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 鳞马闰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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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中，有约瑟这个朋友无疑是十分解闷的。兴致来时可以和他打架斗殴，诗兴大发时可以和他吟诗作对，愤懑时可以和他海阔天空愤世嫉俗，烦恼时还可以和他商量解决问题。
不过无翼也发现了，约瑟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贪新鲜。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缺点。不过却在某一日引起了古妮娅和他之间的激烈冲突——他在市集上牵回了一匹鳞马！
如果这头代步的牲畜是一匹普通的鳞马那还好说，但是……
这天傍晚，古妮娅正在小溪边清洗着她的药草，远远看见从郊区市集上回来的约瑟牵来了一匹鳞马。
约瑟的裤腿已经挽到膝盖以上，草鞋也穿上草绳挂在脖子上，露出一双粗壮结实而且棕毛茸茸的小腿，一脚高一脚低地踩在泥泞的湿土上，却独独舍不得骑着那匹代步牲畜。
古妮娅站起身子，在裙子的后摆擦干手，迎上前去。
“真是怪了，以前还没有发现过你有善待坐骑的优点呢！”她说。
“这证明你识人的眼力有待加强。”
古妮娅直接跳过对方挑衅的语句问道：“药草都卖光了？”
“卖光了，卖得个好价钱。”
古妮娅一摊手，道：“好吧，正好现在就可以报账了。”
约瑟却露出为难的神色，抓抓后脑勺道：“我用光了。”
“你是指……”
约瑟努努嘴，指向身后的牲畜。
“你都用光了！而且还只买了一匹鳞马？我的天！”古妮娅大嚷起来，“我觉得我的神经快要被你完全摧残了！你知道那些钱是要……”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警惕地张望向四周的林地。接着从腰间的小布兜中掏出几颗金色的风信子，迅速地洒在四周。
这样，即使有人在远方窥视，也只会看到金色风信子幻化出的幻影，听到它们在风中吹出的幻音。大概他们会发现约瑟很不合作地同古妮娅在抬杠吧。
约瑟呆看着地上的风信子，慢慢道：“会里的困难我也知道。以后我也出去多拉些活儿，不过这匹鳞马就先这样养着吧。”
古妮娅点点头表示谅解，顿了顿又道：“你就这么看重这匹鳞马？价钱也太贵了啊。”
“这是走私进来的，不是普通的鳞马。”
古妮娅愣了一愣，再度看向他身后的牲畜。那匹鳞马目不斜视地呆在约瑟的身后，丝毫不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显得不安。土黄色的鳞片在黄昏的暮霭下反射出云霞的红光。
然而这些看似自然的色泽落入古妮娅的眼中，却显现出其中的蹊跷。
“天哪！约瑟，我真的已经无语了！难道你没看出来这是一匹铁黑色的鳞马吗！你被贩子给骗了。”
约瑟稍显不快地道：“我不认为我这些年来会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粗心大意。”
古妮娅用“你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人”的眼神狠狠瞟了他一眼，然后走上前去要细细察看。
不想那匹鳞马却高傲地摇摆起头，向后连退三步，避开古妮娅的手。
她只好重新面对约瑟，低声地抱怨道：“你真太败家了！这一匹是地狱之国那边的品种啊！在这里是谁也不会要的货色，你居然把钱都花在它身上，会里的经费怎么办！而且要是你那里被查出饲养这样的生物，你觉得你还能在这里呆下去？你到底觉得什么才是正事！”
“不是没人要的，但是买回去绝对不会给它好过。而且你那里不是也养着一个无翼？要是你被查出来，不也照样没法混下去。”
“你不一样，即使我的身份暴露了，你也不应该被拖下水。这个身份得来不易……再说了，无翼也和它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被这个扭曲的国家所唾弃的吗？你知道那个商贩在市场上卖这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古妮娅想了一下，道：“……你是说它会被宰了，然后用作毒药或染料的原料？”
约瑟点点头，又道：“难道你也觉得，因为它生来色彩不同，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
“可是约瑟，我们又能救得了多少人，救得了多少匹马呢？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
“我们不是已经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了吗？”
古妮娅踌躇了一会儿，看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又看看约瑟恳求的目光，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这次就让你做一次主。不过它就寄养在我这里。就算被发现了还不至于我俩都被一网打尽——它好像不是吃素的吧。”
“回去试试看再说吧。不吃素又如何，反正墓场里那么多尸体，你还怕它被饿了不成。”
古妮娅一愣，看向约瑟，道：“你别告诉我你是认真这么想的。”
约瑟毫不在乎地耸耸肩道：“我的意思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是这样的语气一点让人放心的说服力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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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下的时候，古妮娅和约瑟回到了双层小楼中——带着那匹鳞马。当然这也引起了无翼的一阵欢呼。自从进墓场后就没有出去过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天使以外的动物。
