者手上拿过大碗舀了肉汤,捧着送过去给他,“天气冷,先喝点热的。”
狼士兵依然直视着前方。
“兵大哥?”
没有回应。
陶米脸色暗了一暗,在北风声中,她听见很响亮的打鼾声,狼怎会冬眠啊!这家伙站着都能睡!陶米自己仰天喝掉,她拍拍另一头比较精神的狼族士兵换上他的位置,让他到温暖处歇一会。
城内暂时天下太平,不知道城外的卓司如何?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鸟在天空盘旋,它拍着翅膀停到城楼,陶米试图跟他沟通,问看见城外的战事吗?
半天大鸟也歪着脑袋,然后拍拍翅膀飞走了。有士兵过来说:“它不能进化,听不懂你说什么,现在这种天气,鸟族都躲在它们的巢穴不会出来。”
陶米叹息,她还以为他知道城外的消息能给她带情报。
晚月前她把藏书楼破烂的书册整理好,乘船到大殿,今晚要夜祭长生。
侍者们备好她要的水果,冬季物资短缺,又正逢战事,长生的葬礼一切舍繁从简,供品只有果子和几杯酒,他生前疼爱夜逆的子民,死后估计更希望将粮食留给他们过冬之用。
出席的也不多,仅是和他感情友好的侍者。
长生并非兽族,陶米决定他的葬礼办得人类化点。
侍女将长生曾穿过的一套衣服拿上来,他没有尸首,唯有用衣服代替,陶米将长生的名字写于布条之上,交托使者挂在迎风处,每当翻起风时,名字便在半空飘扬,希望他能认得魂归之路。
陶米点燃起山顶摘下来的幼树枝,它烧得很慢,散发出一种香气,倒有几分像是檀香,这里没有香蠋纸钱,这几根树枝权当拜祭用的香,她从小患有心脏病,生死大事虽然没正式办过,但是也曾经关注过,看多了知道一点点,长生死于城外的原始地带,位于东方,魂魄必然流连在那个方向,陶米深深地看了东方一眼,手拿三根香围绕长生放在大殿中央的衣服认真地走了几个圈,侍者跟着她也走了几个圈,在他们站定时,隐约听见马蹄声,陶米楞怔。
卓司不在,长生又死了,她伤心过度出现了幻觉……
风起,供品桌前,丧仪开始。
小动物们纷纷站了在她身后,她向着东方鞠躬,众人跟随她朝东方鞠躬,兽族们身材高大,扬起大殿的气流,长生的名字在风中翻动。
一阵马蹄声从远而近地传来,陶米顿了顿,偏头问旁边的侍者:“有没有听见声音?”
侍者肚子饿,他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
“没有。”
丧礼继续,陶米含泪看向东方,鼻子一酸,提高声音呼唤:“长生你回来啊──”
闻者伤心。
时值寒冬,又是晚月,夜逆子民几乎都在自己的窝窝里缩起来,寂静之中除了风声,依稀听见不寻常的马蹄声从远而近。
陶米低头奠酒,轰隆隆,木桌也被震动。
“长生你在哪──”
再敬一杯,把他的魂魄带回来。
风刮得越来越强烈,其中挂不好的布条飘落,陶米正想奠第三杯酒,站在她背后的小动物忽然哇哇大叫。
静静的两个字破空而来,“在这。”
写有名字的布条飘落他掌心,苍白的指尖仔细翻开,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头,王宫大殿怎么挂了这么多他的名字?
陶米有一瞬是僵化了的。
侍者往后退之时她也是僵化了的。
丧礼只是一种怀勉先人,释放活人伤感情绪的仪式,不是真的招魂。
可是……她真的把魂招来了。
陶米一阵头晕,脸色刷白地看他下马,他一步一步走进大殿,漫长的战役连食水也欠缺,大殿上有水果,他朝士兵们挥一挥手,众人什么也不管了,涌入大殿把看见的供品全往嘴里送。
“长生……”陶米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生是死?”
