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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Rhythm 15 ...


  •   现世里平静晴朗的夜晚。
      他却看到混沌的裂缝撕开了时空,如物质次元的一股闪电击中呼引的漩涡。
      堆叠的合成饮料空罐、一支支歪倒的酒瓶。
      几近烧干的金属锅面依然发出滋滋的爆响,沉积着厚厚油脂物的凝胶像地狱流动的岩浆冒出吐放白烟的气泡,最终,化为真实的炎火灼燃起中心的锅炉,开始吞噬更多的祭品。
      “别、别看了,去拿灭火器过来……”
      “着火了着火了!”
      “大家快来帮忙啊!”
      “要不要打给消防?!”
      他伫足建筑阳台那经年锈蚀的栏杆上,原应雪白的表面涂层因酸性的降水、清洁具的晾放、定期维护的缺失伤痕斑驳,他不怀疑,但凡他多使出一丝力,脚下铁栏就会像屋里陷入火舌的器物一样,化为灰尘。
      在仓皇奔走的学生和滚滚火团之间,是看不到他的魔灵在坐享其成。
      起初基于分歧的泛泛交谈,在迷幻的酒精作用下化为口头的争吵与沸腾的怒气,芥蒂、冒犯、挑衅,撑开了导向负向位面的裂缝,盘伏低层星界的居民紧循贯穿的旱雷带来更骇人的熊熊怒炎,在漩涡的中心叫嚣咒骂,狂笑耸听……
      他淡然看着火势扑面近身,仰头,更多已经开裂的丝隙振动共鸣,未觉醒的涓细黑电不自已流向和救灾者力场抗衡的漩涡,新的裂缝于共振中在建筑的时间次元生成。
      平静晴朗的夜晚,映在人类眼里实属虚伪不过的假象。
      可是鲜少睁眼接受光明垂怜的群体,谁又能如何奢望他们分辨黑白?自以为是猎手沾沾自喜的羔羊,过不久也只是食物链上层的下腹点心,然而从未触碰典籍的幼童又如何明白自己的无知。
      他回到了地面。
      一墙之隔,她曾搭乘的校园巴士依然行走的车道。
      这个时侯,她该抵达红河上空了。
      日光,在她背后,追着她跑。
      是由何时起,他无从自已地追索着她的光,纵然,那并不如他散发出的千分之一。

      ◇

      到访法国首都第二天。
      晨日已冉冉普照的协和广场旁,还没适应时差的女孩目光清澈逼人。
      贝母打造的百合花,与手链一致地以细铜柱镶嵌白钻作为花蕊,不同的是,本应一样的茎叶部份替换成鎏金工艺,唯沿叶梗清莹欲滴的一颗白水晶受银丝装饰固定,成为犹如为世间落下的慈悲流涓。
      似十字架伸展的吊坠,在她不由沉醉的端详中逆日生辉。
      “你知道吗?刚才在旅馆,他们一名有意思的女店员给我抽了塔罗牌。”
      “亚丽尔。”
      “嗯?……对,那位金发金眼的帅哥是这么称呼她的。”
      “然后呢?”
      “塞梵你猜猜我抽到了什么。”
      “命运?”
      她一下子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侧目睨他一眼,“怎么会猜这个呢?又不是动漫里的女主角哈哈哈!”
      “那请公主饶过下臣。”
      “唔,不为难你了。掉出来的是「审判」和「高塔」。”
      姚梵不语。
      李绫儿没有在意同伴的安静,他向来是善于谛听之人,一个出色的听众,她接着自己惯有的碎碎念:“一下出了两张大牌,而且都是听名字就觉得不祥的牌……那个叫亚丽尔的女生也呆了,看了他们店长一眼,问我,是在想‘加百列’的事吗?”
      “你是吗?”
      “其实我一样惊了,面对她的问题答不上话,最后才勉强憋出一句‘不是’,尴尬地笑了笑致谢离开。”手抬累了,把珍贵的项链物归原位,李绫儿望向那对明明在日光下却显得色泽深沉的祖母绿宝石,“直至刚才去游览广场打发时间的时候,我想到,难道是我的朋友在经历什么糟糕的事?官司?纠纷?任何涉及裁决字眼的困境?
