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敖垣之上古旧事》逝水残歌

5、第五章

　　我脚一落海底实地，就往后园走，后园有我施了障眼法的一个角门儿，在别人看来是一大团遮天蔽日的水草阵，唯恐被缠住无法脱身，十有八九会远远绕开，其实若只闭眼往里走，就是我龙宫的后花园儿，离我的寝殿最近，这个是我刚学法术时自己弄出来的，此处又背静，几万年了都没人知道。

　　一进园子我就觉出怪异了，再往里走，越走越不对。我每隔个百来年也会回趟家，每次也都是老样子，我爹懒得很，直接给我的寝殿布上结界，再加持一个驱尘咒，给草木施个长青术，就算完事了。所以每次回来，上几百年那水草珊瑚是个什么形容，隔个几百年再看，依旧是那么个形容。

　　可今日不同，上次回家我偶然兴动，在书房窗外假山旁栽了一棵海篱，如今细瞧去，它竟然长虫子了！上上次去瑶池赴宴，我看那池里的睡莲长得好，便手捧玉杯浅酌琼浆，独个儿在水榭旁赏玩了一阵，今儿这睡莲也就在我自家花园里种上了，颇精致的水晶砌的一个荷塘，每株的花叶四周细心的加了辟水咒。，

　　我原是想求了老爹替我向王母讨要那么一两株做个干花也就罢了，没想到老爹竟有这等情致了。不止如此，整个花园也似精心修整过，并且老爹请的这匠人品味似颇不俗，也极上心，一草一木精雕细琢，却雕琢得出一股天然去雕饰的野意，如此恣意挥洒，信手拈来，当是此道中的高手。

　　大黄小孩儿心性，见了好看新鲜的乐的不行，颠颠儿的爬上池塘沿子，撅着小屁股伸手去够睡莲。我笑着摇摇头，并不出声阻止，由着她玩耍，只踱到近处不着痕迹的护着些。

　　“没想到嫂子一点没变，还是这般事事都替人着想的性子。”好娇滴滴惆怅怅的语气。我后背一阵发寒，竖着头发根儿扭过身，壮着胆子一看，好个花容月貌的仙娥，可不就是我们杨婵姑娘正立在我书楼的廊檐下，我冷眼看去，竟似是比早几百年越加贞静端庄的形容。

　　杨婵又冲大黄微微一笑，略带宠溺的斥道：“黄儿，你在灵君那里淘气惯了，又来东海捣蛋？那睡莲可是我不知费了多少手段方才在这东海咸水中移栽成活的，你可不许给我糟蹋了。”

　　大黄一扭头看见杨婵，眼前一亮，三两下爬下来，扑到杨婵身上撒娇道：“圣母娘娘，好久没见你了，你也不说带哮天犬哥哥找我玩儿来。”

　　杨婵摸着大黄的头抿着嘴儿笑，眼睛却瞅着我。

　　又来这套，大黄跟你亲厚就跟你亲厚，一会儿让给你领回去都无妨，本公主不生气。我不知杨婵来意，心中虽提防着，但大家都是做久了神仙的，面上的礼数还是要的，故我强扯着腮撇了撇嘴，招呼了一句：“三圣母今儿是不十分忙，也来咱们东海逛逛？”

　　杨婵眉间极细微的蹙了蹙，若不是我早先和她打交道多了，也难察觉我这第一句客气话，就惹人家姑娘不高兴了。

　　“咱们都快成一家子了，嫂子怎的依旧跟蝉儿如此客套？”

　　我上次被天雷轰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次还是连着的两记天雷，这俩雷一个名叫“嫂子”，一个唤作“蝉儿”。

　　“三圣母。。。。。。”我琢磨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开口道，“想是您家兄长公务繁忙，未及和您提起，那个，咱这亲事，早几百年就不算了的。嫂子什么的，可是万万当不得。”

