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月》小莫

7、第7章

　　哐当一声，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探进来：“哥。”
　　然后另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子钻了进来，后面跟着孙小米。那个男孩子有着柔软的亚麻色的短发，等他走近的时候，思玮才发现他和林子立在轮廓上长得十分相像，眼睛却闪着和他不一样的灵动和年轻。
　　那是林子明，她确定。
　　“哥，这就是……嫂子？”年轻的男孩，看起来还是个大学生样子，声音里却透着疲惫。
　　孙小米从后面走过来，开玩笑似的对思玮说：“妈刚走，我不小心跟他提了一下，他就偏要来看看，真是……”
　　林子立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弟弟的问题，只是问道：“你吃完饭了吗？”
　　“我…”男孩眨眨眼睛，求救地看着他姐姐。孙小米马上就缴械投降了：“行了行了，没事就会烦我吧。怎么不跟你哥撒娇去？”
　　男孩嘻皮笑脸地拉住他姐姐道：“姐，你对我好嘛，我知道的。”
　　“哎唷，遇见姐就不要哥了，还真是我的好弟弟。”
　　思玮微笑地看着他们说说笑笑，那是她所不了解的一种兄弟姐妹间的亲昵。她也有一些表兄妹、堂兄妹，可是五年，所有亲人，那些曾经摸着她的头说：“丫头，考得这么好啊，下次还得加油。”的人，一个一个，都消失了。
　　她再也没有回过故乡，那里没有家人。
　　谁也没看到她心里，静静地苦笑。
　　“嫂子？”林子明探过脑袋来叫她，思玮一愣，转过脸来看林子立。谁知他却根本不瞧她，只是嘴角带笑地看着手里的木筷子。
　　无奈，只好说道：“不是，我是被你嫂子叫来的。你嫂子叫方泽。”
　　孙小米噗哧笑出来，林子立呆了一下，最后也只是含笑瞪着她，倒是林子明，一下子笑得僵硬，她倒没深想，做了个鬼脸便罢了。
　　下午还要上班，她吃完饭便要走，林子立还说要开车送她回去，被孙小米挡住了，换成孙小米送她，两个人也算很熟，出了门却都没说话，只是往前走。
　　孙小米开一辆小型越野，思玮是坐过的，从寒风里上了车，被空调吹得有些昏昏欲睡，才听见孙小米说：“你一来，俩人都精神了。”
　　思玮笑笑，心里头千头万绪却也不便多问，孙小米又说：“子明从高中就给送到香港去了，同学朋友都在那边，也没什么人陪他，更别提聊聊天了。他能装得毫不在意，整天乐呵呵的，也不过是给我们安慰，我看得出来他难受。就今天我看他抽血，从动脉抽的，我都不懂医学这些东西，也看得出他疼得历害，肌肉都快僵了，还跟我笑呢，你说他…”
　　她嗓子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思玮拍拍她的肩膀，说：“有时间我多来看看他。”
　　孙小米冲她笑笑，又开始开玩笑：“那这个月我就不交稿子啦，编辑大人别来催我。”
　　思玮瞪她一眼说：“你自己去跟主编说，看她会不会把她的魔爪收回去。”
　　孙小米撅着嘴不满的看着前方堵了长串的车龙，说道：“穿普拉达的女魔头。”
　　回到公司差点迟到，刚坐下电话就开始响，是主编助理Abby，让她尽快查邮件，整理稿件日程。
　　差点忘了这茬。
　　怎么会让傅松写专栏呢？他那么标准的理科生，从来不主动提笔的，要不是被敏敏逼着写情书，或许他都不能再写出一整段话来了了。
　　他和敏敏分手，还是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本来思玮和邵齐峰分手以后，和他们联系已经渐少。再说她那时候几乎是疯狂的在打工，连林绮也只能在大课间和周末晚上见见她，更别提傅松和敏敏。
　　有些人总是很轻易就被时间冲走，一下就被淹没在身后江水里，从此各有各的精彩，再不相干。
　　毕业前夕，思玮找到正式工作，杂活便少了，傍晚回宿舍的时候，竟然在校园里被敏敏叫住，她和他们并不是一所大学，恍然又见着了，竟好像已过了几辈子。
　　敏敏和她坐在湖边，看着天上那一轮残缺的月亮，背后吹来微风，好像有星星洒下来。
　　“我和傅松分手了。”两人静了好久敏敏才说。思玮心底里并没多少惊讶，两人来自不同的城市，背景更是天壤之别。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偏偏爱上的那一个，就是最不能跟你在一起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跟他分手之后，就觉得应该来找找你。”敏敏眨眨眼，若无其事般的笑着。
　　思玮也笑笑，说：“两个人在一起，周围都是风吹，要是硬抓得太紧会更疼，还是放手好些。”
　　敏敏脸上的笑突然间崩塌，眼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她狼狈地抬手去抹眼泪，可是却越抹越多，最后终于放弃了，任凭泪珠滴下来，砸在裤腿上，晕湿了一片。
　　“我不是难过我们不能在一起，真的，我知道他还爱我。”
　　可是，爱情唯一的形式，就是在一起啊。
　　思玮胸口发酸，说不出话来。
