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月》小莫

2、第2章

　　那晚之后思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林子立，其实他约过她，但她总是说工作忙，确实是忙，快到圣诞，她们忙着做一整期的专题，每天几乎人仰马翻。林子立又正好去了趟香港，于是什么都搁下了。也正好，思玮实在需要一段时间给自己好好想想。
　　高三那年圣诞节，正好是周六，离高考只剩一百多天，可每个人都是兴奋。思玮和邵齐峰去看电影，温暖黑暗的电影院里，屏幕上讲述着一个同样温暖、童话般的爱情故事，俊男美女在偌大的都市里相遇，相爱，充满欢笑。她看得很开心，其实并不是那么成功的电影，不过是关在学校太久，终于放松这么一次，她舒服得不会想任何事，开心变得太简单。
　　电影演到一半，男女主角在繁华街头拥抱，邵齐峰突然叫她：“思玮…”她应声转过脸，睫毛无辜地扑打两下，好像搔在他心上，屏幕一暗，他已经倾过身，轻轻地，很快的，从她唇上扫过。他只觉得竟是这样软，这样甜，好像幼时吃到一块大白兔奶糖，咽下去才后悔吃得太快，应该慢一点，慢一点，不要消失。
　　屏幕又亮起来，思玮咬着下唇，低垂着头，他竟有点慌，可越急越憋不出一个字。半晌，思玮慢慢地开口，似是对他，又似是对自己喃喃：“好啊。”
　　好啊，我们永远爱下去。

　　那天晚上的大街上格外热闹，且都是年轻人，戴着红色的圣诞帽，到处都是灯光，小小的雪漂着，却是这般的温暖。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她的手被他抓着放在他口袋里，他身上很热，两个人离得太近，几乎有点挤，可是很开心，是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的开心。
　　夜深了，院子里没有几个人。两个人道别，思玮就要上楼去，突然被邵齐峰叫住，她已经踏上单元门前的两级阶梯，他大步流星走过去站在台阶下却有些窘：“那个……你不给我个Goodbye kiss啥了的……”思玮迟疑了一下，然后微俯下身，在他侧脸上印下一个吻：“行了吧？”
　　不行，当然不行。于是他故意装可怜，瘪起嘴说：“老婆，不是这样，刚才电影上不是这样演的。”思玮扬起手，却是轻轻拍在他左臂上：“讨厌，这种事哪有让女生主动的？”邵齐峰撇了撇嘴角：“啊，那我就勉为其难了…”说着已经拥住她吻下去。两个人笨拙地互相碰触，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几乎要咬到对方。可是很久很久，两个人才分开，他们在那一片昏暗的灯光下抱得很紧，她听得到他的心跳，砰砰砰，他怀里真暖……
　　他们的圣诞节是幸福的，多好。

　　思玮捧着一杯咖啡在发呆，电话铃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来。原来是主编叫开会。
　　主编是个典型的时尚杂志主编，思玮看《穿普拉达的女魔头》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过如此，穿过一个太平洋，还是什么都没变。
　　会议一点都不罗嗦，领导都不是话多的人，快结束的时候主编抬眼望思玮：“上次林子立那篇采访反响不错，这个theme继续做。”又对他们负责的策划说：“Lara，联系到了吗？”策划点点头，把手边的几张打印资料递给思玮：“邵齐峰，最近从上海过来的，和朋友合作的投资公司交给他管理。约好采访，你准备一下。”
　　思玮接过资料，脑子还在发蒙，上面印着邵齐峰的经历。他们分手前不过在上学，自然乏善可陈，重点都是这五年间了。他学成归国，自主创业，开投资公司，投资了几部小制作电影，票房却是都很不错，已然小有成就。
　　这倒真是适合他，他就最爱看电影，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拉着她去电影院。思玮有时候觉得烦，他问电影好看不好看啊？思玮就故意说男主角超帅，那身材好的，真想摸一把。邵齐峰就边捏她脸边骂：“色女，有你老公这么帅的男人还不满意啊，看看就算了还想摸？”思玮呲牙咧嘴的，说话特别大声：“就想摸就想摸还想亲呢！”于是邵齐峰低下头来亲她，亲得她安静。
　　真叫个一发不可收拾，他们甫一重逢，竟然就这样多机会见面，或许也算缘份。
　　可是她不想看见他啊，回忆拉扯得她很累，她盯着那几张资料准备采访的时候，经常会走神，手指不知在文档里敲下了什么，回过神才发现满屏只有一个词：“回来”。
　　明明不能了，用什么也换不来，回不来，回不去，他们，就这样了。