他根本不会死。
“问什么?”声音很真实。
陶米定一定神,大脑开始慢慢转动,他没死,活生生的站了在她跟前,用状况以外的目光看着她,然后他现起微笑,陶米上前抓住他,兴奋地说:“原来你没被丧尸擒去!”
他曾交付部下叫大鸟带情报回来给卓司,又怎会死了?
“想必其中发生解读错误之事。”
陶米高兴得连连点头。
喵了个咪的,刚才吓得差点进化了。
“难道羊皮卷上写着的不是“丧尸擒了长生”?”
长生缄默了一会,说道:“是我擒了丧尸。”
陶米命侍从为他们连夜开席,长生带领异常疲累的部下在王宫休息进食,他打量这个临时的丧礼场地,缄默地瞅瞅陶米写的名字。
呃,丢脸丢大了,她拿回来。
“我以为你死了。”她的脸刷地通红,埋头恨不得把布条全都吞下去,小声了一会,又理直气壮道:“上次你葬了我,现在我为你超度,拉倒。”
长生笑了。
休息过后,陶米问他城外战情如何?
他敛下眉,缓缓说出这阵子以来的经历,“边陲镇压丧尸的三大地牢遭受恶意破坏,沉睡的丧尸全都被释放出来,他们受到夜逆以外的丧尸之首召唤,企图要把夜逆攻占下来。”
夜逆是现时存在空间里最珍贵的土地,想不到丧尸之首也会觊觎。
“那么城外的战事平息了吗?”
卓司出战至今仍未有消息传来,情况如何城里完全不知道。
“当然没。”
“……”
“丧尸是最难办的战事,我们城外军队仅能对付误入夜逆国土的猛兽和小部落,对付丧尸始终经验不足,能全身而退已经很幸运。”
“也是的。”陶米咐和,打大Boss还是由夜逆大Boss出动。
“不过。”他语气淡淡,喝了一口茶道:“我们擒获了丧尸之首。”
陶米被噎死了。
城外丧尸为患,为免伤及居住的子民,明天早月将要开启城门接纳城外百姓,卓司在外,如今城里改由长生镇守。
他命部下把铁造的大笼牢移到西山。
整座王宫以西山最为远离臣民巢穴,平素都是用来存放书藉的地方,此刻正是严冬,积雪深厚,士兵们燃起几十个大火台,数百士兵脸色肃穆地举起武器指向那个大鸟笼,陶米跟在长生身旁去看,她不敢凑得太近,隐约看到笼里有一个黑点,像是一个男人,他抱着双腿把脸埋到膝盖之中,似乎正在睡觉?
陶米看他们神色凝重,心情有点紧张,于是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
笼里的男人就是长生所说的丧尸Boss?也就是破坏了三大地牢,联合外界要攻占夜逆的人?远看他没动的样子很平凡。
会不会突然发狂冲破笼牢跳出来咬人?
她举起带备的弓箭自卫。
雪花从笼牢里贯入,盖在那个人的身上,久久没有被融化,陶米张开手,落在她掌心的雪瞬即融化。
他身上根本没有体温。
陶米仔细地注视着他,也没有呼吸。
长生环抱着手,眉头锁得失去平日的温柔,眼睛里流转着复杂的情绪,陶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平地说了三个字:“洛教授。”
教授?
她有如置身五里雾中,完全听不懂,只见长生开口道:“想不到你最后一个实验仍然是不死,但这次你放弃了吸血鬼,而是让自己成为一直复活的丧尸。”
末世科研的组织在太阳消失前几百年先自我灭亡,人类于末日浩劫来临前找到适合移居的星球,研究者利用末世之说而发动召集,却因个人成就而作出私心行为,结果他们推向高峰的研究因为非法伤害罪而被彻底瓦解。
最伟大的研究并没为他们带来任何荣耀,罪孽却如影随形。
他对长生的说话置若罔闻。
宽大的空地里,他又道:“你这千多年见证了太阳消失,见证了人类迁移,见证夜逆从荒芜到今天的井井有条,一千多年茹毛饮血的日子,你有没有后悔过你的不死研究?”长生的说话清晰而渐重,如果不是他本人性格向来温和,或许恨得重声呼喝了。
陶米看看笼牢里的人,在长生的刺激下他依然亳无反应。
那个啥……
陶米抓住长生的衣袖,低声地说:“……他的听觉会不会有问题?”
