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音天使》圣音天使

18、Rhythm 17

　　就算大学第一节的上课时间和从前十二年间的所有课程安排相去无几，没课上的日子要早早爬起床仍是令人痛苦不堪、有失人道的。但当目的来到符合人的自主愿望的层面时，这种程度的付出又变得可以忍受。
　　原本在高中，尤其面临高考学校请来优秀的师兄师姐开讲座，向一众高三后辈描述大学的自由开放时，她是觉得虚幻而遥远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李绫儿一度想，那些前辈们慷慨称颂的自由式学习，是不是只存在于课程少的同龄人当中？可是，等要求修满的学分逐学年减少，她开始认可，自由掌握的时间的确多了起来。大三下学期以来，每个随结课只剩寥寥课时的上课天她都能呆在宿舍想干嘛干嘛。不过人一旦犯起懒，会不禁连逢假期老实奔波回家的惯例都推翻。
　　这或许就是对自由食髓知味的表现，因为十多年的岁月中，有哪个青少年不是长久活在外界的安排规划之下？而人是会长大的，一如抽长攀出墙外的植茎，初次到达触及外面世界的广阔多彩，谁愿意重新回到昔日的牢笼……之前的五一短假，要不是受塞梵邀请去了巴黎，她估计就去看漫展了。
　　那可是90后御宅们每年必凑热闹的盛典啊！
　　收拾好斜包里的随身物品，到西点屋买好面包和牛奶，辗转巴士上了地铁，她才宽心地低存在感地开啃。
　　以往去漫展，她都是约了高中同学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路作伴。在这个开放的南方一线城市，不管是接收境外，还是内销本国的ACG资讯俱十分方便，亦即造就了在此举办的动漫活动要比其他地区频繁盛大。可朋友今年留学了，她又不好意思打给明明暑假了还没回国的塞梵约他同行，唯有自己“一支公”地进行一年一度的宅女巡礼。
　　往售票亭交了钱，回到自己手里的是一张印有主办方标识的门票跟一本垫在底下的指南册子。
　　跨越半座城加上排队花了好些时间，手持票根正式踏进大门时已来到中午。
　　希望没错过什么嘉宾见面活动……如是作想的她却不是什么爱真人追星的动漫迷。毕竟真正的动漫爱好者嘛，活在二次元世界就好。
　　“不过有请到日本歌手来表演就好了！”
　　浑然不觉这样自相矛盾，李绫儿随意地从左手边的区域逛起，各式最新的、经典人气的动画周边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她拿起一个锥生零的动画人设卡套陷入了时间的夹隙。
　　如果是漫画版的周边她应该会冲动买下，然而动画版……尽管宫野真守人帅声又美非常贴脸零这个角色，无奈动画画风完全谈不上还原漫画啊。瞄了眼旁边抓起他的动画Q版人偶对同性友人大叹爱不释手的女生，李绫儿一阵失笑。
　　好些相纸海报啊饰品实物她每每瞧上心痒难当，一考虑到柜子的打扫难题便会转瞬老实下来。所以连续第三年来漫展后，她已经能压制自己一时起兴的购物欲，更多只是“Window-shopping”。
　　绕完第一个摆摊区，正要从宽敞的外缘通道拐过去，眼前不意被五颜六色的人景填充。
　　Cosplayer，角色扮演者，通称“Coser”，主动成为漫协一员并当过两年干事的她自然不陌生。可是从相较于东方人异发异眸的族群生活的国外短短溜过一圈回来后，她发现这和巴黎满大街的金发红发蓝眼绿眼是不同的范畴概念，比如说，哪怕扮演者和角色原型均是西方人，仍能感觉到一层隔膜横亘在两者之间足以教人分辨。
　　李绫儿翻开指南，四十分钟后和下午三点各有一场角色扮演团体赛，应该是分成了上下场举行，至于今天的嘉宾表演……
　　正值她努力扫阅黑字密密麻麻的表格的当口，不经意的金色晃过余光。
　　她一凛，双眼猛追寻而去。
　　背负一对黄铜色模拟金属翅膀的高挑身影从旁擦身而过。
　　定神再看，俨然是一群“黄金哥哥”们也莅临了这场盛会——按和协会师姐混了一段日子的经验，不用确认她都知道，当中多数是异性反串，可这无妨若干摄影迷甚至圣迷围在身段傲人的黄金团前面亦步亦趋。
　　她又查看了一遍今日导览，果然团体赛有顶着《冥王神话》之名的同人剧目。
　　“‘继承’吗……”
　　喃喃念道这个节目名，瞄了眼手机时间，预估还能逛半小时再挤过去中央舞台围观。
　　然而计划是理想的现实是骨感的。待到李绫儿琢磨好时间要循着声乐震彻的方向步步靠近，她杯具地发现，压根看不到舞台——面前全是人山人海！
　　失落和受挫不言而喻，她叹了口气，暗忖或许先去趟洗手间，回来可能碰上运气有转机。