      “没有头绪。毕竟一个人对其他人的了解是有限的,哪怕是亲密的好朋友,亦无法得知对方所有秘密,只能等他主动开口。可这就是沟通的意义所在,不是么?说起来虽然我同样对加百列所知甚少——嗯,相信就算是这方面的专家也不一定多知道些什么,但当我停在法老的方尖碑前试着瞻仰它时,我想起了这位大天使长在某则传闻里,因为拒绝执行对这个群体的惩罚失去了神的宠爱……不过有的说法是罗马人,真是混乱。但假如曾确有其事,假如前者才是事实,千年后他们一代名君的建筑杰作,来到了以一度选择守护他子民的天使圣谓命名的行道旁,不得不说,是一种奇缘。
      “天使总是挡在黑暗面前,所以光就在他们身后……在书店一本外国小说中读到过的题记。打算惩罚他们的‘上帝’无疑是对他们而言的黑暗,又或者,那体量深重的判罚过犹不及,而抗命的加百列在那一刻,成了光的同名词。他舍弃了荣誉,把通往救赎的一缕希望,留给上帝眼中的罪人。这样说会不会很冒犯?哈哈当然,我不希望拥有百合花这样纯洁馨香的植物为象征的这位圣天使经历过这些,也由衷祈求真正的造物者宽厚仁慈,否则我大概下一秒——”
      蓦然伸来的手,轻轻将她往旁边一揽。
      一个身形瘦长穿牛仔夹克的男人扑倒在地,像在经过之际被地面绊了一跤。
      李绫儿几乎应声跳起:“他……他没事吧?”
      手动把不安探头的女孩拉得更远,姚梵淡道:“他可以站起来。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扭过头:“什么?这里常让人平地摔的吗?”
      姚梵闻言一愣,不禁笑出了声,原有些收紧的神绪教她三两下打散,看着女孩满脸纯真在他内心最柔软的深处倏地起了捉弄她的心思,余光里,对方依旧盯着他们,正确地说,是她手中的礼盒。他皱了皱眉,男人本要站起的动作戛然冻结。
      “对,我们再不走可能也不能幸免了。”
      “这么夸张!?”
      “先收好项链,然后告诉我,你今天想去什么地方?”
      李绫儿俏皮一笑,“说说你这个本地通的安排。”
      时有耳闻巴黎罗浮宫的大名,但真正到临它的入口前全然是另一回事。分明才开门不久,场内的、场外排队的游客却已一眼看去有四五十人之多,多亏这个入口突兀矗立三面巴洛克建筑包围起的大广场正中,哪怕同时等候进入的访客有一千人亦足以应付,可大概率不包括在日晒雨淋下基于这个数字产生的抱怨和怒气,纵然一面面喷泉池镜簇拥罗布,她仍不会希望自己成为当中一员。彼时著名的建筑师起草了以玻璃金字塔覆盖原入口的方案并得到通过,用现今的目光看也许认为两者古今融合、典雅与创新并存,但这种想法终究起源于惯性,在已长久适应了入口本来面貌的年代贸然树立问世的尖角石英积木事实上没少招惹骂声。而当她站在这件沐浴着日光通体发光的当代杰作面前,自然也很难不认可它是一整座博物馆的一部份,每一面以钢材支撑稳定的透光玻璃不同视角不同高度地映射出蓝天和远处人事的通道口,很难不令人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将踏足气氛神圣的殿堂。
      即使,其中的收藏品,来历不那么光彩。
      然而,谁又可以保证,要是没有这些不够光明磊落的收录历史,世人依然能一览此时此刻陈列此地的所有展品?
      姚梵牵着她通过长长队伍旁边的入口时,她是诧异的。
      “凭年票预约,可以免费带一人快速进场。”预料到她的反应,毋宁说,从领着她直奔快速通道起,就轻易察觉她茫然张望的表情,还有那一接触他人讶异或不满目光旋即低头跟上他步伐的动作,不自已地,便拉起了她无处安放的小手,便抢在她发问前,简述解释,“还好昨晚回去了。”
      前一秒拘束的俏容,受到甘霖的嫩叶般舒开:“给我看看!”
      无忧的、总是充满快乐的……
      “理应被喜悦包围的。”
      手递出去时,耳边也浮现了数月前的对话。
      须臾,他阖起了眼。
      ……天使总是挡在黑暗面前,所以光就在他们身后。
      ……不希望这位圣天使经历过这些。
      这是对“他”的祈福吗?
