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敖垣之上古旧事》逝水残歌

6、第六章

　　我这一觉睡的好沉，并不似在床上，整个身子却像在东海中飘飘荡荡无所皈依。鲜少回忆到的少年往事，又在我脑海中一幕一幕的闪着，我费力想睁开眼，却黏腻腻的只是徒劳。

　　我梦到我刚学了百来年不到的法术的时候，听闻西海王叔家的小堂弟，被一只九头怪虫给欺负了去，气得从兵器库抄起一柄钢叉，奔去西海找回场子，不想那九头虫法力着实的不弱，我又鲜少临阵对敌的经验，找不准要害，见九头虫现了真身，我看那九只怪模怪样的脑袋，心里就发麻，挥着钢叉只想一个个的都给削个干净，却不想刚只拍中其中一个，钢叉便被其余八头牢牢缠住，接着一阵吸力，我手一麻，钢叉脱手，一跤跌在地上。

　　我瞅瞅头上悬空欲下的阴影，想着堂堂东海三公主被一只九头虫用自己的钢叉拍死，这传出去，怕是又要大大的给老爹丢脸了。

　　正闭眼等死，却听见一阵兵器相接的脆响，我掀开一丝眼缝，第一次看到了杨戬。后来我想，如果不是自己就那样怀揣着一身三脚猫的功夫去找九头虫拼命，那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杨戬，应该或许就能平淡许多，至少不会在我眼中幻化成那样一副惊才绝艳的画面。

　　杨戬做了我想做而未做成的事，狠狠教训了九头虫，看着那虫子拖着九个恶心的脑袋落荒而逃，我心情大爽。我拍拍屁股站起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将手一搭杨戬肩膀，笑呵呵道：“这位仙友怎么称呼？真好功夫，改天来咱们东海喝酒啊，本公主好好谢谢你。”

　　杨戬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顿了顿，转而自上而下将我好好一番打量，皱眉道：“东海敖垣？”

　　我彼时当真是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见英雄竟然是知道我的，立时兴高采烈起来，连忙点头道，“就是，就是，你这身功夫本公主着实佩服的很，你就叫我敖垣便好，也不用跟别人学的公主长公主短的，没得将感情生分了。”我当时却死活也想不明白，我都自报是东海公主了，鬼才不知道我是敖垣，我又高兴个什么劲儿，还大言不惭的叫人家直呼己名，人家原本也并没用什么尊称。

　　杨戬想是被我弄得有些啼笑皆非，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你的钢叉，想是没怎么练过，使得有些问题，这般冒失对敌，危险得很。”说着收拾停当就往岸上走。

　　我正痴迷功夫，闻言双掌一拍，忙跟在后面接口道：“这位仙友，说得太对了，我原本灵性是不差的，就只没遇见什么名师，这才把自己给耽误了。”

　　“哦？”杨戬闻言似笑非笑回头看我一眼，“东海公主想学钢叉，还怕没有名师前赴后继往东海跳。”

　　我撇撇嘴：“是我爹啊，还有两个臭哥哥，死活不肯给我请师父呢。”

　　“这是为何？”

　　我想起父兄揶揄我的话，脸上微微一红，可我当时实在是有些憨傻，还是着实说了：“你也知道我那个未婚夫婿，就是那三只眼的杨戬，我爹他们说，他的钢叉使得着实的不差，叫我，叫我不妨日后过门了跟着高手重头学起，新婚尴尬，还可找些事情做做。”说完又后悔，连忙补了一句，“不过我看英雄你的钢叉似是比杨戬的要好上许多，怕是在天庭也是数得上的。”

　　杨戬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父兄倒是为你思虑的周详，只是，你未婚夫婿的那个，不是钢叉，是三尖两刃刀。”

　　啊？我愣了愣，挠头道，“远远看去差不多么，我也没细看过。”

　　“那你要不要细看看？”说着杨戬将兵刃一横，架到了我面前。

　　“这，这是？”我指着眼前泛着寒光的宝刃，有些张口结舌。

　　“三尖两刃刀。”杨戬平淡淡说完这一句话，缓缓开出第三只天眼，再面无表情的将三只眼睛一齐冲我眨了眨。

　　当天我回到龙宫，晚上躺在珊瑚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脑海中总是出现杨戬那额头上的第三只眼，怎么看怎么觉着比单长两只越发的俊美不凡。

　　折腾到半夜，还是爬将起来，扑到书案上，就着夜明珠的光亮，一笔一划的描摹着白天看到的那柄三尖两刃刀的样子。

　　第二日，老爹一见我便吓了一跳，盯着我的黑眼圈儿道：“丫头，你这又是被谁给打了，原本只是被揍得泛青本王就忍了，这下怎么越发的乌黑了起来，谁下手这般的狠毒？”

　　我一掌挥开老爹覆上来的手，急切道：“爹，你让人给我打个这个。”说着将我连夜画好的杨戬的随身家伙递了上去。

　　我爹接过图纸神色古怪，半晌方道：“你碰上谁了？”

