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侣情缘（GL）》三月小雨

52、风林雪屋

　　次日一大早，小龙女与赵敏悄悄离开郭府，往绝情谷而去。一路向北，见蒙古大军已渐渐退去，樊城已暂时安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们只挑山野小路奔走，躲开退却的蒙古兵。
　　这日两人来到一处山间，但见天空一片灰暗，云如重铅，便似要压到头上来一般，闷沉沉的。
　　赵敏道：“看这天怕要下大雨。”小龙女道：“这场雨定然不小，倘若诱发山洪，那可糟了。咱们今日必须赶下山去。”
　　行出数里，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初时尚小，然而北风越刮越大，天气骤然变寒，不久后，那淅沥沥的小雨竟转为飘飘扬扬的雪花，而随着渐劲的北风，雪也越下越大。
　　赵敏见了雪花，喜道：“没想到这雪来得这么早！现下才是九月初，距立冬还有一段时日呢。”
　　小龙女微微一笑，心中也很欢喜，牵着赵敏的手，同她在大风雪中疾行，任片片雪花飘落在身上、脸上，感到冰冰凉凉、柔柔软软的，舒服极了，倒觉得此情此景，别有一番兴致。
　　又行一阵，天色更加暗了，已到黄昏时分。就在这时，两人转出山腰，忽见前方两株大松树间盖着两间小小的木屋，屋顶上已积了寸许厚的白雪。
　　赵敏喜道：“好啦，咱们便在这儿住一晚。”奔到屋前，但见门板半掩，屋外雪地上并无足迹，便道：“过路人遇雪，相求借宿一晚。”隔了一会，屋中并无应声。
　　赵敏推开门，见屋中无人，桌凳上积满灰尘，已是久无人居，于是招呼小龙女进屋。她关上门，生了一堆火。木屋墙壁上挂着弓箭，屋角中放着一只捕兔机，看来这屋子是猎人居所。另一间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着几张破烂已极的狼皮。赵敏拿了弓箭，欲去打猎。
　　小龙女道：“我去吧，你歇息着。”
　　赵敏道：“我去就好。”她知小龙女心地善良，平素不喜杀生，即便是吃饭，若有素食吃，她便少吃荤腥，或是不吃。
　　小龙女抢过她手中的弓箭，说道：“不听我的话了？”
　　赵敏笑道：“哎呀，好吧。”看着小龙女出门而去。
　　不多时，小龙女便拿着一只山鸡回来，赵敏帮着拔毛剥皮开腔，用雪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时外边雪愈下愈大，屋内火光熊熊，暖和舒适。赵敏将山鸡在火上翻来翻去的烤着，笑吟吟地望着小龙女。火堆噼啪轻响，烤肉香气四溢，在这荒山木屋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
　　但这段宁静平安也很短暂，吃完晚餐不久后，忽听东边远远传来嚓嚓嚓的踏雪声，起落快捷。小龙女站起身来，向东窗外望去。只见雪地里并肩走来两个老者，一胖一瘦，衣服槛楼，看样子是丐帮中人。在这大风大雪的夜晚，看来他们是要借宿。
　　小龙女转头道：“外边有人，你先到里面床上睡着。”
　　赵敏心中笑笑，倒想看看小龙女怎么应付他们，依言走进内室，扯过床边一张破旧的狼皮，抖抖上面的灰土，铺在床上，而后躺在上面。
　　小龙女过去开了门。那肥胖老丐道：“山中遇上这场大雪，当真苦恼，还请行个方便，让叫化子借宿一宵。”待看见仙女一般的小龙女后，猛地一怔。
　　小龙女见多了男人们那样的眼神，也不以为意，说道：“我也是路过此地，并非主人，你们一切自便。”说罢转身走进内室，砰的一声关了门，上床躺在赵敏旁边。
　　赵敏笑道：“姐姐，你就这么招呼他们？”小龙女道：“不然怎样？”
　　赵敏笑道：“在这荒山野岭大雪纷飞的夜晚，猥琐的他们见到姐姐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怎会不起歹心？我看干脆一剑杀了他们，免得扰了咱们的清净。”
　　小龙女嗔道：“好啊，你去杀吧，我不拦你。”
　　这时只听那瘦丐说道：“我去打些野味。”
　　赵敏凑眼到墙缝中望去，只见那瘦丐从墙上取下弓箭，推门而出。胖丐便闪身而起，拔出短刀，躲在门后，过了一会，也悄悄出门去了。
　　赵敏笑道：“瘦子前脚才走，胖子便拔刀尾随，想来两人是要自相残杀。”她已猜想道两人是谁，暗想难倒之后一灯会来？