她这微小的声音却仿佛重挫了他,男人抬起头,愤恨地喝:“我的听觉没有问题!我成功了!我为人类研究了最成功的不死方式!”他的声音很苍老暗哑,年纪不知道有多少岁了,他扑了过来抓住笼牢,在火光之下看清他的样子,停留在三四十岁之间的男人。
他像一只受了伤的猛兽,不断地重重拍打吼叫。
陶米没有预料他忽然发狂,吓得躲到长生背后。
半晌,她探出脑袋瞧瞧。
男人脸上的皮肉在他发狂之时裂开,渗出臭味,她一阵头晕,扭过头不敢再看。
长生唇上现起一抹没有喜悦的冷笑,说了两个字:“拿来。”荤腥的气味传来,士兵把沿途带着的动物尸体抛了进去。
将他饿了很多天,嗅到鲜血的气味他情绪放缓下来。
长生问:“洛教授,怎么让丧尸停止攻击?”
男人没回应。
长生眉目现起失望,挥手带领士兵离开。
陶米在船上抽出一片薄荷叶嗅嗅嗅,她趴了在船边,胃里翻江倒海,吹了好一会冷风才觉得活过来,她偏头去看沉默的长生,他似乎若有所思。
“把他留在哪里可以吗?会不会冲出来?”
话说那里是卓司最爱看书的地方,把丧尸Boss放哪还弄得那么臭,卓司回来必定掐死她。
长生久久才仿佛听见:“嗯,没问题。”
“……哦?”
“他利用研究的药如同巫术般控制丧尸进行歼灭性攻击,但他自身没什么攻击力。”
原来是这样啊。
他微笑地说:“你喜欢送你当宠物。”
陶米小菜园种的植物发芽,卓司出战至今未回,第二天早月,长生领军队到城楼,陶米跟着他一同过去,入冬后从城楼往下看白茫茫一遍,她不敢直视太久,免得雪盲。长生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部下为他端来热汤,陶米喝过,是王宫里一种棕色的果子,煮成汤后酸酸甜甜味道很不错,他接过喝了一口,陶米看他心事重重,不知道是担心战事,还是烦恼困在笼牢里的丧尸Boss?
她好像听见他称呼他洛教授。
他们认识?
卓司婚前就跟她坦白过他的身份,他似乎曾被抓去做研究,有人用药令到他一直沉睡,醒来后他逃出看守,并且遇上她,后来又糊里糊涂穿越了。
至于长生的来历,连卓司也不知道。
他也没有对人说过。
陶米等城外子民到来前,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很小的伤疤,他咬了她以后听说身体曾康复过一段日子,现在看来又打回原形。
要不要再献点血。
“到了。”
长生的声音把心不在焉的陶米叫返回来。
她连忙往下看,由长生的部下作开路,城外子民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黑压压的看不清数目,陶米眼傻了,那……那得有多少啊?
长生看出她脸上的惊讶,眼皮也不抬地说:“共十六部落,每部落约千户,二十条小村,约百户。”
“……”
夜逆二百等生物各式各样,眼下的不像是躲避战火难民,倒像非洲动物大迁徙,城楼上的火台全部被点燃,约为几个小时左右,城外子民到来,长生停凝了几秒,指挥开城,百兽冒着雪如贯而入。
陶米凝看他们有序地走动,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她定睛再看,有的携家带口,有的三五成群,累了幻化真身几条腿一起走。
天上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下的雪,这个严冬,粮食短缺,他们怎么养得起这么多的人口?