      “能有不为人所动摇的坚定,未尝不是改变的动力。这很好。”
      “我没想这么多,只是单单祈求他幸福。”
      她的直觉一点没错,真正的造物者确实是宽厚仁慈的。
      不合时宜的杂念回转到最后,竟化成流动虹影的泡沫清脆破开。
      首都的罗浮宫,身为李绫儿口中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来访这座举世闻名的博物行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实际上,对大多游人而言,这样一座展品量惊人的珍宝库,饶是囫囵吞枣地参观,不花上两天都不足以走完一遍,部份展厅错日开放的安排与其说是为了门票收入,倒不如说馆方也很清楚游览费时,盈利只是附带的结果。而从初中就已持有博物馆赠送穆维尔家的年票的他,除了老师布置课业或者年级活动会被同学拉着到处乱转,需要亲身造访的场合几乎没有,说到底,他虽然是穆维尔家族的孩子,但在记忆中,对这些馆藏真迹的制成、被运送放置到展厅的历程俱一一清晰在目,尽管,当他曾像通过购买年票长期泡在雕塑馆的美术生手持画笔在架起的画板上速写素描,面对在光照角度明暗改变时变化的人像细节,亲手执笔的他心境亦泛起一股别样温暖的涌动。
      薄晕的光彩穿透金字塔形的玻璃顶罩撒落弥漫,拿破仑厅的人造照明相比之下截然见绌,看她在那片投光中央定身仰望,霎时,仿佛光晕垂眷的不止那不觉露出虔诚神色的脸庞,还经由澄澈的双眼灌注她纤小柔弱的躯体。
      地下大堂人影幢幢,唯有这道身影在淡淡发光。
      吸引他……
      也走到光辉之中。
      知道她喜爱古埃及相关,以至对米索不达米亚平原上文明的更迭兴衰皆有涉猎,姚梵径直带她往东面的藏馆动身,古埃及的展览长廊中,尼罗河居民的生态写照,小自依水而生的蛙鳄鱼鸭,大至引人瞩目的帝王雕像,近自挖舀香膏的人形勺子,远至寄望来世的棺木从俑,无不从材质、调色、风格反映了每件古物所代表对应时代的方方面面。原定一个半钟能转完朝下一展馆移动的计划,由于她兴趣使然的停停看看,等两人终于穿越千年返回当代,来到真正意义上西方文艺的瑰宝贮地——收藏了大量人文画作的德农馆,已时近晌午。
      步入新展厅不久,李绫儿的目光就被陈列一排金色画框前首的绘画牢牢攥住。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右手高举旗帜的女性坚毅踩踏着倒下的同胞和敌人迎向看客视线,阴暗的背景,沉重的氛围,从后方簇拥跟随女子的孩童、贵族、工人渲染出一份义无反顾的高尚人性,破云的曙光崭露飘扬的蓝色旗面上,宛若蒙福。
      “我认得这幅画!美术书上看到过!”
      “Viva la vida。”
      她看向姚梵,但见这一刻照亮他五官的并不是高悬于顶的白炽灯,而是穿透画纸沐浴连贯起整个场景的女子的晨曦,瞬间,她熟悉的这个男生清朗温和的气质褪去,一种类似极度理性而喷薄出的冷漠浑然散发。
      “‘自由引导人民’。”他投来注视,顷刻前的凛冽消失无踪,“是它的画名。”
      罗浮宫当之无愧是巴黎本土的博物馆之最,不光藏品质量和种类均冠绝法国,连这座皇宫改建的建筑本身也置于各展馆的包围当中,早上徒步穿越香榭丽舍大道东段期间便经过一间美术馆一间装饰博物馆,当他们离开去搭乘的士找吃的时候,又途经好几间博物馆。这样一想,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个国家七十年前不惜以不战而降换取城市的幸存了。
      十来分钟后,两人在距离塞纳河岸三个街区远的路口下车。
      向着目的地进发,沿途是熙攘的人流喧闹的车鸣,以及店铺与店铺间街头卖艺的表演者。
      走在这座以风情万种盛名的欧陆都城,只有置身右侧行车的狭窄街道一幢幢半褪色矮房的包围中时,才能真正感知到尚徜徉在光鲜现代化装饰下那慵懒浪漫的古老城市灵魂。
      终于,一家门面装潢静雅而夹杂喜庆的餐馆占据视野。
      理论上已经过了繁忙的午餐时段,餐馆门里门外依然一眼分明的生意火爆,李绫儿回想了几秒钟,记起今天可是白领一族全境放假的双休周末。
      “有位置吗?塞梵你连餐厅也预订了?”
      “对。”
      “昨晚预订的?”
      “四天前。这家餐馆实在太受欢迎了。”
      她失语,“四天,那不是……”
      替她推开另外半边门,姚梵答道:“就是你所想的。”
      李绫儿宕机。
      “抱歉只订到了吧台,可以吗?”领着她驻足吧台边缘唯二空着的高脚凳前,在人满为患浮动着各式食物香气的餐厅里,这预留至今的两个座位实属突兀,正暗忖用餐后随账的酬谢事宜,耳畔响起她因紧张略显跌撞的声线。
      “没、没问题!能坐在餐桌前填饱肚子就好了!”
