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桁珠帘闲不卷》暗影流香

1、第一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初冬的季节，山阴县却早早地下了一场雪，比往年似乎来得更早些。
　　离县城二十里的天济村里有一户人家，乃是个破落户。这家人姓周，祖上做过一任知县，但是如今却落得在这绍兴府外的乡间种地罢了。

　　如今这江南逢着罕见的水涝，一连三四年欠收，各家都收紧了裤腰带，但仍不免有那难以渡日的。周家的余财早已花销日罄，难以为继了。
　　当家的周必大，是个除了种地什么也不懂的人，把祖上那些书香气丢个精光，如今生计窘仄，便羞恼起来，终日里把老婆儿子打骂不已。

　　周必大的浑家柳氏是个颇能干的妇人，往日里曾听周必大说过，他祖上曾与山阴县里的大户，李老爷的太太娘家有过些瓜葛，于是便想着，左右无计可施，便想去县里向李老爷家告个情，讨些钱财来度日。

　　周必大听了浑家的说法，便道：“我与他家里多日不曾往来，便是要告个情，也该去周家，何苦去李家，若是碰个没趣，岂不是白白的让人笑。”
　　柳氏道：“周家不是杭州府的么？哪有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周必大道：“总之向他家讨钱度日，也不是办法。需知救得了一时救不得一世，这灾年也不知如何过呢。”

　　柳氏道：“你休这样说，他家里财大气粗的，手指缝里便稍漏一漏，我们便能花销许久的呢。再说了，若是钱多，我们也好做个营生，何苦守着这二亩薄田，既收不了什么粮食，还要受那些个腌臜气！”
　　周必大此时正想着去找几个厮混得好的一起去寻些门路，便懒得对柳氏多说，只道：“便随你去，我这二日要出门，你在家里好生待着，只看顾好了正儿便是。”
　　正儿便是周必大与柳氏的儿子周正，才七岁，却也懂事。
　　柳氏见丈夫不在意，心里却想——你与那些个闲汉成日里互相吹嘘，又能有什么营生可做！还不如我去那李府讨个情去！

　　于是便一边送周必大出去，一边道：“总是我自己前去，便是让人耻笑，也不干你的事。”
　　周必大只是不理，迈步出去了。
　　柳氏见了也只有叹口气，转身去寻村里的赵老四去——这赵老四养了两匹驴子，专帮乡下和县里的人运送货物，有时也捎带着送人进城下乡的。
　　儿子周正见父母都要出门，自然也是闹着要一起去，柳氏拗他不过，便带他一起去了赵老四那里。

　　赵老四正好要去送些柴炭去县里，听了柳氏的话便道：“你若不嫌挤，便坐上车来吧，只是今日风冷，须得小心些。”
　　柳氏抱了儿子上车，道：“无妨，雪已停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边说一边把周正腹间和腕间的袄子掖了掖，赵老四见了便拿了块薄毯过来交给柳氏：“盖一盖吧，别嫌脏，平日里我也常用的。”

　　柳氏看那毯子黑黑的，似是沾了不少炭灰，但也无法，便接了来给儿子遮一遮再说，一边笑道：“这孩子身子这几日倒长大了，家里的小衣服竟都小了，过几日要给他重新做一件新的了。”
　　周正道：“娘，我不冷。”
　　柳氏道：“这几日是不冷，再几日便冷了，这事自然都有我，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用多想这些。”
　　周正听了，便不再说话。

　　赵老四拍了几下驴子屁股，把车子赶了起来，然后对柳氏笑道：“柳大娘子确是会做事的，今日去县里，可有什么事么？”
　　柳氏也不瞒他，就把要去李府告情的事说了。赵老四听了吐着舌头道：“原来你家与李老爷家里有旧的，如何不早说。他家里的财势可是大得厉害，我这一季送的炭，十有八九都是往他家送的呢！”

　　柳氏笑道：“也不是什么太深厚的交情，只怕人家已经忘了我们了。”
　　赵老四道：“却也是！柳家嫂子，你莫想偏了心。有道是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既然你家与那李老爷也无甚相厚的交情，空口白牙的，如何去向人家求助？”
　　柳氏听了，不由默然不语。赵老四见了，也自悔失言，便同样闭了嘴，只管赶车。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远远地望见了山阴县城，越老四便放缓了速度，柳氏对赵老四道：“四哥今日可是往李家去？”
　　赵老四道：“今儿可不巧了，我要去县衙里给县大老爷送炭呢！”
　　柳氏笑道：“四哥与县太爷家里也有来往，可真了不得呢！”
　　赵老四面露得色，又吹嘘了几句，便停了驴车，把柳氏母子放了下来，然后折向另一个方向了。