那天狐女说过的话又冒了起来:“城内狩猎,自给自足。”
城内狩猎……
城内狩猎……
她抓狂了。
“长生,军队后有带粮食吗?”走在前的明显没有。
他定了定,遥看。
几百年的安逸太平,对于这一代夜逆子民来说战争遥远得有如传说,最大的分别便是在某个战事纪念日喝喝酒跳跳舞,他们是野兽,天生天养,他也从来没反过来教授他们生存智识。
……不会那么大条吧。
他头痛地看着一批批子民进城,半晌,他说:“中间应该有。”
约一小时后,城外子民进了一半。
他咳了一声:“后面或许有。”
几个小时后,城外子民成功进城。
走在后的也明显没有,陶米囧囧有神。
封城后城外子民暂时安顿于城里数十座相连的山头,那里有着无数空置的洞穴,能躲避严冬,有冬眠的小动物找了个地方倒下便睡着了,陶米发现这次殿后的士兵居然属卓司麾下,长生把他们叫来问:“城外战况如何?”
“丧尸不断涌入夜逆,增加作战难度,王说先让城外子民进城,于是派了一小队护送,路上便遇上他们了。”
长生点头。
即是暂时不能收兵。
希望这个冬季不要太长,陶米失望地回宫,长生协助城里分配食物,空闲下来他便在寝室研看草药,卓司不在,陶米代替他巡视制造兵器的工场,如今城外有战事,纵然是冬季,他们也没有停止生产,反之加紧工作,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天长生越发心事重重,陶米看他去过西山几次,有时候时间很短,逗留没半盏茶便走了,有时候逗留得比较久。
有次她静静的上船,尾随地跟踪着他一起过去。
他命侍者将生肉丢到笼牢里,也许困得太久,之前把陶米吓到的凶狠丧尸疲倦地倚在铁笼里,他对于食物不感兴趣了,怔怔地看着渗进笼里的雪花。
他抬起手,白色毛茸茸的雪花落到指间,不会融化。
从前实验室后院种满了红花,它们在长生的灌溉下按时生长、按时枯萎,如同人类的生命。
现在他的生命没有枯萎,皮相却枯萎了很久。
胜者为王,这一仗他输了。
月圆那一晚原始地带里他带领丧尸袭击,当时进化人聚集在小山头,他们围绕着进化成吸血鬼的长生,全都目瞪口呆。
Boss竟然是另一种嗜血者……
高呼“击杀嗜血者!”口号的群众也戛然而止。
他们内哄了。
本想着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策动攻击,一举攻进城内,然而却没想到,丧尸围堵他们以后,对敌的长矛不约而同指向了丧尸。
“想怎样处置我?”
长生抑压下恼气,冷硬地问:“丧尸是否有药可解?”
“没有。”
如果有,目睹太阳消失时,他已经把解药吃下长眠泥土里。
长生苦笑,还是只有以镇压的方式收拾残局,“战事结束后,你将是三大地牢里的长期住客。”长生要离开,跟随他的老黑却没有走,他在夜逆不知当了多少年大夫,至今仍然不懂医治长生的疾病,狼腿似是钉了在地上,长生回头唤,“老黑。”他也听不见。
反走近笼牢,问他:“吸血鬼需要人血,这种病怎么治?”