　　我撇撇嘴，不屑道：“行啦，还跟我装，碰上我未婚夫了又怎样，他的功夫倒也委实的凑合，您快着给我将兵刃打出来，我这一两天的就找他学功夫去。”

　　我爹目瞪口呆：“你俩什么时候这般的熟了，那孩子似是傲的很，平日里迎头碰上我，都不怎么理会，你这般上门去，人家肯教你么？”

　　我嘻嘻一笑：“您眉毛胡子都白花花的，连我都懒得理你，他为人不错的，替我打架，还把兵刃借给我看呢。”

　　我爹白我一眼，无奈笑着摇摇头，咕嘟一句：“真是女大不中留”拿着图纸转身走了。

　　“老头，叫人快点给我打出来啊，我急用！”我在后面又喊了一句，遥遥传来我爹一声笑骂，“知道了知道了，女孩子家家的，也不说矜持些。”

　　眼前忽然一黑，画面全都消失不见，一股热浪从后背的伤口钻进我的身体，流入四肢百骸，我难受的手脚乱挣，耳边一个声音焦急道：“垣儿，你怎样了？”

　　我勉力将眼正看，汗泪模糊中，有三只眼睛满含焦急的看着我，我脑子一阵迷糊，开口道：“杨戬？”

　　杨戬攥着我的手紧了紧，沉声应道：“是我，垣儿别怕，我一直守着你呢。”

　　我摇摇头，“我不怕，学功夫哪有不吃苦的，严师出高徒呢，你别手软，我略歇歇，咱们接着练，你的刀法招式我还没学全呢。”

　　握着我的手猛的抖了抖，杨戬搂了我，在我耳边道：“咱们不急，你慢慢学，我慢慢教。还有好长的日子的。”

　　这不该是杨戬说话的口气，我脑子又有些乱，眼前飘乎乎的似乎又回到我找杨戬去初学刀法的情景。

　　我拿着我爹特意命人打出来的小号“三尖两刃刀”将杨戬堵在门口，看着一向波澜不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讶意，我举着刀得意一笑：“杨戬，我来跟你学功夫。”

　　杨戬一下子傻了：“敖垣，你开什么玩笑。”

　　我将刀柄在空中挽了个花，收刀正色道：“哪个跟你开玩笑，本公主日后要成为天庭第一战将，降妖除魔！”

　　杨戬再度将我从上到下的看了一遍，然后“嗤”的一笑，扭头便走。

　　岂有此理，本公主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般冷遇，我在杨戬背后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咬牙跟了上去。

　　“你别胡闹！”杨戬侧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我，皱眉道，“我奉旨降服梅山六怪，不是闹着玩儿的。”

　　“什么闹着玩！”我怒道，“本公主这不也是为你打算么，早晚咱俩是一家子，你独个一人一身俊功夫有何用，还不是要被人说娶了个好脓包的老婆。”

　　杨戬脚步顿了顿，扭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古古怪怪，和老爹盯着我看的时候一般无二。我抬手用袖子蹭了蹭脸，疑惑道：“你看什么呢？我脸上是有脏东西？”

　　杨戬嘴角弯了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迟疑着用手背极轻的蹭了蹭我脸颊。

　　果然是有脏东西，只是我觉得被杨戬碰过的地方烫的难受，捞起杨戬大手，捧着翻来覆去的看，又摸摸自己脸颊，奇道：“这是什么法术，摸过就烫烫的。”

　　我说完一看杨戬脸上也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伸手摸摸，也是烫手的。我恍然大悟：“你给咱俩使了驱寒咒么？这个我不会，你，你为人倒真不错。”

　　杨戬脸越发红，用手背挡着嘴咳嗽了几声，背过身道：“待会儿，听我行事，不许自作主张。”

　　我心知杨戬这是答应了，欢呼一声，一搂杨戬肩膀，伸手一捏法诀，幻化出一块东海水晶，将这一映像印到了水晶之上。

　　杨戬皱眉道：“你这又是作什么？”

　　我施法将水晶自半空收入掌中，边端详边得意道：“这你就不如本公主有先见之明了不是，这可是天庭将来的两大战将首次为除魔并肩而战！需得给后人追溯先贤留些许踪迹可循不是？”

　　杨戬顿了顿，面无表情看我将水晶揣怀里，方开口道：“那我也要。”

　　我傻了一会儿，咧嘴一乐：“那成啊，你把你那第三只眼开开，我还是觉着那么着比较气势些。”

　　画面渐渐淡去，我的那声欢呼却依旧在耳边回响，如此纯粹，如此快乐。我在握住那块水晶的第一刹，幻想过它在几万年后各种可能的辗转，却独独没想到，今时今日，它会碎得连渣都不剩了。这情境，和我最初的想望，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我手指蜷了蜷，终于还是松开。沉溺过去又有何用，最初的美好，早就成了一场镜花水月，再也踪迹难觅。

　　“公主，听得见俺说话不？听见了可答应俺一声儿啊。”好聒噪的公鸭桑，何止是听见。我皱眉睁开眼睛，“我说老六，这么些年、不见，你说话、依旧、是这般、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