　　柳氏母子按照赵老四指的路，一路问询着过去，转到一条大街，远远地看见连着的好大片宅屋，院墙极高，足足二三丈有余。
　　母子二人正待过去，另一条路上却转过来一辆大马车，也往着李府而来。

　　柳氏领着儿子周正沿着街边挨了过去，只见那马车在李府门前停了，然后从上面下来了一个少女，穿着柳氏不曾见过的绫罗裙子，脸上扑着粉，红唇乌眸，端的是美人胚子。
　　柳氏心想——这莫不是李家的小姐？

　　却见这少女下车后又撩起了帘子，伸进手去道：“少爷，我们到了。”
　　柳氏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李府的丫环也穿得这样好！

　　这时车里下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身穿大红色的裘氅，里面是一袭淡黄色的锦衣，头上戴着一方唐巾软脚幞头，脸上红扑扑的，在未化尽的雪下映得更加白嫩。
　　那少爷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未说话，李府里的仆人早迎了出来，将那少爷迎了进去。

　　柳氏见了那少爷的派头，又看看自己和儿子，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但想到既然来了，总要上前试一试方好，便大着胆子上前，对那李府门口的下人行了一礼，说自己是李府夫人的故旧，前来拜访的。

　　那门房见柳氏的样子，心里便有三分不信，又见她没有好处相送，便只把手一指道：“你去那边墙下等着，我去给你回一声吧。”
　　柳氏唯唯而退，转到墙角立着。二人足足立了有半个时辰，周正立得脚麻，便要母亲抱一下，柳氏心疼儿子，正要抱时，街角却转过一个妇人来，见二人站在此处，便道：“这里不是乞讨之处，去县衙吧，那里有舍饭的。”

　　柳氏道：“我是来求见李府的太太的。”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氏，道：“你和我家夫人有什么交情么？”
　　柳氏道：“我夫家与夫人有些故旧的。”
　　那妇人心中狐疑，但想到周夫人平日里为人是极仁善的，若真是夫人的故旧，也不好让她二人就这样站在这里，便道：“你们随我来吧。”

　　柳氏忙道了谢，又问她名姓，知道她娘家姓薛，是这李府夫人吴氏从娘家带来的一个仆妇，在府里也算得有些体面。
　　那薛氏将二人带着，沿着墙去了另一侧的小门，然后将二人带了进去，一边道：“那里是李府的大门，闲杂人等是不能走那边的。”

　　柳氏口中道谢，心中却想——这赵老四想来也是胡吹大气，不然如何只知李府的大门，却不指点我来这小门。
　　想了一回，又恨那门房，同样不指点自己，却让自己立着受冻。

　　薛氏将二人先安置在后门的一间小房里，问了她们二人的来历，才知道她们二人与周家其实并无什么太大的瓜葛，心里便悔恨不该多事。吴氏见薛氏脸上神色，知道这事不太好办，便又向她告了半天的情。

　　薛氏面子软，心想自己已经将二人带了进来，若是又这样赶了出去，日后被别人回了太太，反而要说自己多事，不如便去回了太太去，只要话说得软些，谅来太太也不会说什么的。
　　于是便让二人等着，自己来到夫人房里说了这事。

　　那周夫人听了皱眉道：“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别回头看向自己从娘家带来一个年纪极大的老妈子平五婶。
　　平五婶道：“这事我略知一二分的。当年咱家的祖太爷作归德府知府时，有一个同姓的知县曾与老爷联过宗。”
　　周夫人奇道：“怎么却与一个知县联宗？”
　　平五婶道：“据说是看在同年的份上，祖太老爷才却不过这面子的，后来咱家调到了江南来，就没有太大的联系了，却不知他们怎么也来了江南，还就在山阴这边了。”

　　周夫人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忽然来了一个丫环，却是李老爷母亲身边的丫环香芸，进来对周夫人行了一礼，说：“太太，表少爷到了，老夫人让大家伙儿都过去呢，问太太可有闲着，若是有空，便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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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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