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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个故事、牙牌(二) ...

  •   四
      先是有人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接着有人用力夺她手中的盒子。

      林芝处于极其惊愕的状态下,依旧牢牢地抓着盒子,护在胸前。“有强盗啊,救命啊!”她的求救声在夜里七点钟的小马路上就像小老鼠的吱吱声,没有人会注意。

      拉扯之间,盒子掉落,牙牌散落一地。几个黑影迅速地抓起地上的牌,完全不给林芝收拾的机会。

      等到林芝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她忽然发现手中只抓到了那张有缺口的“兰花”。剩余的早就被席卷而走。歹徒没有伤害她,只抢走了她手中的牌,傻子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她站在马路上,忽然泪就落了下来,手里捏着那张“兰花”。

      是天要亡我吗?她心里想道,我要怎样救弟弟?我要怎样救救我自己

      弟弟还在吃牢饭,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唯一的希望牵在那副骨牌上,可骨牌被抢走,即使知道是谁做的,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向一个官场商场八面玲珑的混蛋讨回公道。

      嫁人吗?她心中因为父亲的手段而狠狠地厌恶这样的想法。何况像她这样的落魄女子也不可能靠嫁人获取金钱。

      做女佣吗?男主人倒是会欢喜,她想起了三个月前在周家做丫鬟时,那个周老爷成天想找机会将咸猪手伸进她的衣服。可之后,女主人一副想把自己撕碎的样子着实可怕。

      给人抄书吗?可这样的活计总是不稳定,收入只能刚刚好平了生活花销。

      给人洗衣服洗菜吗?可老板们看见她这幅纤细的样子,就知道她做不了重活,没有人花钱雇她。

      当掉家中的所有东西,哪怕问街坊借一些,似乎能凑到一笔小数目,可只是保释金全额的九牛一毛。更何况邻居们也都过得不容易。

      林芝抬头看了看天,感到一阵绝望,好像屏住气,硬挺了将近二十年的一根弦忽然被切断了。这些年她尝试过她所能做的所有事情,抄写信件,帮人整理文书,给人绣花、做针线功夫……就差去舞厅当交际花了。

      当交际花?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从母亲那里接受到的熏陶和教育决不会让她愿意从事堕落的职业。

      她苦撑了好几年的日子,忽然之间没了方向,变得无从下手。

      呵,原来自己的人生竟是这样的无望。林芝恍恍惚惚地走过了几条马路,经过一家中药铺子,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走了进去。

      “掌柜,家里出老鼠了,请问有砒霜么?”

      五
      吴友是和平饭店的大堂经理,生平最大的本事就是记人的面孔。因为他记性好,脑子活络,在饭店里做了五年,从帮人开门、提包的Boy做起,最终成了大堂经理。

      四月一号的早晨他照旧在大堂里巡视。今天他戴了一条新的领带,顶好的料子,老婆给他买的,正得意洋洋地摸着。

      身为上海最好的酒店的大堂经理,吴友感到很满足。是的,每一天,只要出现在装饰着水晶灯,大理石的大堂里,吴友从来没有不高兴过。

      今天更让他心情愉悦的是,现在正有一个小姐正优雅地走向前台。

      像吴友这种言语无能的人,只能说出那样的话,“这个小姑娘真漂亮,一看就是大家小姐,看看这个身段,啧啧,美,真美。”

      年轻男人总是愿意为□□的。吴友快步走到前台,“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我要一间能看见街景的房间。就住一天。”

      “这就给您开单,您贵姓?”