　　小龙女道：“最好两个都别回来，好让这木屋安安静静的。”
　　赵敏笑道：“我知道姐姐的心很软！可能看不得他们死。”
　　小龙女白了她一眼，说道：“我哪里心软？他们不是好人，死了正好，免得祸害好人。”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道：“有脚步声。”只听西边有人沿着山腰绕到屋后。
　　赵敏微微一笑，道：“定是那瘦子回来偷袭啦。”推窗轻轻跃出，见那瘦丐矮着身子在壁缝中张望，他没看见胖丐的影踪，似乎一时打不定主意。
　　赵敏走到他的身后，“嘻”的一声笑。
　　那瘦丐毫没察觉，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急忙回头，见眼前站着的，是个年轻美貌的少女，他登时舒了一口气，惊惧之感大减，戒备之心顿消。
　　赵敏倏地伸指点了他胸口、胁下、腿上三处穴道，将他提到门前雪地中放下，看着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咯咯一笑，叫道：“姐姐，我们来堆雪人玩。”随手抄起地上的白雪，堆在那瘦丐的身上。
　　小龙女从屋中出来相助，两人嘻嘻哈哈地动手，欢喜快乐，没多久，便将那瘦丐周身堆满白雪，除了一双眼珠尚可转动之外，成为一个肥胖臃肿的大雪人。
　　赵敏笑道：“这精瘦干枯的瘦老头，片刻之间便变得又肥又白。”小龙女微笑道：“那个本来又肥又白的老头呢，怎么给他变一变？”赵敏尚未回答，听得远处脚步声响，低声道：“胖老头回来了，咱们躲起来。”小龙女眼见赵敏欢喜，也就由着她玩闹。
　　胖丐一路回来，一路察看雪地里的脚印，眼见瘦老丐的脚印去了又回，该是埋伏在木屋附近。他随着脚印跟到木屋背后，又转到屋前，见屋中无人，甚是奇怪，伸手推开门，正在猜想这瘦丐去了哪里，忽听得远远传来脚步声，他脸上肌肉一动，缩到门板背后。
　　小龙女听得又来两人，且脚程极快，片刻间便至屋外，只听一人说道：“阿弥陀佛，贫僧山中遇雪，向施主求借一宿。”
　　赵敏一听，暗道还真是一灯。
　　胖丐转身出来，见雪地里站两个老僧，一个白眉长垂，神色慈祥，另一个身材矮小得多，留着苍髯，身披缁衣。两人衣衫均甚单薄，不惧寒冷。
　　胖丐一怔之间，赵敏已从屋中出来，说道：“两位大师请进！”便在此时，胖丐突然见到门外雪人眼珠转动，顿时明了，只是心下惊诧，不知是谁把瘦丐变成雪人，转眼看赵敏时，见她神色如常，似是全然不知，他心中甚感惊奇，不明白她和先前见的那个貌美的姑娘，为何会来这荒山野岭中。
　　赵敏迎着两个老僧进来，说道：“大师，你们请自便！”那白眉僧合十道：“多谢施主。”
　　赵敏也不多说什么，回了内室，在小龙女耳边低声道：“那个两个和尚应该是一灯大师和他弟子了。”
　　小龙女低声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们？”转念一想，也便了然。
　　赵敏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他们。”
　　这时候只听一阵呛啷啷的铁链碰撞声，而后便是粗重的喘息声，渐喘渐响，到后来竟如牛吼一般，连木屋的墙壁也被吼声震动，檐头白雪扑籁籁地掉落下来。
　　那吼声，是黑衣僧所发，他被以往罪孽困扰，不得解脱，难以自制，杀念如潮，只能以吼声发泄。白眉僧以佛法偈言劝慰，却收效甚微，喟然长叹，说道：“你心中充满憎恨，虽知过去行为大错，但因少了仁爱，总是恶念难除。我说个‘佛说鹿母经’的故事给你听听。从前有只母鹿，生了两只小鹿……”
　　小龙女肃然静听，当听到“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怜汝小早孤，努力活自己”等话时，念及赵敏身中剧毒，生死难料，忍不住流下泪来。
　　赵敏抱着小龙女，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道：“姐姐，最近老惹得你哭泣，我心里很难过。”小龙女强颜欢笑，说道：“我不哭了。”二人一时默默相拥。