　　杨婵眉头又是浅浅一蹙，再接再厉的深情唤了一声：“嫂嫂。”上前拉住我的手，“退婚的事我听哥哥提起了，他面上精明，却不知女孩儿家的心思，偏又爱你敬你到极致，不敢丝毫拂逆你的意思，你当日那般执意，未免你生气伤神，哥哥无法，你说什么只得先就答应着，这却是凡人征战时惯用的一个叫缓兵之计的相类似。”说着冲我极暧昧一笑，“我是深知嫂子你对哥哥那份心的，这般好姻缘，怎能说不要便不要呢，若是生气，哥哥从商纣到如今上千年的日子都过的不安心，这也罚的够了，我也说他了，只将人放在心里哪成，终究是要说出来，人家女孩儿才能知道呢。他听了我的，懊恼的不行，直说要改呢。”

　　我怔怔看着杨婵不住嘴的说出那么一串子话，我甚不解，这死女人，她究竟是想作甚？

　　好罢，没心机便是没心机，本公主确是学不会她那般，好端端一句话，非要折三截再绕两个弯儿放肯从嘴里吐出来。也就不主随客便了。我轻轻抽出手，低头略一思量，诚心诚意道：“三圣母，咱们相识也有几万年了，敖垣本就是个直脾气，以往也没少因为这个开罪你，今儿就索性跟你将话说明白罢，我也不知这是谁的意思，又为的什么，原本早就了结的一段官司，如今却要旧事重提，硬将我和令兄再往一处牵扯。”

　　杨婵脸色有些白，过了一会儿，强笑道：“嫂子你。。。。。。”

　　我摆摆手，拦道：“别折煞了我，三圣母，敖垣只一句话，你家门清贵，咱们东海原本高攀不起，这姻缘当初就错牵了。再看看以往生出的那些事，若说我和令兄真是佳偶天成，三圣母，连敖垣自己也是不怎么信的，您就好比这东海出水晶做的心肝，这话，真就能信了？”

　　杨婵神色黯了黯，我以为是我看错了，杨婵却接着颇为无奈的一声苦笑：“敖垣敖垣，你这倔强的脾气，却让人怎么办才好了。”

　　我倒愣了愣，在我印象中，杨婵从无做这般颓然的形容，也从不跟我说这样示弱的话。我有些疑惑：“杨婵，你，你别是遇着什么事了吧？你好端端来东海，究竟为着什么？”

　　杨婵抿抿嘴唇，垂下眼眸：“我若有事，你肯帮我？”

　　我。。。。。。这杨婵，倒真会打蛇随棍上，我暗自跺了跺脚，咬牙道：“你别兜圈子了，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上东海找我帮忙，究竟是怎么的了，你先说说看！”大爷的，我是看在咱娘亲都是为了下界臣民安乐而牺牲自身，你杨婵好歹也算是忠良之后的份上才问的这一句。

　　“哈哈哈。。。。。。”杨婵看了我一眼，突然一蹲身，抱着肚子狂笑了起来。

　　我脸一沉，扭脸便走，岂有此理，今时今日，还要消遣我么！

　　“敖垣！”杨婵从背后唤我一声。

　　我顿住脚步，微微喘着粗气，好罢好罢，我倒要看看，今儿你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我听见杨婵沉着脚步从我身后走了过来，接着肩膀一疼，身子被杨婵大力扳了回去。我大怒，狠狠朝杨婵瞪去，一愣，骗我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此得意？竟连眼泪也笑出来了。

　　杨婵依旧抓着我肩不放，另一手用指梢将泪痕揩去，一双水眸定定看向我：“你非要如此吗？”

　　“我非要什么了？”我不耐，“杨婵，你一向喜欢混淆黑白，你我同在三界，你看我这几千年，可还有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没有？”