　　自认并非对角色扮演有大爱，因为横亘在扮演者和角色间的次元阻隔是难以突破的，同时扮演者的底子会令她审度的目光蒙上冒犯的暗影……可是当他们扮演的对象，是十二名身披黄金盔甲年青气盛的丰朗男子，她想看，那将是如何的一场笑话或飨宴。
　　出神思考着等下可以怎样突围，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人。
　　“Sorry！……”本欲跨开脚错身走进洗手间，偏匆匆侧眸看对方有否被撞到生气的一刹，那双自九天坠入古老星河的蓝眼似正等候此刻的神态，令她刹停了动作，“是你？”
　　男生浅笑：“日安。怎么每次遇到你都在出状况。”
　　这话教她大脑陷入了停顿，迟钝地回想了几秒，恍悟过来后面上一片发青。死死压住立刻冲进女厕从美男眼前消失的冲动：“中、中午好……安斯艾尔你也来漫展啊？”
　　“顺路睇睇。”
　　这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可更让她意外的，是由他宛如抹了一层玫瑰花露的唇瓣间吐露的语言。
　　回过神，李绫儿按着尴尬问道：“你等人？”
　　却见他歪了歪头，她当即用英语重新问一次。
　　“你不是要上洗手间吗？”
　　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就对不起所有教过自己的语文和英语老师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要等我？”
　　“你不方便？”
　　哦，神啊！她能怎么回复！唯有应下来了！谁叫她今天本就“一支公”！！
　　路上不能保持沉默，不然气氛会变得更尴尬，自己的注意会更发散到路经同性们的异样目光窃窃私语上。
　　只是等她了解到希尔原来不是独自在展馆附近时，反应微妙起来。
　　“……你就扔下你朋友自己来这里逛了！？”
　　安斯艾尔侧目，信口笑道：“她也不是一个人。”
　　“哦。”
　　话题结束。
　　在两人终于停下之际，李绫儿发现这段路不知何时起变成由他主导，经过一顿绕拐，他们顺畅地抵达了正前方挤满人的舞台外围角落。
　　显然不止她和希尔找到了这个能稍微清静观看演出的地方，可是……离得有点太远了吧！旁边的六七八位同好你们有没有同感呀！
　　深深无力的吐槽仅有一瞬，实际上当他们还在寻路期间，舞台音响愈加震耳公放的背景音即已渐趋消停，驻足不到几十秒，灯光黑了又亮了，声线爽朗装束应景的主持现身准备介绍下一出表演。
　　“你说我们错过了吗？”
　　问出口才想到未免难为人家了。
　　“什……”
　　“没事！”而且，刚才她并没有听到熟悉的歌曲音乐。
　　“你有想看的表演？”
　　想着节目应该开始不久，一边忽略忍耐怀疑不安带来的焦躁，便这么被揭晓暴露。但她反而轻松了。
　　“嗯……”回忆了下日语是怎么读的那名字，“想看希绪弗斯。一个同人动画的射手座黄金圣斗士。”
　　安斯艾尔却是笑：“你知道这个名字的神话原型吗？”
　　她怔了怔，正要张嘴答复，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主持这时念出接下来的表演剧名，短促掠过的三个前缀字节猛地夺过她全部心神。
　　强光再度暗下，一阵自舞台而来微小的足音动静过后，旋律前奏升起，如同细数旧时珍宝的女声沙哑而至。
　　‘淡去的色彩勾起遥远的回忆
　　轻轻打开已经尘封多年的画具
　　幼时的朋友原来从不曾离去
　　那张笑脸始终一如往昔’
　　“没事吧，亚伦哥哥？”
　　一片玩伴嬉戏的欢笑声在黑景中响起，忽而分明的脚步声插入打破。
　　“终于寻找到你了，我们的女神雅典娜大人。”
　　“女神？雅典娜？”
　　“是的。你本不应该降生在这里，为了即将打响的圣战，请一定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引领我们前进。”
　　“圣战？原来的地方……”
　　“你是什么人啊？想把萨莎带去哪里！”
　　“原谅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哈迪斯复活在即，将会威胁这片大地，眼前殿下的处境也十分危险。恳请你，请无论如何——”
　　追逐的声音、跌倒的声音，紧随光圈中互动又分离的四人。
　　然后场景一暗，莽撞少年的拳头打在了男子身上。
　　“啊好痛，可恶！我明白了，虽然说不清楚，但看起来你没有撒谎。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宇宙。”
　　“宇宙？这个少年……”