　　黑衣僧听了这故事，泪流满面，说道：“此鹿全信重义，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万一。”白眉僧道：“慈心一起，杀业即消。”说着向身旁的胖丐望了一眼，似乎也有向他开导之意。黑衣僧应道：“是！”白眉僧道：“若要补过，唯有行善。与其痛悔过去不应作之事，不如今后多作应作之事。”说着微微叹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尝不是做了许多错事。”说着闭目沉思。
　　黑衣僧若有所悟，但心中烦躁，总是难以克制，抬起头来，只见胖丐笑咪咪的凝望自己，眼中似发光芒。
　　那胖丐却是以摄魂大法诱惑黑衣僧，引诱他去看雪景，唆使他去打雪人发泄心中狂溢的杀念。黑衣僧不明其中原委，欣然而从。
　　白眉僧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杀机既起，业障即生。”
　　小龙女听那黑衣僧竟要去打雪人，心中一惊，看向赵敏。赵敏耸耸肩，笑道：“又不是我让他打的！”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黑衣僧双掌齐出，白雪纷飞。那瘦丐身上中掌，闭塞的穴道被震松，“啊”的一声大叫，声音惨厉，远远传了出去。小龙女轻声低呼，握紧了赵敏的手。
　　黑衣僧大吃一惊，叫道：“雪里有人！”白眉僧急忙奔出，俯身察看。胖丐故作惊奇，说道：“这人也真奇怪，躲在雪里干什么？咦，怎么他手中还拿着刀子？”
　　黑衣僧叫道：“师父！”目瞪口呆。白眉僧道：“冤孽，冤孽。此人非你所杀，可也是你所杀。”黑衣僧伏在雪地之中，颤声道：“弟子不懂。”
　　白眉僧道：“你只道这是雪人，原无伤人之意。但你掌力猛恶，出掌之际，难道竟无杀人之心么？”黑衣僧道：“弟子确有杀人之心。”
　　白眉僧转头望向胖丐，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目光甚是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意，便只这么一看，那胖丐的摄魂大法竟消于无形。
　　黑衣僧突然叫了出来：“你……你是丐帮的彭长老，我记起了！”彭长老脸上笑咪眯的神色于刹那间不见影踪，眉宇间洋溢乖戾之气，说道：“你是铁掌帮的裘帮主啊，怎么做了和尚？”
　　慈恩拜师一灯出家以来，十余年中虽违犯戒律不少，但杀人却是第一次，一时心中迷惘，只觉过去十余年的修为顷刻间尽付东流。他狠狠瞪着彭长老，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呼呼喘着气，大声道：“师父，我生来便是恶人，上天不容我悔过。我虽无意杀人，终究免不了伤人性命，我不做和尚啦！”
　　一灯道：“罪过，罪过！我再说段佛经给你听。”
　　慈恩粗声道：“还听什么佛经？你骗了我十多年，我再也不信了。”咔嚓、咔嚓两声，将手脚铁铐上所连的铁链先后崩断。
　　一灯柔声道：“慈恩，已作莫忧，勿须烦恼。”
　　慈恩站起身来，向一灯摇了摇头，蓦地里转身，对着彭长老胸口双掌推出。砰的一声巨响，彭长老撞穿木板墙壁，飞进屋子。
　　小龙女听得巨响，吓了一跳，从内室出来，只见胖丐躺着屋里，双眼圆睁，口中溢血，一动不动，已然死了。
　　慈恩双臂高举，目露凶光，站在门外，高声向小龙女喝道：“你看什么？今日一不做，二不休，老子要大开杀戒了。”说着运劲于臂，便要使铁掌功拍出。
　　一灯闪身进门，挡到小龙女身前，说道：“迷途未远，犹可知返。慈恩，你当真要沉沦于万劫不复之境么？”
　　慈恩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混乱之极，善念和恶念不断交战。适才给摄魂大法一扰，又连杀两人，此刻再难自制，突然间呼的一声，出掌便向一灯劈去。
　　一灯举手斜立胸前，挡了这一掌，身子微晃。慈恩怒道：“你定是要和我过不去！”左手又是一掌，一灯伸手招架，仍不还招。慈恩喝道：“你假惺惺作什么？快还手啊，你不还手，枉自送了性命，可别怨我！”
　　小龙女眼见慈恩的铁掌如斧头般一掌掌向一灯劈去，一连劈了十余掌，一灯也不还手。慈恩一怔，喝道：“你还不还手么？”一灯柔声道：“我何必还手？我打胜你有什么用，你打胜我有什么用？须得胜过自己，克制自己！”慈恩一楞，喃喃地道：“胜过自己，克制自己……”双掌在空中稍作停留，终于呼的一声又拍了出去。