这是一匹很高大的鳞马。眼睛闪耀着深蓝色的流光，四肢和前胸覆盖着细腻的鳞，背脊上却是被半圈半圈长条状的鳞片覆盖着的。
“无翼，以后就由你来照顾它了。”约瑟道，“它好像不太喜欢古妮娅。”
“是吗？约瑟，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啊！”无翼开心地跑过去，这匹安静稳重的高头大马立刻就引起了她的好感，她伸手想要抚摸它脸上细腻光滑的小鳞片。
鳞马却像躲避古妮娅时一样撇开了头。只不过因为房间实在太小，没有能够退到三步以外。
“好家伙，这么有个性！看来我们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把它驯化了，”古妮娅再度叹气，又转向约瑟道，“你到底是怎么心血来潮想要买下如此个性的家伙的？”
“识英雄重英雄，我们有着相同的味道。”约瑟昂头理所当然地道。
无翼睁大眼睛惊讶地道：“你是指狐臭味、脚臭还是口臭？原来你除了自恋外，嗅觉也有问题啊！”
“你……”
“嗤嗤！”那匹鳞马倒像听得动人言似的，仰起头来发出一阵喷气声。
“好了好了，我现在真的已经后悔把你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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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翼站在一个刚挖好的墓穴前，侧头看着那匹新来的泥黄色鳞马。经过约瑟和无翼一个晚上兴致勃勃地查字、测字，终于给它定了名字，因为它色黑，属尚水之物，命中缺火，故名之曰“闰火”。
它此时正牵着一辆新作的拖车呆站在无翼面前，车上横放着几具尸身。约瑟回去找铲子了——他在给鳞马套车的时候却忘记带上了自己的吃饭家伙。
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这头认生的牲畜虽然已经能够容忍古妮娅和无翼的接近，却仍然不能姑息她们的碰触，动辄又踢又跳。约瑟却是三人中唯一的例外。
难道鳞马也识出了约瑟和它有“共同气味”？所以“识英雄重英雄”？
算了，顺其自然吧。
“只不过以后喂食就比较麻烦了！”无翼插着腰对它道。
这里是墓场的南边边缘，离约瑟北边的小屋远着呢，看来要等个一时半会的了。
无翼看看天色，晌午时分，天气很晴朗。于是她走到闰火身旁，伸手就要去解它身上的车具。
闰火原本只是奇怪地盯着她，哪里料到无翼一下子就往自己身上摸来，一惊之下竟然高声嘶叫着人立而起，又重重地踏在地上。
这一“起”倒不要紧，重要的是拖在后面的车子也被它带得斜竖起来。骨碌碌的一阵响过去后，拖车上几具尸体都滚在泥地里了。
无翼也吓得不敢再动，过了一会儿，她恼恨地瞪了闰火一眼，这愤怒下的气势竟然如此吓人，那牲畜似乎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再不敢多动弹。正当一人一马陷入僵持的时候，无翼突然跳将起来，双手双脚紧紧环抱着它的脖颈骑了上去。
闰火这才惊吓得再次人立而起，扑腾着前腿落了地，嘶鸣着在稀疏的树林中狂奔起来，拖车也在它身后被高低不平的地面颠簸得咯吱作响。但这并不能阻止无翼，这几年的挖坟拖尸可不是白搭的，即使没有天使的能力，但手脚却已经算得上一流的敏捷了。只见她用双脚操控着身体的平衡，同时伸出双手解开它身上的索具，哗啦一声，已经被摧残得快要寿终正寝的拖车立刻脱离了马身，很快成为身后一个小点，最后终于被几棵树苗遮住了。
无翼从书上看到过王室以骑具有优雅气质的血统高贵的鳞马为尊贵的象征，曾经也很羡慕。不过这时候她深刻地体会到——这匹叫闰土的家伙肯定不能算是什么血统高贵的鳞马——因为它跑起来一点也不优雅，只能算是疯癫。
它一边跑一边跳，倔强地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腾跃时的上下冲撞把无翼的内脏几乎要翻搅得一塌糊涂。
真是，不就是解个索具嘛！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跟你耗上了！反正我就不信你跳来跳去会比我舒服！
无翼的倔劲也被激了出来，她腾出一只手解开裙带，将自己绑在马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地，晌午的日光已经过了中天，开始向西斜去。无翼一边忍受着闰火超强的爆发力和持久力，一边计算着时间。
大概约瑟也已经回到墓穴那边了吧，看到满地的尸体，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停不停下来可不是自己能定的事情。话说回来，现在随着闰火在墓场里面到处乱窜，想要被找到还需要一定的运气才行。
啊！又一次经过古妮娅的小屋，第几次了？好像是第四次……啊，我好佩服我的记忆力啊，居然数得这么清楚。
说起来，自己为什么要随着这头笨马到处乱窜呢？
想到这，无翼突然醒觉了，哎，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暗自醒悟了一会儿，她才把脸贴到闰火耳边，有些犹豫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安静下来，你不停我怎么下来啊。”
闰火没有反应，仍是一味地狂奔。
它没懂？怪了，根据《面相手相学》所载的特征，看它面相应该是个善解人意的鳞马啊……不过那本书好像不是针对鳞马来写的，莫非对马脸天使有效的推断不能应用到鳞马身上？