　　“只不过，要是我感觉到萨莎有一丝丝悲伤难过的话，等我变强大了，说不定会把萨莎抢回来。在那之前，萨莎就交托给你。”
　　‘自遥远的神话时代，女神雅典娜和冥王哈迪斯之间的战斗每隔两百数十年不断轮回，如今，新一轮的圣战正掀起烽烟。而当邪恶蔓延这个世界，一定会出现带来希望的战士——雅典娜的圣斗士。他们披上以88个星座命名的圣衣，拼上性命战斗，其中十二件光之盔甲位列顶端，传说得到它们认可的战士，拳头能撕裂天空割开大地。’
　　清晰坚定的外音旁白夹杂着依稀可听的英语歌自咫尺遥远的大音响娓娓道来，同时一道道身影穿越过投映在漆黑中的青空影像登上台前，好像真的将有一幕磅礴战诗当着睽睽众目熊熊燃烧。
　　‘……really don't have any foes to slay
　　No more need to live this way
　　Love will fill the world and it will reign
　　Supreme forever！’
　　“这花是如此的美”——‘血腥玫瑰！’
　　“世界真是美丽啊，虽然有着烦恼和痛苦，但也会欢笑”——‘天舞宝轮’——“天马啊，雅典娜就交给你了”
　　“活下去！坚强地活着”——‘泰坦新星！’
　　“废物也好，垃圾也好，我都要华丽地闪耀一次。神啊，别太小看人类了”——‘积尸气鬼苍焰！’
　　“直到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天，不对，就算我的生命终结了，我一定会继续守护着雅典娜大人”——‘黄金之箭！’‘喀戎之光耀脉冲！’
　　“我们有着就算受众神嘲笑也要贯彻到底的东西，感受荣耀吧”——‘圣剑！’
　　一个个穿着和动画设定一样称不上金色的盔甲防具，共十二个的人形，在预录台词和激昂人心的背景音乐引导下掷出道具、挥动肢体、摆出架势，有那么一刻，她诚然感到自己被卷入融进这个视觉略显笨拙，但铺排用心真诚的故事里。
　　猩红的毒针、审判的曙光、星河的爆裂……
　　布景移换，场景推进，一道接着一道化为虚幻星屑的身影。
　　最终，开头宣告了命途分岔口的旋律。
　　“我们每天都会饿肚子，哪怕生病了也没钱买药，所以比起来还是被人收养了更幸福吧。但是！你真的能让萨莎幸福吗？”
　　“能不能令她幸福我没办法保证，或者说，我才是夺走了她幸福未来的那个人。我不强求你可以理解，但至少，我希望能得到像她兄长一样的你的原谅。希望你把她交托给我们。少年，我只向你起誓一件事，我必以生命护她周全。”
　　哀伤又包含温暖的歌调复淡淡流动。
　　“这三个花环，我们一人一个，约好了，一定会再见的！”
　　“说定了！萨莎，我和亚伦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
　　笑声渐低，在繁花包围中的少女哭泣声隐隐绰绰。
　　“我们，会在这个地方重逢的，对吧。”
　　‘人们为何总是怀着爱恨情仇
　　矛盾地走在人生悲欢离合的纠缠之中
　　交织出名为青春的羁绊
　　宛如鲜花的锁链啊，神明亦无力斩断
　　这灵魂的花之锁’
　　舞台彻底沉黑，掌声迸发雷动。
　　走在回到人群的通道上，距离刚刚反方向经过同一个地方，原来才过了十多分钟。
　　“你听得懂吗？”舞台离得蛮远的，不带望远镜估计是看不明白所以然的。
　　李绫儿想着，暗自补充，恐怕没看过原作的纯路人都一头雾水吧。
　　就在她认为不管安斯艾尔怎么回复都正常不过，而以此给自己心理铺垫时，他反而给出了不曾预料的答案。
　　“完全没问题。”
　　她愣了。
　　“嗯？你的汉语水平这么好吗？”
　　安斯艾尔点点头，“台词大致能理解。”
　　“那么故事呢？”她一关切，追根问底的毛病又犯了。
　　“很好懂。台上演员的演绎配合投影与布景，画面感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这外语说得太快还包含陌生单词，轮到她真正被难倒了。
　　毫无疑问是个异域生存技能合格的外国人看出了她的困窘，接着道：“你知道我不是被勉强拉上观看了十分钟哑剧就好。”
　　“那你觉得他们的演出好看吗？”
　　“真挚，但也天真。”
　　“天真？”重新听到算得上耳熟的词汇，李绫儿一下便反应过来。
　　“你了解过希绪弗斯的故事吗？”肯定的神态映进他苍银深邃的眼底，安斯艾尔低眉含笑，“重复无休地推动着一块永远会在到达顶点时从头归零的巨石。”
　　听毕，她不假思索地否定了。
　　“你怎么知道，希绪弗斯、还有他们，不是幸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