　　小龙女吃了一惊，暗道那老和尚再不还手，只怕很快就会被打死，不及多想，拔剑刺出。
　　慈恩欲逼对方出手，因而这掌使了十成力，掌风呼啸，猛恶异常。然而就在他的铁掌距一灯胸口只数寸时，一把利剑忽然斜刺而来，剑锋向外，横在一灯与自己掌心之间。这剑来得好快，劲力方位无不拿捏的分毫不差，高明之极。慈恩吃了一惊，发觉那剑锋上寒气森森，大为怪异，忙收掌后跃，心中骇然，暗道若非自己铁掌已练到炉火纯青、收发自如之境，这右掌怕是已经废了。看向持剑的小龙女，“咦”了一声，万万想不到这荒山中竟有武功如此高强的少女。
　　一灯看了小龙女一眼，也十分诧异。慈恩厉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小龙女道：“尊师好言相劝，你何以执迷不悟？不听金石良言，已是不该，竟然还向尊师猛下毒手。如此为人，岂非禽兽不如？”
　　慈恩大怒，喝道：“你跟那个鬼鬼祟祟的长老是一路的么？”
　　小龙女道：“谁跟他们是一路？你喜欢杀人，来杀我试试？”
　　慈恩大怒，突然提掌向小龙女劈去，这一掌既快且狠。一灯欲制止，却已不及，暗暗心惊。
　　小龙女早有防备，挥剑直指，点向他的掌心。慈恩手掌一翻，拍向剑脊。小龙女横剑削他手掌，慈恩再难进击，闪身避开。
　　一灯看得惊奇，心想这少女年不过二十，竟能两招逼退一流高手慈恩，自己见多识广，却也看不出她的武功是何家数，一回头间，见赵敏站在门框边，面带笑容，神色闲雅，对两人恶斗毫不觉惊惶，暗想这个少女也非寻常人物。
　　这时慈恩又举掌攻去，小龙女挺剑相迎，剑掌激斗开来。
　　这木屋很小，又不牢固，容不下两个高手剧斗。掌风和剑风到处，木板四下乱飞，终于咔嚓一声大响，木柱全部折断，屋顶塌了下来。小龙女一跃而出，慈恩紧跟着追击而去。
　　赵敏从窗中飞身而出，一灯在后相护，挥袖拂开了几块碎木片。
　　北风呼呼，大雪不停，两人兀自恶斗不休。小龙女在兵刃上占了便宜，慈恩却多了几十年的内力，两人一时打得难分伯仲。慈恩十余年来从未与人如此酣战，打得兴起，大吼声中铁掌翻飞。小龙女游刃有余，剑招轻灵柔和，连绵不绝，在大雪中挥洒自如，姿态蹁跹。
　　只见黑夜大雪中，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跳扑跃闪，来来回回，缠斗不止。黑影出掌沉重猛烈，如滔天巨浪，掌力夹着掌风带起大片飞雪，怒扑狂吼。白影挥剑如风，飘飘欲仙，轻柔灵动，如在片片雪花中翩翩起舞。两人一刚一柔，一重一轻，一疾一缓，直斗了一百余招，兀自不分上下。
　　赵敏看得心急，知道小龙女内力远不及对方，再这样斗下去，于她十分不利，便道：“姐姐，接剑。”运劲将淑女剑向她掷去。
　　小龙女连刺数剑，逼退慈恩，左手一扬，接住来剑。当即剑法忽变，左手全真剑法，右手玉女剑法，双剑合璧，以轻奇快捷诡异的玉女素心剑法向慈恩攻去。
　　慈恩大吃一惊，他当年败在周伯通左右互搏之下，对这武功大为忌惮，此刻见小龙女忽使双剑，比当年周伯通双拳更凌厉，更刁钻诡异，登时阵脚大乱，手足无措。
　　一灯也是诧异不已，他知道周伯通有门分心二用的功夫，但却一直无缘得见，此刻见小龙女双手同时两种绝妙剑招，威力竟是这等厉害，武功好似陡然增加一倍，当真匪夷所思。
　　不多时，小龙女的长剑已指向慈恩的咽喉。慈恩束手，便在此刻，他方体会到濒临死亡的感受是何等凄惨恐惧，想到他过去所杀的人，在将死时应该也是这般感受，他心中大是愧疚，翻然悔悟，但觉这一生便自此止绝，百般过错，再也无法补救，于是闭目等死。
　　一灯见小龙女将慈恩制服，心中感慨，走上前去，伸指架开她的长剑。
　　慈恩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一灯微笑，伸手轻抚其背，说道：“大觉大悟，殊非易易。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诲？”
　　小龙女见慈恩要向自己跪倒，说道：“前辈无需行此大礼。”
　　慈恩道：“弟子适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厉害么？”一灯淡然一笑，问道：“你可好些了么？”慈恩歉疚不已，不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