　　或许是感冒了，她总觉得右边太阳穴那里突突地疼，睡觉总是很浅。深夜的时候突然被电话铃声惊醒，她昏昏沉沉拿起手机来看，竟是林子立。
　　她接起来，那边有些吵，乎大乎小的嘈杂声，林子立声音格外的亮：“你不会已经睡了吧？”她闷声闷气地跟他讲：“林子立小朋友，姐姐教你看表哦，你手腕上戴着的那个，不管它是积奇还是伦敦定制，是的，它有分针时针，具体来说，现在分钟指着六，时针指在十二和一之间！”他笑：“抱歉了，我在香港堵车呢，真是好无聊啊，找你聊天来着，真没想到这么晚了。”
　　堵车？思玮觉得头更疼了，渐渐清醒，觉得再没什么睡意，于是起床倒了杯水来喝，和林子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窗外是一片静谧的夜色，除了路灯就只有零星的几扇窗户里透出光来，她蜷进沙发里想，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挑灯苦战的，咖啡一杯一杯地灌，到最后咖啡失效，刚喝完一大杯也能倒头就睡。可是，那时候睡得那样沉那样香，现在，她终于不用再为大考小考着急，却会失眠了。
　　“喂喂喂？你又睡着了？”林子立喊她，她回过神来，想起来问他：“你不是在边开车边打电话吧？香港好像管得挺严的啊，没关系吧？”却听见他在那边笑：“放心吧，司机开的，你终于知道关心我了？不错，有进步。”
　　她翻了个白眼：“关心你的人多了，这几天没有香港美女去找你啊？”
　　“当然没有了，我又不是方泽。”
　　话虽这样说，思玮却是明白的，他们这些人里，没有几个经历得少的，只是方泽这种太过招摇，身边女人如流水的也不多。
　　林子立在香港生意也算多，留了情也没什么好奇怪，她当然不跟他纠缠这事，只问：“方泽和那女明星分了没？帮我们杂志约个专访呗。”
　　“咳，你怎么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啊？你们公司有你这么忠心的员工真是该烧高香！”他顺着岔就走了，也不再提先前的话。
　　挂上电话已经快一点，思玮睡不着，于是塞上耳机听歌，迷迷糊糊间，极轻极浅地睡了。