躲在一角的陶米抬手抓住自己的胸襟,屏息静气,原来他们早就知道长生的身份,笼牢里的男人回过头,她连忙闭上眼,兽族她也不曾害怕,丧尸却有点不敢看。
“那是他的生存需要,不是病,没得治。”苍老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
一行返回船上,老黑忧伤地把头靠在船边,连尾巴也拖着不动,船夫要开行,“慢着,”长生忽尔喊停:“有人还没上船。”
陶米摸摸鼻子,尴尬地走出来。
小菜园的农作物冒出第一片叶子,生长得很慢,陶米在田的四周点燃起火盆,把温度提高,灌溉的功夫忙完后,她用尖锐的刀在大石上刻下第三十划,第五划的时候城外子民进城,第十五划时,传来消息三大地牢修好,第二十划,飞鸟停在城头上,对她和长生摇摇头,没见着卓司。
第二十五划,卓司领兵驱赶进入夜逆的丧尸。
第二十九划,已经渡过一个月的寒冬,小动物冬眠的依然冬眠,吃货仍然是吃货,在城外子民的帮助下,十座素食,三座荤食提前吃光,如今城内仅存十天粮食。
第三十划,卓司再度失去消息。
放下尖刀,陶米盯着菜园里的青菜,经过三十天,仅长出小苗,城内所有农地的生长速度只会更慢,缺粮之下,封城坐以待毙。
她跑到储存酱菜的地方,舀了大碗酸瓜,加水煮了汤,走到长生住的寝宫,冷冬之下有不少子民被冻伤,他教授侍者医治方法,刚把一批草药整理送出,便见一个身影站了在洞口旁。
她没有急着进去,似乎正在衡量她的想法是否可行。
寝室是一个巨形山洞,深而宽阔,打扫得干净整洁,长生拿过一根草药坐下,在严寒的山顶之上生长的植物,叶子嫩绿诱人,有小动物误吃晕倒,没多久后又醒来,似乎有麻醉之用。他感兴趣地摘了回来,可以研究上三天了。
洞口的身影终于鼓起勇气进去。
长生从草药里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坐。”
陶米拉了一张木椅子坐下,她把热呼呼的瓜汤放下,“吃一点。”她自已种的。
长生端起喝了一口,平常春风般的眉眼瞬即变得跟外间的天气差不多,世间上竟有如此酸咸的东西……
陶米拿起他的草药细看,从前医生也教过她一点点,不过她记不住了,她瞧了长生一眼,忽然想起那天西山里丧尸Boss说过的话,他的病,没得治。
即使再熟知医理,也只能医治别人,不能医治自己。
心里有点酸酸的难过。
“因为病,所以爱上学习医术吗?”她问了出来,末了又觉得自己口没遮拦,低头道歉:“对不起……”
挖人家的隐私很不道德。
长生却没有怪责她,放下那碗咸瓜汤,淡淡地说:“因为我父亲是医生,所以我对医药感兴趣。”
啊,陶米双眼放光,他们竟然有共通点。
原来他也有家人,不是生下来就是吸血鬼。
“你父亲是夜逆的人类吗?”
长生静了下来,陶米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想到过了良久,他说:“是一位女助手告诉我的,我没见过他。”
外间有侍者敲更,又是新的一天,城外战事,夜逆子民无奈迁移,往常晚月敲更前,大都呼噜呼噜睡得很深,而今却不同,城里的小动物除了冬眠的,几乎还没睡,侍者看洞穴里透出亮光,进来给他们添加柴火,提升温度。
长生给她说起连卓司也不知道的过去……
像红花般的鲜血滴到他的唇上,他病重地躺在住了九年的小房间,是九年吧,这里没有月历,没有年份,没有钟,他也没刻意地去计算日子,被洛教授的三次生日骗了。
难受的煎熬第一次得到释放,他从昏沈中缓缓地醒过来。
早前和洛教授吵架的女助手出现,她带了礼物,不同色彩,不同品种的花卉种子,今天没记错,是长生的二十岁生日,她看向倚靠在床边的他,黄昏的光芒从窗外透进,照在他清俊的容颜上,女助手脸上的表情震惊得停凝着,久久不能言语。
他是长生,二十岁的长生。
他的生理时钟出现了问题,而令到他成长的,必然是他所需要的“食物”,在这座实验室里,给予他食物的再没其他人了。
“……他疯了。”她难以置信。
那个晚上,再次听见她和洛教授吵架。
他不关心那些事,如常散步到后院,看到的一切境物也变了,从前的篱笆高及他的肩膀,如今矮得只要一按便可以跨过去,他在这渡过了十年,这个地方集合了智慧上的伟大和道德上的罪恶。
站岗的狼犬队依然严谨,房间里的病人又睡了多少年?