　　“那为何不要了呢？你敢说一句你不喜欢我哥哥？”杨婵抓着我的肩膀猛向后一推，我猝不及防，踉跄着连退好几步，碰一声撞到了假山上。后背一阵剧痛，接着上半身都是麻的。耳朵边见杨婵还在聒噪，“你说你如何就能死心眼儿到这地步？如今整个天庭都知道我向你低头赔罪了，你此时顺阶而下应了婚事，众仙也不过议论个原来那些纷争，是敖垣杨婵两个姑嫂不合，此事就算揭过了。你面子里子都挣足，风光大婚，有何不好？不这么着，你今后嫁谁，他今后娶谁？你们俩在仙界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有汗一滴滴落到睫毛上，可杨婵的话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放下心来，原来这死丫头是打的这个主意，心中酸涩一笑，杨婵啊杨婵，要真有你盘算的那般简单倒好了，我现在也不知怎么跟杨婵说了。感觉浑身力气一点点消逝，但我记着一定要交待清楚了，强打精神咕嘟一句：“杨婵你听清楚了，我敖垣宁可不嫁，宁可不在仙界混日子了，他爱娶谁娶谁去，你也别费心思算计这些个了，本公主并没跟你矫情，这婚事，我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杨婵被我气得揪着我领子骂我：“敖垣你这小犟种。。。。。”

　　蓦地一个声音道：“婵儿，你这是做什么？”

　　这又是哪一出？我朝声音处望去，却似有些重影，怎的有三只眼睛快步走了来，还每只眼都死死看向我，待到了跟前，我方看清，原来并不是我迷糊了，来的就是杨婵他哥，三只眼的二郎真君。

　　我瞅他他瞅我，估计他也和一样没料到，许久不见，再碰头，万来年前是个什么状况，如今依旧。我内心一叹，我也别瞧不上杨婵了，但凡我俩有一个稍长进些，也不至于如此。

　　将我端详一阵，杨戬一言不发架开杨婵抓住我的手，又拭了拭我额上的汗珠，一声长叹道：“敖垣啊敖垣，不是我说你，你碰上杨婵，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可这是在东海你家地头儿，你在天上驾云没她利索，在水里游还游不过她？你惹不起不能躲啊。”

　　杨婵在一旁扑哧一乐。

　　杨戬扭脸骂道：“杨婵我说你也是的，她傻直傻直的你不知道啊，你跟她这样儿的见面就呛呛，呛了几万年，有意思吗？”

　　我估计现在照镜子我脸指定是传说中的铁青色的，头有些晕，背上死疼死疼的，还是气不过，强撑着开口：“杨戬，滚你舅舅的，哪都有你，我爹还没死呢，轮得到你在我们家门口指着我鼻子教训我，海里珊瑚再漂亮，那也是虫子拉的屎堆的，你少跟我在这装鲜花。”

　　我说完了杨戬脸就青了。

　　杨婵在一旁冲杨戬道：“怎样，我记得我一回劝她，想说什么话时，先在心里反复念几遍，过个一炷香再说，当时你还埋怨我说我老是讨口头便宜欺负她，如何，今日可知我说的十分不错吧。”

　　杨戬沉着脸不说话。杨婵摇头叹道：“敖垣你是怎么想的，上来就滚我俩的舅舅？”

　　完了，我忽然想起，他俩的舅舅，正是玉帝他老爷子，那可轻易滚不得，他要是滚了，天界可就易主了。

　　杨婵伸手一推我后背：“起来吧，还要躺地撒泼到几时呢？”收回手时，却带出了满手掌的鲜血。

　　杨戬一把抓住杨婵的手，大吼一声：“杨婵！”

　　这回终于轮到杨婵脸色变青了，她也说不得别的，只嗫嚅道 ：“我不过推了她一下，也没摔着，被假山拦住了的。我真没怎么的她。”似是也察觉我有些不对劲儿，扭头冲我焦急道，“敖垣，你是怎么了，刚不还好好的么？”

　　我将兄妹两人一人看了一眼后，彼时我尚有力气替杨婵解释一句：我这是有一回的旧伤没好利索，杨婵估摸着确然是不知道这回事，便是知道，也料不到我如今依旧如此没用，将养了几千年仍旧没怎么将养好。她推我的气力，委实是原本推我惯用的气力。

　　不过本公主终究没替杨婵说那一句话，很干脆了晕了过去，临了我想，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分别罢，那是他亲妹子，他十九不会一生气也将她拿三尖两刃刀扎个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