　　第二天采访邵齐峰，去了他的公司。公司不大，一切都似乎是恰好。他的办公室很简单，大扇的窗户，整个室内被阳光照得发亮。公司里都是些年轻人，气氛也很轻松，让思玮觉得这次采访除了她不小心打翻的那个茶杯以外，都很完美。
　　拍照的时候，她就退到了办公室门边，却也不太好意思站着不动，于是到处帮着忙，架起机器时却不小心撞到了头。
　　执行娟姐便笑话她：“哎哟，思玮，今天这是怎么了？手忙脚乱的，刚才撞茶杯，现在又撞自己脑袋？”
　　思玮连忙解释：“没事没事，我只是昨晚上没睡好，有点累。”
　　“没睡好？是不是林先生啊？”娟姐口无遮拦的，她有些窘，可不就是林先生吗？可是这歧意也真太大了，于是故意开玩笑：“别瞎说啊，我们可是很纯洁的男女关系。”
　　娟姐就笑：“还纯洁的男女关系呢，你说这话，林先生得多伤心啊。”思玮觉得这话接不下去，也就笑笑，继续站在边上等。
　　等到一切工作完成，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一群人说说笑笑下了楼，思玮在兜里掏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着急得很，生怕是被人偷了，同事把手机借给她，连忙拨过去，响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她几乎要哭出来，同事觉得奇怪：“不就是丢个手机嘛，你也别太着急了。”
　　思玮只觉得渗出一身的汗来，又拨了一遍过去，脑子里嗡嗡的响，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听见，等那个声音终于清晰地炸在她耳畔，却又是一阵呆愣。
　　最熟悉，最陌生的，那个人。
　　“喂？”温和的声音，却有些模糊，思玮终于醒过来，连忙答他：“抱歉，我的手机落在那了，呃……我上去取。”邵齐峰没说话，轻轻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找到啦？”同事问她，思玮点点头，大厦里正是各个公司下班的时间，她现在要上去，少不了要等十几分钟，只好让同事们先回去，她也就不用再回公司了。
　　早该想到是落在那，从楼上下来不过几分钟，还能丢在哪呢。她有点懊恼，慌张狼狈至此，真是傻子都看得出她心虚。
　　思玮踏进邵齐峰公司的时候，邵齐峰正站在他办公室窗前打电话，员工下班倒很及时，只剩下一个秘书还在收拾东西，见她来连忙招呼着坐，还倒来一杯茶，似乎是知道她落了手机在这，一点没问她回来做什么，只让她等邵齐峰打完电话再进去，又说还有约便先走了。
　　很快只剩她一个人，她这一天似乎总在捧着茶发呆，邵齐峰对着电话说得很认真，一点夕阳从高楼大厦之间洒过来，将他的影子扯得很长，她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可这也是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事情。
　　他的头发似乎比以前短，他剪头发从来没什么要求，以前她有时和他一起去做头发，每回她才刚选好染哪种色，他就已经理好头坐在一边沙发等她了。他也是捧着一杯茶，乖乖地看着报纸，然后她一回神儿，他就已经靠在靠垫上睡着了。店里放着些流行歌，思玮不是个很擅于跟不太熟的人提要求的人，可还是让前台把音乐声放小点。后来他们分手，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剪头发时突然下意识朝店里沙发那看去，可是什么都没有，连理发店也不再是同一家。
　　她的手机给他攥在左手里，突然好像是振动了，他抬起手来扫了一眼，是林绮。他举着电话的手有点酸，可是其实通话已经结束了好一会儿。他不过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玻璃上那一点模糊的影子，她好像更瘦了，单薄的身影纸片似的，随时都要飞走了，可是他知道，早都飞走了，她早都不在他身边。
　　邵齐峰终于放下电话，刚转过身，思玮已经站起来敲了门，隔着一道玻璃门罢了，她忽然有点看不清他，似乎是冲她点了点头，于是她推开门走进去。她的手机还在震动，邵齐峰便隔着一张宽宽的办公桌递过去，思玮触到他的手指，温热的，很短暂的一下交汇，马上分开，她其实并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觉，空气就那么滞了一下，然后她迅速地接了电话。
　　林绮在那边有点冒火气：“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思玮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含含混混地“嗯”了一声。林绮倒也没多问：“唉，我知道，你今天去采访邵齐峰了吧？魂不守舍？喔唷，快来快来，我请你吃饭，就上次那家，你跟我汇报汇报。”思玮恨不得立刻把林绮的嘴用胶带封住，或者直接掐死她，邵齐峰已经抬起脸来看着她，她只好打哈哈：“没事儿没事儿，我马上去啊，你等着吧。”
　　挂上电话，她就有点手足无措，顿了几秒才想起来说谢谢，邵齐峰摆摆手说不用，笑着问她这几年过得如何，语气真像多年未见的同学。她有点难过，最可怕的距离是陌路，这就是。
　　马上要尴尬的时候，思玮突然感觉到身后进来个人，她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人已经进了办公室说：“哟，有客啊？”邵齐峰叫了他一声：“傅松，是思玮。”
　　她回过头，身后站着的果然是傅松。他是邵齐峰大学时最铁的哥们儿，那时候和她关系也不错，他们经常和他还有他女朋友倪敏敏一起吃饭，后来发生了太多事，联系便断了。
　　最后的那段时间她还和倪敏敏通过电话，她眼泪都流尽了，声音很沙哑，轻轻一声喂，两边都静了静，然后敏敏说：“思玮，你还好吗？”思玮正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是暑假末，校园里人很少，太安静。思玮说不出话来，她也好像没想让她回答：“他明天要走了。”思玮使劲咬住下唇，好一会儿才说：“哦。”要走了，不会回来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从此萧郎是路人。
　　“傅松说他状态很不好，我们都怕他出事，要不你来送送他，把话说清楚，免得……”思玮打断她：“谢谢，我都明白，帮我好好劝劝他，他不会那么放不下。”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压住嗓子里的颤抖。
　　“那你呢？你放得下吗？你那么痛苦，他都不知道！”敏敏突然发起急来，声音高得有些发颤。
　　思玮只是麻木的镇定，宿舍里养的那盆花已经很久没浇水，叶子边缘都发了黄，快要死了。
　　“总能放下的……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我真不明白你。于思玮，你真是我见过最狠的女人。”
　　狠？
　　她只是觉得，痛苦，她一个人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唔……捧捧场么