还有那个很小的孩子,不知道侍从把她抱到哪里去了,她脸色不太好,似乎带着病。
女助手收拾了行李,她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继续待下去,临走前她经过长生的房间,看见病发的他,几番停下脚步,长生看见她走远,几个小时后她竟然折返,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乌溜溜的双眼在转动。
是偷闯进病房的女孩。
他对她感到兴趣,忍着头痛伸手轻抚她的头,皮肤细嫩得让他怕误伤了她,把手收了回来。
小女孩却不怕生,对着他笑。
“十年前我跟着洛教授来到实验室。”女助手说话,这些年间她待他不错,长生对她没有太大的反感,听她继续说下去:“我是心甘情愿的,而且很骄傲和快乐,因为我觉得洛教授是天才。”
她的语气渐渐沉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疯子。”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疯子和天才是同一个人。”
“长生,你的母亲已经去世。”
“你的父亲是一名医生。”
一直缄默着的长生抬眸看她。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但他懂得少量的文字,懂得用直率的言语沟通,他也有父亲?
“对不起。”
再多的道歉也弥补不了什么,她抿着唇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她也正好奇地看她,曾经偷听过别的教授说,她是时间,于是她以洛教授助手的身份,减低侍从的防范之心,悄悄地把她抱了出来。
长生听见后有反应,轻轻地念了两个字:“……时间。”
“今晚让她把你送回十年前,希望能挽回今日你的遭遇。”
小女孩的手搭在长生的手背上,这种温热叫他印象深刻。
女助手低头对小女孩轻声说,“如果你真能改变时间,请你把这位哥哥送回十年前。”小女孩回看着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非常清澈,却满脸不解。
“没用的。”
即使她有那种本领也不会运用,她只是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女助手说了一声“长生”,她便跟着她说“长生”,女助手看着她,她也看着她,她却听不懂女助手在说什么。
也不会对时间的前进和逆转有任何概念。
只是好玩地搭着他冰冷的手,女助手急了,加重声音地喝:“听着!你马上把他送回十年前!”小女孩被女助手吓得快要哭,长生咳嗽,月圆的晚上他头痛得像是要裂开。
他怜爱地握着小女孩的手,“她不懂的,十年前,甚至千年以后,这孩子也不会懂得当中的分别。”
她唯一懂的便是学着长生说话,“千年以后……”
千年以后……
千年以后……
千年,足以叫太阳消失,小动物进化,在遗弃的国度建立夜逆……
漫长的时空细说在柴火燃烧至殆尽里,陶米自个加了点幼小的柴枝,外间的雪停止,她支着腮思考了一会问:“那一晚后,你有见过懂得运作时间的萝莉吗?”
“没有。”
唔……很可惜。
陶米认为,“也许她被人送走了。”
“不是她被送走了。”长生打断她的推想,说出让她瞬间冻掉的话:“是我被送走了。”
“来到夜逆吗?”