“停下来吧。”
还在奔。
无翼也不灰心，反正呆在马背上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就一遍又一遍地在闰火耳旁念起经来：“所谓‘立地成佛’，佛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摩柯枷叶问，如何能为离于爱者？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五百年后虚菩提得闻是经，佛曰如是如是，佛畅然，虚菩提释然……”
跑吧，反正念经让我心平气和，胜过你狂奔乱跳大动肝火，看我们谁能耗得过谁，大不了念完十二章经再念金刚经，念完金刚经再念圣经，念完圣经再念道德经……
不知道是因为闰火累了，还是因为无翼的念经功力强劲，让它不堪其烦——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匹鳞马和把它买回来的约瑟一样，真的是“物以类聚”了。因为，无翼是常看到约瑟在古妮娅的念经功之下乖乖让步的。
闰火再奔几里地，慢慢缓下脚步，又过得几里地，终于停了下来。
无翼解开缚在身上的带子，疲软地滑落马背，双脚一沾地，就感到地面好像仍然在摇晃一般，似乎踩在云里雾里一样。她扶着鳞马坐了下来。出奇地，闰火这回没有表现得很不耐烦。
无翼休息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看闰火，这家伙跑了那么久，居然大气也不喘一口。她气恼地道：“不就是帮你解开车具嘛！有必要这么苦大仇深地到处乱窜？”
闰火低声地嘶鸣了一声，乖乖地站在原地。
无翼看看四周，离约瑟的小屋倒是不远，又道：“呐！你自己去找你最喜欢的约瑟吧，我可没时间陪你玩了。”然后就从绑腿里用力抽出一本社会讽刺小说《小犬的金锅深舍》，就近坐在一棵棕榈树下看起来。
闰火倒是越发奇怪了，不但没走，反而磨蹭起无翼来。
无翼抬头看看那土黄色的马脸，但见闰火两颗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还裂开嘴唇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
她干脆起身把书插回腰带里，插着腰指着闰火骂道：“我说你怪，你还真怪。人家想要亲近你，你不理人就算了，还踢人。人家烦你了，不想理你了，你又来撩人家。你究竟想怎么样！”
闰火眨巴着眼睛甩着脑袋。
无翼恶狠狠地瞪着它，半晌，才软下腰，道：“算了，你不累，我都累了。你自己去古妮娅那找吃的吧，我可要睡觉了。”
说着，她拖着脚步走进约瑟的小屋，一边喃喃地道：“得不偿失啊，得不偿失啊，要在那个又脏又乱的小阁楼过夜。”
但是说来也怪，在此之后，那匹性格诡异的鳞马竟然成了无翼的跟屁虫，大有“不跟死你我不姓闰”的架势。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看着闰火眼中越来越常流露出的感情，无翼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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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样不行，古妮娅。”不久后，终于把又一本新书看完的约瑟合上书页，对古妮娅道，“她老是这样呆在死人堆里，要是我们有个万一，她以后该怎么生存。”
“她来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这个问题，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她本来就是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又怎么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要想改变也要等芙蓉马戏团回来之后……”古妮娅陷入了沉思。
半年后，在无翼来到墓场的第十年，常常恶作剧却十分细心的约瑟用天使们尸体上的羽毛为她制作了一双假翼。
“约瑟约瑟，为什么会这么重啊，难道你们身上的翅膀都是这样的吗？”古妮娅帮无翼扣紧肩带时，无翼兴奋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点就叫重啊，那你平时是怎么扛尸体的啊。”约瑟站在一边笑道。
“为什么是乳黄色的啊，我喜欢更深的颜色，那样多独特啊。”
约瑟吐了吐舌头道：“大姐，您还想要多‘独特’！”
“无翼，我们明天到市集上去，芙蓉马戏团的团长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她。”古妮娅总算把无翼的新翅膀固定好了。
“是吗！古妮娅，太好了！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芙蓉马戏团团长，是叫做潘多拉的吗？我也好想认识她啊。”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把头发染上别的颜色……”约瑟提醒道。
“还要染？我还想把翅膀染成黑色的呢。”
“我要提醒你一句，”约瑟夸张地悲伤地长叹一口气，沉声道，“太过个性是会被人踢的。”
“等你那‘不幸’的脚好了之后再跟我说这种大话吧。”无翼坏笑着道。
因为这位“不幸”的约瑟，在前不久边走路边看惊悚小说《中年银山二救人之事件簿》时，“不幸”地掉入无翼刚挖好的坟坑里——而且是给某一发福的壮汉用的那种“加加大”型号的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2 鳞马闰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