      又来了。
      他听罢会心一笑,“你的话让主厨听到可是会伤心的。”
      “什么?几个意思?”
      灿灿日光下食客等候在门前行道的景象,随着一道接一道因材制宜搭配调味的当日菜式上桌,变成只剩几部单车斜歪停放。
      四下充斥着发音被形容如鸟啭的法语,其间夹带着西语和英语,堪称西欧国语合唱的这支席上之歌在时间的推移下空桌率的提高中逐渐休止,解散。夸张的奶酪牛肉厚切面包不辱使命,最后只剩一颗装盘的鲜嫩当造草莓,用银亮的叉子一击戳起,李绫儿为总算不必费力听说的环境感到舒适。
      待热情勤奋的侍应收走徒余碎屑的碟子,她侧脸凝住同样在刚刚以面纸拭去嘴边酱汁,正把玻璃杯里最后一口薄荷苏打水喝下去的同伴。吃地道美食必点的法国蜗牛自己到底无福消受,全由导游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姿态包办,不过仅仅一道烤鸭胸和配菜中的煎蛋便够她饱腹了。
      “这顿饭、这趟款待……不会就是那个慕斯杯的回报吧?”
      祖母绿的碧眸对望朱古力般柔软的棕眸,姚梵眨了下眼帘,粼波潋动,“你妄自菲薄了。”
      李绫儿一怔,末了笑起来:“但愿我可以了解你更多,比你对我的了解还多。”
      如果说五月初扑面的塞纳河风清凉沁心,从染满余晖的铁塔呼呼吹过大草坪的风便是捎挟着一股雄峰顶天的山岚味道,干爽、明快,犹如筑建它的钢铁一样纵使弯曲亦不改刚硬的本质。
      不过这样一个钢铁怪兽的建筑脚下居然有一座旋转木马,简直前所未想!
      “怎么看都像是给小孩子准备的……”才自言自语完,便见几个金色绒毛蓬松的幼童扒拉着围在运转底座旁的尼龙红绳,对回旋其间的音乐、灯光与白马望眼欲穿。
      “代表法兰西人内心的童真一面,一举两得。”
      “在人来车往的大马路边设旋转木马,的确是浪漫的法国人能想出来干出来的事。”所以塞梵是两者皆有吗,不厚道地暗自臆想着,她继续说:“但单独看,这个游乐项目其实很像在跳华尔兹的一对舞伴,因为,华尔兹俯瞰就是一个完美的圆形啊。”
      远方巨大的红霞吞噬了闪烁于行道转角的点点交通灯光,他垂眼,一袭吊带白裙及膝的女孩眉目神态如同正旁观那对起舞不息的华尔兹舞者。
      “赏光吗,公主殿下?”
      李绫儿好气又好笑,“你还来……”
      偏偏这时,换音乐的旋转木马响起了一把轻吟哼唱的女声。
      转动的机器舞台各色跃动的马驹使和着叮咚叮咚吉他弹奏的旋律与歌词显得滑稽,又交碰出一番诡异的优美。
      ‘……me prend dans ses bras
      Qu'il me parle tour bas’
      他的表情不像在玩笑。
      或者应该说,只要他想,她清楚他能让人看不出他是否在开玩笑。然而,她也深明,他比谁都分得清什么是可以开玩笑的场合,什么不是。却恰恰因为明白,她变得无法直视这个穿着灰色汗衫的身影。
      “今日天未亮醒来时,我想到一句俗话:外国的月亮没有比较圆……可是这两天,巴黎的上空根本看不到月亮呢。”
      ‘C'est lui pour moi
      Moi pour lui
      Dans la vie
      Il me l'a dit
      L'a juré, pour la vie
      Et dès que je l'apercois’
      完全听不懂只觉得美丽而引人憧憬的乐音,连风过境都沾染上奶蜜一样的味道,她退了一步,放飞般独自转起了圈圈。结果没两下就已耳水不平衡。
      “你看,我连这点圈也转不了,怎么和你跳——”
      天旋地转的不止世界,更有她自己。
      明显偏离原地的身体只觉落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怀抱。
      ‘……you press me to your heart
      I'm in a world apart
      A world where roses bloom
      And when you speak, angel sings from above’
      “我在啊。”

      _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Rhythm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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