　　敏敏吸着鼻子说：“说实话，两年前，你们分手的时候，我其实特生你的气。为什么你就不能拿点勇气出来，和他一起解决所有这些问题呢？你把他给甩了，用了那么一个，连我都不肯信的理由。然后就成了一个倔强的不可思议的人，林绮要给你垫学费，你偏不要，卖了房子，还每天打几份工，竟然撑到现在。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邵齐峰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总觉得这事，还有别的路，别的能让你们在一起的路。
　　“现在，我才终于明白了。爱情是会被磨损的，若是万事多顺意，便磨损的少些，总能温温和和地过下去。若是万事不顺，便磨损的多些，总有一日便厌烦了在这一切烦恼里凭着那么一点激情苦撑。在一起，可能只会更伤人心。”
　　思玮的眼角也闪着亮光，哑着嗓子说：“不，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
　　敏敏转过脸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会爱他多久？”
　　思玮笑了一下，转过脸来说：“太晚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先回宿舍吧。”
　　一切都结束了，就算爱他一辈子，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一辈子罢了。
　　她往宿舍走的时候，冲着月亮那点柔光，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因为快要毕业，宿舍里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同宿舍的三个人更是回家的回家，早都不回学校了。
　　她的柜子里放了一只小纸箱，当初搬家的时候让人家帮忙封了口，再也没有打开过。到现在都一直放在柜子最里头，覆了厚厚一层灰，她把手放在上头，都能感觉到那些细小的颗粒爬满了手心，半晌才去撕胶带。
　　年份太久，灰尘已经沁进去，倒是好撕了。她虽然一眼都不想看到，但是却必须在这么多年后重新面对。
　　那是一切，关于邵齐峰的一切，关于她青春的一切。
　　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触摸着那些属于过去的温度，几乎快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箱子已经空了。
　　她的手几乎在抖，系紧塑料袋，又打开，细细的把里面的空气都排出来，然后又紧紧地扎上。可是空气怎么能排得尽？她一次一次的打开，一次一次的系紧。
　　最后终于不甚满意地放下袋子，却觉得脸上有些痒，还以为有灰尘粘在脸上，抬起手背来抹，却只觉一片湿凉，才知道原来是流了泪。
　　没出息，也只能骂给自己听。
　　第二天她提着那一大袋东西去了市图书馆。自动存包室挤挤挨挨的放了几大排铁柜子，思玮走到其中一排前面，按了按钮，铁柜子吐出一张条码纸，同时一扇小铁门砰地一声弹开来。
　　这种柜子很深，能放不少东西，思玮把袋子塞进去，一直推到底去。然后关上柜门，扔掉条码纸。
　　她手心出了汗，可是还好，她只觉得平静。想起她和邵齐峰来这复习，存包的时候看见柜子上贴的告示：本储物柜定时检查，每隔三天清理一次，请及时取出存物。
　　她扯了扯邵齐峰的衣角，指着告示说：“这图书馆也太过分了，还定时检查，要是里面存了些私人物品怎么办啊？”
　　邵齐峰为考试焦头烂额，颇有些不耐烦的说：“要是里面存了炸弹怎么办？这都是规定，总有人家的道理。”
　　思玮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说：“想吵架是不是？”
　　邵齐峰无奈：“至于吗？为了图书馆告示上的一句话？”
　　“至于，特别至于，你就不愿意陪我，不愿意跟我说话是不是？这么小的事你也要挑我的刺？”
　　明知道她是在无理取闹，可是思玮很有炸毛的趋势，想起以前吵架时的下场，邵齐峰只好求饶：“好媳妇，我错了，这图书馆真过分！就算是炸弹也是人家自个儿的，怎么能乱检查呢？！”
　　他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倒把思玮逗笑了：“知道错就好，准则第一条是什么？”
　　邵齐峰麻溜地背出来：“媳妇永远是对的。”
　　“抄三十遍交给我。”
　　“喂，我都认错了，怎么还要抄啊？”
　　“本来要一百遍的，给你打了三折，还不愿意。怎么，嫌少啊？”……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走进图书馆，声音便低了下来，到最后，已成了甜甜蜜蜜的私语，一副小儿女态，却是爱情最原本的样子。

　　思玮一个人走出图书馆，手上空空，面前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脚步稍慢的。
　　向前走向前走，停下来，会被踩死。
　　不能停下来，对她，更不能。

作者有话说

　　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