      “我……姓木,木头的木。”

      六
      晚上六点半的时候,林芝已经坐在和平饭店的窗边,捏着“兰花”,发了一个小时的呆了。

      她把家里剩余的所有的钱取了出来,跑到了和平饭店,把自己的姓氏拆了,登记了一个看得见街景的房间,然后发了一个小时的呆。

      昨天晚上,她细细数了家里所有的的财物,留下几样还要的,其余的今天上午全都处理掉了。这个月的房租尚未付清,她提前逃走了。
      房东老太会很生气吧,她想了想那个老太生气的样子,眼睛鼻子嘴巴扭曲地聚在一起。“可关我什么事呢?”她心想,“赤脚不怕穿鞋的,她已经无所谓了,有什么可在乎的。

      昨天晚上,她一晚没睡,思前想后将将近二十年的人生过滤了一遍,发现能想到的,没一件是值得高兴的。“可悲么?”她向自己的影子露出一个干涩的笑。

      她即将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她决定了,这一次一定要让自己满意。

      六点三十五分的时候,她走进浴室洗了头发,洗了澡。她慢慢洗干净身体上的每一个角落,然后用宽大的毛巾慢慢擦干。

      是的,她知道她要干什么。

      她光着身体,赤着脚,走了出来。踏着上海滩顶级饭店的地毯,步调是一成不变的样子。表情虔诚,就像圣徒出席一生中唯一重要的仪式。

      她吸干了发丝上的水分,趁着等待头发变干的时间,思索了一下该画个什么样的妆容。

      梳妆台上摆着母亲生前用剩下的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化妆品。她先往头上摸了一些铃兰香气的发油,瓶子里只剩下一点点,是母亲生前的味道。真好,她心想。

      她打开谢馥春的鹅蛋粉盒,很好,还有四分之一留着。

      母亲生前教他有教养的女子该怎样化妆时,家里已经没有钱给她买胭脂水粉了。她凭着记忆,按照母亲所说的一步一步,黛粉要沿着眉毛上圆润,腮红不可过艳,唇蜜要小于口唇那么一点点……

      她没有耳洞,没有办法带上耳饰,所以仅存的一副银耳钉已经在早上被当掉了。她选择了只戴上手链,细细的银手链,也是母亲的遗物。

      对着镜子,她摸了摸头发,很好,已经干了。细心地给自己绾了一个繁复的少女发髻。她的头发很美,不需要任何的发饰装点,当然她也没有任何发饰。

      然后是衣服。床上摆着一套珍珠白的丝绸旗袍,上面有着精细的暗纹,是母亲少女时代的一件礼服,因为太漂亮了,最终没舍得当掉。母亲的身材很清瘦,这件旗袍穿在她身上有一些紧,但是看上去却很……玲珑有致。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打扮过。

      母亲说过好女子要庄重得体,不可过于妖娆。原来自己竟然有一天竟会在含蓄中变得张扬起来。“其实你本来就不想压着自己吧。”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踩上同是珍珠白的高跟鞋,林芝惨然一笑,怎样都好,死也要死得美丽一些。

      忙活完这些,已是七点半。她拎起客房电话,慢慢地拨了四个数字“你好,给我的房间送一瓶红酒,年份?无所谓。”

      七
      她站在床边,窗外闪着对边百乐门的霓虹灯,她看到下面站着各种人,卖香烟的,小流氓,从车子里出来的老板们,花枝招展的青楼女。

      她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孩子把手伸进正在挑香烟的男子口袋里。男子选好了烟,一摸口袋,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册那!小赤佬侬寻死啊!”一路向孩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一个警察威胁着拉客的女子,趁其不备又狠摸了两把。

      一个小流氓喝了老头的赤豆粥不付钱,竟然还砸了人家的碗,引起好一阵喧闹。

      林芝冷笑了一下,这世界还真是肮脏。她拉上窗帘,然后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从包里翻出白色的小纸包。

      这一包砒霜也是上好的,提过几次纯,据药店老板说,对付耗子简直是浪费。“呵,所以就是要用在人身上才值得么?”她举起纸包,对着灯光照了照。

      她晃了晃纸包,最后犹豫了一下。

      住进酒店后,那张“兰花”就找不到了,她明明一直放在包里的。林芝想要摸摸那张牌,就像每天做的一样,好像看见那张牌,她就能确定自己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四处摸索了一下,可是没有找到。她叹了口气,皱了下眉,“连你也离开我么?”

      细白的手指拆开纸包,抖都没有抖一下,一口气把一小包砒霜全部倒入酒中。

      “真好,我就要解脱了。”她对自己说,然后吻上杯子的边缘。

      “这么死不可惜么?”房间里竟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个故事、牙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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