长生点头,醒来时便在这个早晚都只有月亮的地方,他遇上夜逆王病重的儿子,一直跟着他在城外生活,后来听说夜逆王找到王位继承人,才第一次见到卓司。
陶米拍拍他的肩。
对于这件事,作为朋友,她说:“要是能见到她,这个仇我会帮忙报的。”
实在是他的命运也有点悲催,居然遇上一个连逆转跟前进也搞不懂的孩子。
第三十三划刻在大石上,城外多处遭受到丧尸破坏,依据飞鸟的转述,像是蝗虫侵蚀农作物一样,他们蜂拥而上,留下满目疮痍,其间城内增援了两次,士兵险有伤亡,连忙撤兵。
城内粮食只剩余六天,严冬之中不能失去食物。
新种的农作物迟迟未有收成,陶米再度去找长生,几晚前,她在他的寝室外徘徊,怕自己的想法太鲁莽,收起没有说。
回去却做了几晚恶梦。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逼在眉睫,她不得不说:“长生,我们不能再守在城内了。”
他正在和部下开会,陶米不好意地想退出去,却被叫住:“等等。”他们开的会议,正是关于城内粮食紧张的事,派出的鸟族因为天气恶劣无法探得情报,卓司的军队失去联络,他们对城外战况一无所知,现今眼下面对的是百姓生存问题,到底是整顿军队,再次发兵增援以求赶快平定战事,让暂避战火的城外子民归家,还是派出精兵先运粮食到城内应急。
经过不同种族伸爪子投票,还是决定先运粮。
他们在石桌上放上简单的地图,划下了储存仓库的位置,经商议后决定利用最安全的水道,今晚晚月,带兵先将其中三座储存库的粮食运进城里,士兵整装出发,陶米曾跟卓司巡视过八大水源,相比久居城外的长生更为熟悉,她收拾了弓箭也要跟他上船,长生打量了她一眼,“到达仓库时遇上丧尸这个可能性很高。”
她定一定神,不害怕,手执尖矛做武器,“真遇上抓回来做宠物。”
长生笑了,带同她一起上船。
十多条船驶过当日卓司巡视的河道,沿途水族在黑暗中为他们引路,出城后的夜逆有如死城,连一鬼影也没见着,一天后他们抵达其中几座粮仓,在长生的指挥下士兵们整齐而有纪律,探路的先锋队,监视形势的飞鸟,负责对敌,手执武器的狼族,还有孔武有力搬运粮食的半人纷纷下船,他们没有点燃火把,一切以自身视力进行。
就在军队浩浩荡荡抵达仓库之际,天空倏然划过一道火光,然后第二道、第三道,带火的箭短暂地擦亮长空,大风雪下守仓库的士兵朝他们高调示警,四个方位传来震天狼号,长生勒住缰绳,他喊停自己的运粮兵,抬头看着天空,静听狼号。
这种时刻怎会有兵守粮?
喜悦流过他的眼眸,他命部下点火,顷刻之间照亮起整片土地,运粮兵整齐发出回应,埋伏附近山头的军队听见。
陶米捏紧弓箭,激动地说:“是卓司的军队!”
没多久后,镇守粮仓的狼族首领赶到。
“长生王。”
长生带笑地问:“怎会在这,如今战况如何?”
狼首领如实报告:“丧尸被镇压于三大地牢之中,三天前我们军队接到王传达的命令,整顿被破坏的粮仓,刚才不知长生王到来,错误示警。”
长生没关系地笑笑,又问:“卓司呢?”
那个……狼首领竟然偏狼头看旁边的下属。
下属把狼头摇得像拨浪鼓。
“在地牢那边?”他问。
刚在地牢赶过来帮忙的小兵应:“不在。”
“……他在那?”
竟然没狼知道!
最后一场战役位于森林,当时卓司带领士兵前行,后来收拾了藏匿的丧尸,回程时似乎就没见着他,接下来是狼首领下达卓司交代的三件事:
一,将来加重看守三大地牢的士兵
二,修葺被破坏的粮仓
三,回城后吃多点
于是,最后和卓司接触过的家伙就是──狼首领。
几十种族的视线转向狼首领。
狼首领一脸无辜,他真的不知道啊,连忙在自己身上掏出一片薄布,森林出来时卓司把交代的事写在薄布,塞到他身上。
至于什么时候放在他身上的……
他羞愧地垂下狼头,也不知道。
陶米抿着唇,卓司为什么要失踪?
长生留下一队士兵共同修葺和点算损失,其余的把几座粮仓的农作物和荤食搬往船上,运回去给城里子民渡过寒冬。
回程时遇上月圆,船上的士兵进化成人,他们欢呼喝采,对战争胜利感到高兴,却也有一拨对卓司的失踪感到担忧。
却被群众指为吃饱撑着:“战事平息,丧尸都没能力伤害主人,怎会遇上危险。”
话虽如此。
不过陶米依然支着腮闷闷不乐,她借口早睡,离开大家坐在船舱里遥看结冰的河面,想起卓司临走前对她说过的话,他是武器,为战争而生,必定会胜利。
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他也不负所望收拾了最难办的丧尸,但是他自己却消失了。
开门声音传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样躲开了士兵,即使身份被公开,进化的晚上他还是习惯了独处。
他不知道陶米也在,进来后背靠着墙喘气。
狭小的船舱里气音响亮得异常吓人。
陶米僵住地转头过来看他──用猫咪的眼光看着他。
长生:“……”
他顾不得自己身体的难受,打量这只用爪子支着猫头,挂在窗旁一脸认真地看风景的生物,他皱起了眉:“陶米,你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陶米举起短小的爪子“喵”的一声凶悍地吼回去。
就不能当做认不出来吗。
凯旋的号角声响起,第二天早月抵达王宫,欢呼划破寂静的夜逆,为它带来崭新的一天,就连冷得缩在窝窝里的小动物也探头看,确定战事完结,冒着寒风奔了出来高兴得幻化真身,一时间死寂的夜逆回复了热闹,粮食从船里一箱一箱地搬运下来,今年冬天即使再长,也不担心饥荒。
城门终于打开,城楼上可再见到动物大迁徙,他们有序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家。
陶米在寝宫里如常过活,她为小菜园的青菜施肥、拔草、灌溉,它们天天也有明显的长高,估计再半个月,便可以成熟了。
菜园无人,她顿坐当中,半晌执起尖刀,在大石上刻下第五十划。
夜逆很久没看见王。
或者说自从战事结束后就没见过王,众人议论纷纷,“我王去哪?”
“冬眠么?”
“主人怎会冬眠!”很离谱嘛。
而且再过半个月冬季就要结束了,这几天雪减少,原本冬眠的也迷糊地张开眼看看睡了快两个月的世界,一场战争就这么被他们大梦地睡了过去。
卓司却没有出现,于是另一个流传在王宫里扬开,他跟王后闹婚变,矛头直指陶米。
夜逆专家正色地点头:“身材是维系婚姻的重要关键,女主人没身材,主人自然受不了要去透透气。”
“要去透透气!透透气!”
“专家说的果然有道理。”
陶米把认同的记下,一一用果实砸了。
三大地牢重新修好,那里已经派了重兵驻守,长生想起困在西山的人,是时候命部下把笼牢搬到城外,将丧尸之首也锁进去,永远不作释放。陶米被流言搞得蔫蔫的,听说长生要去西山,也跟着过去,船开过冰河,温度越来越暖,西山码头的河流融化成了水。
抬首一片火光红红。
远远便听得见呼声,“着火了!着火了!”
那里放满夜逆世代相传的书册,怎能够走火,浓烟不断往上冒,众人赶到,只见那烧得通红的笼牢滚进河流,把薄冰融化,它一直沉到河底,再也看不见,目睹的看守士兵也在颤抖,他无法阻止笼里的丧尸引入火源,焚烧得连灰烬也没剩下。
长生叹息,或许这也是他无尽生命的一种解脱,他们默默地看着侍者从瀑布运水来救火,一时间进进出出,好不忙碌。
经点算后,不幸中的大幸是藏书楼被瀑布环绕,这次失火对书册损毁并不严重,陶米抹一额汗,卓司最宝贝这里,被他知道藏书楼烧了,回来一定大发雷霆。
回来……卓司根本没回来过。
陶米心里涌现失落,他是故意不回来的,虽然她想不通原因,但她知道他是故意失踪,不然也不会连叫飞鸟带消息也没有。
不过不要紧,既然他不回来,只好她去寻找。
石上刻下第六十划后,气候变得和暖,她收拾简单的行李,带了粮食和弓箭,当长生来找她时,已经猫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